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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第百〇八章 故舊難捨(下)

靠岸之後, 將領們都在岸邊迎候,於景庭與我下船, 仍舊手不釋卷。等我將他要作為軍師隨軍的訊息向諸將宣佈過,他彬彬有禮地朝眾人一揖, 認真道:“在下初來乍到,只是為越王殿下參謀,攻城作戰還須仰賴各位將軍,望千萬不要以於某國別為異,而以得勝破敵為要。倘若諸位願與在下結交,我定然來者不拒,以誠相待。”

我笑著搭住於景庭肩膀以示支援, 向眾人道:“大軍即將經過孱陵, 你們整頓好各自軍隊,半個時辰以後到我帳中來,商討一下進軍方略。”

於景庭隨我走向營地,低聲道:“那位監軍大人, 要不要特意拜訪一下?”

我笑:“軍師真是面面俱到, 一心為我分憂,你再多表現一點,我就要感動落淚了。”湊到他耳邊道,“田文良不用管,由他去!”於景庭眼中掠過一絲詫異,但沒有多問。

孱陵本是個小城,戰略地位遠不如江陵重要, 但因為與江陵分居大江兩側,城中也有八千駐軍,縣令和守將都是名不見經傳的人物。他們顯然事前未接到建康朝中任何指令,也沒有實力與魏軍數十萬人對抗。聽說江陵投敵後只是閉城不出,並未像江夏一樣試圖出兵騷擾,也未與南岸其他城池形成呼應。

然而襄陽失守,蜀中失控,繼而江陵不戰自降的訊息終於刺激到趙謄,令他開始將注意由對岸喧囂中御駕親征的江德身上,轉到了上游悄然無聲的魏軍身上。似乎在經過這麼久的對峙之後,他才猛然意識到情勢的緊迫程度,明白了魏軍的真正意圖。

於是在大軍渡江的數日之中,連續從建康傳來的訊息,都是趙謄正積極籌備大批軍隊前往上游增援,企圖將魏軍前進的腳步攔截住。同時沿江各重要關口都加強了防衛,所有守將與官員接到嚴令,若再丟失一城,便要株連其在建康的親屬。

鑑於長江上遊已經基本被魏國掌握,魏軍總攻也即將全面展開,這次聚集眾將商討的議題重點,便不是如何攻下孱陵,而是宣告一下魏軍總體戰略,令眾人對未來的戰局心中有數。

我慢慢放下手中的軍報,向眾人道:“剛傳來的訊息,越軍兵分兩路迎頭而上。一路水軍,約有戰船千艘,主要針對太子軍隊。主將楊湛,為趙謄母族中人,副將分別由江夏守將宋師承,九江守將王恪擔任。另一路是陸軍,約二十萬人,自吳郡等地調遣而來,預計不超半月就能在長沙與我軍遭遇。主帥宋然,趙謄親信大將,副帥遲英,原太子左衛軍首領……”

“宋然?”

只是略頓了一下,便有在座偏將驚奇出聲。我看那偏將一眼,他立刻面有慚色地低頭,而其餘偏將雖未出言,卻也是面帶意外神色。很多人並不知道宋然背離我的過程與因由,大概在多數人眼裡,宋然還是昔日越凌王的第一親信,即便越凌王失勢,他投身趙謄,也不該受到如此寵信。

果然不過多時,又有人試探地問:“殿下,宋師承剛受排擠不久,而宋然又曾與您有特殊關係,照例都非趙謄完全信任的角色。這次聽聞我軍氣勢凌雲,南越朝中竟然將他們同時起用,是否說明南越已無人可用?”

我肅然道:“比起魏國,南越可以獨當一面的大將固然不多,新銳將領也十分匱乏,卻不能因此輕敵。宋氏父子過去雖然各有立場,但在應對外敵方面並非不可信任,趙謄同時安置心腹擔任要職,更加確保了對越軍的控制。此外,霍信等人鎮守歷陽、姑蘇,趙葑守廣陵、江都,兩人共同拱衛建康。整個戰略佈局上有攻有守,實際是最合理的安排。別忘了,南越沒有重視經營上游之時,我們提前一年便開始籌備,又花了一年多才基本控制上游重鎮,攻下襄陽更是以命換命。若非於軍師主動放棄江陵,十五萬大軍還在苦戰,又豈能輕鬆過江?”

