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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四十章 前塵似煙

我在無邊黑暗中掙扎,竭盡全力只為著不讓自己沉入深淵。感覺不到疼痛,只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壓得喘不過氣來,意識無數次浮起又跌落。

我不想死,我要活下去,從沒有一刻的求生慾望比這次強烈。

漫長的昏睡中,我一直像在血肉橫飛的戰場,怒吼著與四面湧來的敵人交戰,仗劍橫衝,只為殺出一條血路。

終於,我感到筋疲力盡,在混戰中緩緩倒下,地面冰涼,很硬,卻很舒服。

“好了……” 有個聲音低聲且疲憊地籲了一口氣。聽到這句話的同時,一絲光亮映入我的眼睛。

“醒了?”房中的某個角落立刻響起桌椅亂撞的聲音,有人一陣風般撲到床前。

我在眼縫裡模模糊糊看到一個藍衣少年輕輕點頭,撲來的那人立刻抓起我的手,顫聲道:“我是裴潛,你認得麼?”我竭力張了張眼,胸口更是像被什麼狠狠壓住了一般,渾身沉得無法動彈。

裴潛更緊地抓我,還要試著詢問,被人提住後領拉到了一邊。那人嘶啞著聲音道:“別打擾他,看過了就出去。” 裴潛氣得差點跳起來,那人一擺手,兩個護衛進來將他架了出去。

憑潮看著裴潛背影,笑道:“他也很多天沒怎麼閤眼了,趕出去最好。”

江原沒答話,低下身子,滿眼血絲地看我。

憑潮在一旁道:“殿下不必擔心,過一陣就清醒了,我去熬些湯藥,待會給他喝下去。”

江原點點頭,還是定定地看我,聽到憑潮出去了好一會,他忽然朝我彎了彎嘴角:“凌悅,我知道你已經清醒了。”

我慢慢地轉眼看他,動了幾下嘴唇,卻沒發出聲音。

他在床邊坐下,繼續啞啞地笑:“你還算爭氣,只昏了四天不到,沒浪費我很多時間。嗓子啞了罷?要喝水麼?”不等我說話,他已經端過水碗,自己喝了一大口。

我只疑惑了一會兒,突然明白過來。還來不及抗拒,只見江原已經朝我俯下身子,雙手輕捧住我的頭,不由分說將那口清水推進我嘴中。我躺著含不住,喉頭不受控制地動了動,居然悉數吞了下去。

江原抹抹嘴,眯眼一笑:“咽這麼快,看來這口水喂得及時,連眼睛都精神了。”

~~

我含著怒意瞪他,江原收斂了神色問:“胸口怎樣?呼吸得順暢麼?”

我作口型:“不勞你操心!”

江原乾乾地咳了一聲,聲音越發沙啞得討厭:“嗯,盼著我救你,現在又來這個,你是認真吃定我了還是怎樣?以為我救你都是應該?”見我朝他咬牙,江原搖搖頭道,“算了,還是喝水吧。”

我驚恐地看著他又含一口水,急忙閉緊了嘴。

江原眼中露出玩味的笑意,他不管不顧地低下頭,伸手捏住我下頜。我立刻感到一陣痠麻,還沒弄清怎麼回事,他動作嫻熟地含住我的唇,舌尖跟著滑了進來。我更驚恐地發現,他口裡根本沒有水!

我拼命反抗,卻只在喉中憋出幾聲“唔唔”的聲音。接著上身離了床鋪,江原托住我後腦,將我半抱在胸前,雙唇依舊緊緊將我壓住,絲毫不肯放鬆。我好像被拖入深水之中,不斷地被侵吞,淹沒,心口狂跳起來,呼吸紊亂得沒了章法。在一陣陣窒息的包圍中,身體越沉越深……

就在眼皮上翻的時候,江原總算放過了我,有些不滿地道:“只是這麼一下就承受不了,以後要怎麼辦?”

我好不容易緩過勁來,聽到這話,氣得臉頰發燙。若是此刻能動,真恨不得一劍就刺穿了他。

江原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微微一笑:“就算以前是我理虧,多管了閒事,你可以不領情。這次卻是你自願求救,我主動要點報酬不過分罷?我的心思你也早看出來了,難道你還以為我好心到不要回報?”

我嘴唇不由自主抖了兩下,早知道江原不是善與之輩,沒想到今次自掘溝渠,終究被他抓住把柄。我狠狠看著他,想要張口反駁,胸口突然扯得生疼起來,一陣噁心,低頭吐出半口烏黑的血。

江原沒了笑容,立刻驚慌地扶住我,朝門外高叫:“憑潮!”話音剛落,憑潮端著一隻托盤快步走進門,江原將怒氣撒在他身上,厲聲道:“怎麼不早進來?”

憑潮走到床邊,拉過我手腕按了按,半晌道:“凌主簿剛醒,雖然傷勢無礙,但體力未復,心脈還弱,情緒不宜波動過甚。” 又輕輕看我一眼,遲疑道,“殿下……還是要像以前一樣收斂些的好。”

江原眼中似有一絲懊悔,默然看了看我,聲音仍是那般低啞:“知道了,我原本以為……他這樣吐血無礙麼?”

憑潮道:“那是積在胸中的淤血,沒什麼大礙。不過還是不吐最好,需慢慢用藥化去才能徹底痊癒。”江原輕輕點頭,從盤中拿過藥碗。

我大受刺激,倒沒怎麼注意聽他們對話。等到憑潮告了退,終於在喉嚨裡憋出幾個字:“他……他……”

江原低頭吹了吹碗中熱氣,安慰般道:“他早就看到過,不會說的。”

我直了眼:“這麼說,你……你……”

江原皺眉道:“我自然喂了你很多次,不然你連續昏迷許多天不吃不喝,還能活到現在麼?”

我差一點又要吐血。

江原看我一眼:“如果我不做,就要別人來做,你希望讓誰代替?”

我瞪著他語塞