武佑緒聽了立刻起身,認真向於景庭道:“殿下所言極是,多虧於軍師高風亮節,令我十幾萬大軍免遭傷亡。於軍師,請受在下一拜。”

於景庭連忙回禮:“武將軍言重,應是於某謝過諸位善待江陵百姓。其實沒有越王殿下點醒,於某哪裡會作此抉擇?”

武佑緒喜悅道:“正是,說來說去,還是要感激越王殿下!”說著又向我躬身抱拳。他這一拜不要緊,裴潛和燕七馬上站起來響應,接著他們手下副將、偏將也紛紛效仿,最後帳中一片稱頌之聲。原本討論軍務的肅然氣氛一掃而光,變成了馬屁聚會。

從沒記得江原召集眾將商討時會發生這種事,我無奈地向椅背上一靠,不悅地望望於景庭,卻見他正飽含興趣地挨個觀察諸將,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處。就在這時,有人沉冷道:“既然南越朝廷安排周密,越軍來勢兇猛,諸位難道沒有應對之策,只顧稱頌卻是何意?難道諸位懶得動腦,想讓越王殿下一人全權負責?”

定睛看去,果然是程雍在潑涼水,幾句話說得眾人訕訕起來,漸漸都閉了嘴。程雍卻盯住武佑緒不放,諷刺道:“程某這麼多年才知道,原來武將軍最拿手的不是對陣殺敵,而是諂媚上司。”

武佑緒當即耳根發紅:“我武佑緒素來不懂遮遮掩掩,說感激誰、敬佩誰,那就是真心感激敬佩。我自認問心無愧,只有小人才以陰暗度人。”說完還不解氣,又冷笑,“若是程將軍對越王殿下不滿,那也不需要藏掖,直說便是。又何必話裡有話,陰陽怪氣自找難受?”程雍面色陰沉地將臉甩向一邊,於景庭眼中興味更濃了。

我冷淡道:“程將軍提醒得是,召集諸位是為商討軍務,非為論誰功過,還望慎言。無論何時,取城奪地都需齊心合力,不能單論一人功勞。裴潛!”

裴潛看我一眼,見我目光冰冷,馬上站出來高聲道:“末將在!”

“展開地圖。”

裴潛急忙拿出一副數尺長寬的大型地圖,展開掛在軍帳中。我走到地圖前,抽劍指向長江:“上游,尤其襄陽失守,南越企圖繼續依託長江天險負隅頑抗,雖有心,已無力。然而真正要攻入南越心臟,還須面對不少險要地勢。”

接著分別點了圖上幾處,“目前我國兵分五路,一路江州水軍乘船而下,與太子一道直逼江夏,韓王自陸路攻漢口,同時對抗楊湛宋師承大軍;二路程廣軍自夷陵渡江,深入南方山林安撫閩粵等地;三路我軍攻下孱陵後繼續向東南行進,佔據洞庭湖以南重鎮,準備對抗宋然軍隊;四路皇上親率,宇文念趙敦誠等領軍自揚州合肥出兵,直逼建康;五路梁王自近海處向建康逼近。”

裴潛仔細看了地圖,首先道:“末將覺得我們這一路與太子韓王那一路遙相呼應,是否攻城時要相互配合?”

我點頭,微微對他一笑:“裴潛之言切中關鍵。我們這一路,與太子所率軍隊的進取路線幾乎平行,因此要特別注意分化各城越軍力量,避免他們形成合力。太子強攻江夏,我們便須在長沙與越軍主力對決;攻九江,我們則要牽制臨川、南昌。如此配合,直至在下游會合。”

武佑緒聽得拊掌:“原來如此!這麼說我們等於與太子殿下共進退,最終還是一體。長沙對決,末將自請先鋒!”

程雍又冷冷看他一眼:“孱陵城池未下,武將軍不管眼前,反倒積極於未定之事,真是奇哉怪也。”

武佑緒反唇相譏:“小城留給程將軍去破就足夠了,在下讓讓功又何妨?”

我以劍敲地,制止二人爭吵:“宋然準備如何與我軍對戰還待觀察,現在討論戰術為時尚早。攻孱陵也非無關緊要,二位將軍不妨先說一下如何破城。”

武佑緒積極道:“末將認為孱陵守軍與我力量懸殊,應先派使者招降為上,如若不降,再選擇攻城。也不必大費干戈,只須留下萬餘兵力圍困,我主力大軍則繼續南攻武陵,儘快到達長沙,為尋求與越軍主力對決爭取時間。”

程雍沉聲道:“武將軍提議恕末將不敢苟同。既然兵力懸殊,便該利用優勢速戰速決,不值得派使者浪費時日。只要大破孱陵,周邊城池自然聞風喪膽,我大軍所到之處便是摧枯拉朽。若照武將軍的說法,為爭取時間每過一城便留下與敵軍相當的兵力對耗,實是自降優勢!越軍來者二十萬,我軍只有十五萬,途中再丟失部分兵力,到長沙時兵力已弱,只有任人宰割。如果我為越軍,一定認為武將軍是本國密間!”

“你!”

武佑緒一時語塞,還要急著為自己爭辯,被我抬手止住,視線掃向其餘諸將:“諸位以為呢?”一時眾說紛紜,但是贊同程雍的佔了大多數。我又問:“城破之後,應當如何對待城中百姓?”

武佑緒臉上赧色未退:“效仿襄陽就是,爭取到人心,我軍才更易在江南立足。”

程雍立時反駁:“不然,如果都像襄陽一般死戰,最後眼看抵不住了才開城投降保住一條性命,我軍軍威何在,損失又有多大?再說襄陽被圍困一年,人人身心俱疲,才接受了我軍統治。如此還出了尚遠捷背信奔逃的事,武將軍又怎麼知道那些百姓是真心歸降,而不是權宜之計,伺機東山再起?”他轉向我,“越王殿下,末將以為如若孱陵對抗,理應殺一儆百,以此警告後來所有頑抗者。”

我冷著臉:“如此說來,兩位對最後留住馮栩和尚遠捷性命也有不同看法了?”

程雍鷹眼一抬,低沉道:“末將本不贊同。馮栩頑抗,尚遠捷背信,都該殺之以告天下。”

武佑緒激動起來:“太子殿下與越王殿下目光長遠,非程將軍鼠目寸光可以望及。若越人知道歸降也是死,那麼誰還來降?”

見兩人如此爭論不休,引得其餘將領也開始小聲議論,我忍無可忍,冷冷道:“二位慢慢爭論,何時完畢,何時重新討論戰略。”說罷甩手出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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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景庭過了一會跟出來,笑道:“殿下生氣了?”

“好得很,我終於知道太子將這兩人同時塞給我是何居心了。原來是怕我途中寂寞。”

於景庭目光在我臉上轉了轉:“我對那位太子的傳言早有耳聞,他對殿下的信賴倒是超乎常人。”

“你想說什麼?我和他的關係麼?”我回頭挑眉,“若說苟且之事還是有一些的。反正全天下都傳遍了,我也不怕承認。”

於景庭展顏道:“我還以為經歷過如此多挫折,殿下已經沒那麼張揚了。”

我低頭一笑:“於兄,其實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是不張揚的,恨不得自己躲到永不見天日的地方,或者粉身碎骨連魂魄也不要留下。”

於景庭有些動容,慰道:“當日變故,連我等局外人都有天翻地覆之感,更何況殿下身處其中,換了誰都無法承受。”

我長出一口氣:“可是有一個人將我看透了,他不許我這麼做,即使明知我很危險。我本來不信他,誰知道他做到了,還把我變成同一陣營,真是陰險之極。”

於景庭微笑:“被殿下這麼一說,我倒對這名魏國太子有些好感了。”

我負手:“等到兩軍會合,我會鄭重將於兄引薦給他。”

於景庭搖搖手裡的書,笑道:“我只為殿下一人就夠了,哪有精力去輔佐別人。”忽然轉頭,“那個不是田大人麼?”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田文良自帳外經過,於是高聲道:“田大人往何處去?”

田文良看見我,連忙過來見禮,又看一眼於景庭,呵呵笑道:“這位便是原江陵郡守,越王殿下新任軍師?閣下能夠棄暗投明,果然不但通曉世道,而且一表人才。”

於景庭顯得比他更熱情,謙道:“哪裡哪裡,晚輩初來乍到,事事不明,還盼田大人經常提點,將來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

田文良很是受用,笑著答應,又對我道:“聽說殿下在商討軍務,既然不方便打攪,老臣就先告退了。”

我笑:“哪有打攪之理?正想請田大人坐帳旁聽,不巧有幾個將領爭執起來,我覺得煩亂,便出帳了。田大人若能居中調停,那是再好不過。”

“哦?居然有人不顧殿下權威,公然爭執。殿下若覺難以駕馭,不如奏明皇上……”

我截住他的話頭:“區區小事,怎值得叨煩皇上?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這時有護衛過來稟報,說兩位將軍早已經停止爭吵。我抬眼,見武佑緒和程雍果然都尷尬地站在門邊,抱拳躬身,顯然在請我回去。

我冷哼一聲,擦身從二人中間走過,進帳繼續與眾將商討。指他兩人道:“你錯,你也錯。一個拘泥前例,另一個以暴制暴,都非安民良策。不過兩位說法皆有可取之處,對小城應以招撫為主,不宜大動干戈損耗兵力,而大戰當前,也的確不能貿然分兵。今夜派使者前往孱陵招降,徐衛、裴潛做好攻城準備,餘人養精蓄銳,伺機而動。”

孱陵最終未降,經過兩日三夜的激戰,魏軍如蝗般登上城牆,成功殲滅孱陵守軍,佔領全城。我依舊嚴令軍隊不得擾民、搶民,卻對不肯歸降的越軍全未留情。只要越軍稍有抵抗舉動,都免不了被佔據絕對優勢的魏軍所屠戮的下場。

而我早與於景庭磋商了江陵的兩萬守軍與戰船的去處,事前將一萬守軍留在江陵,剩下一萬守軍和百餘條戰船由箕豹營接管,沿長江進入洞庭湖。就在孱陵一戰勝後,我命諸將按定下的計策進攻武陵,自己與燕七率水軍奇襲巴陵。巴陵守將郭懷出其不意,尚未做好迎戰,即被襲入城中,慌亂抵抗不多時即遭生擒。

不久,燕七來傳捷報:“殿下,武陵攻克,守將不降,於是採取了與孱陵同樣手段。軍隊紀律嚴明,幾乎未擾及百姓。”

我正站在洞庭湖邊的巴陵城樓上,面向煙波浩淼的湖水,風掀袍角,一時恍然置身湖中,隨著水浪悠然前移。聽到燕七的聲音,我猛然回神,扶住欄杆才覺重新站穩,轉身拉過他道:“看到這湖光山色,你有什麼感覺?”

“這……”燕七緊張地跟我並肩,抬頭眺望一下湖水,“屬下覺得十分壯闊……美不勝收,此種景緻在北魏從未見過。”

“是啊。”我點點頭,笑道,“不知道太子殿下遊歷長江時有沒有見過,此時真想將他叫來一同觀賞——他也快到江夏了罷。”

燕七忙道:“殿下若想與太子殿下同遊洞庭,等平定南越以後,一定有得是機會。”

我低低嘆道:“平定這個詞倒是十分貼切,所過之處一切皆平,不平的便要踏平。只怕平定之後,再好的景色,望去都是血光了。”

燕七躊躇片刻:“殿下,屬下有一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什麼話?”

“我和裴潛都知道殿下要立威震懾越人,以求速戰,因此對越軍採取了比較嚴厲的手段。可是現在那些百姓對殿下撫民仁政視而不見,都說……”

“嗯?”

“說殿下殘暴不仁,忘恩負義,難怪被驅逐……”

“哦。”

燕七既驚訝又不平:“我和幾名副將聽到裴潛傳來的訊息都氣憤不已,殿下怎麼……”

我笑道:“原來民間也知道真相了,趙謄覺得軍中影響太小,必須令天下皆知麼?”說罷拉著他下樓,“既然孱陵已下,水軍便要直入湘江了,我們去找軍師商議。”

裴潛等主力魏軍勢如破竹,沿路持續攻下沅南、益陽等城,不過等到兵臨長沙,畢竟還是晚了一步。宋然所率大軍已經入城,並且在城外安扎好了軍隊,一副以逸待勞的姿態。

長沙地勢多平原丘陵,並無高山阻礙,可說越軍除了正面交戰,幾無借地形安插伏兵的可能。然而周圍河網密集,水灘沙洲繁多,也十分不利魏軍騎兵馳騁,在越軍人數佔優的情況下,更沒有優勢可言。

與大軍會合後,我與眾將商討多次,也都認為正面接觸無法避免,此時江原與江進軍已在江夏作戰數日,壓力巨大。我若不能取勝,便無法北上接應,反覆思索後,私下對於景庭道:“我必須見一下宋然。”

於景庭把書掉了:“安危不提,殿下難道此時還抱有幻想,覺得宋然會歸降?”

“沒有。”

“田大人密報不斷,殿下難道不怕……”

我冷靜道:“田文良的事總會有解決的一天。”

於景庭看著我點頭:“我明白了,不過還是要謹慎。”

我握住他的手:“於兄,後續籌劃的事交給你,我現在就去,越沒有準備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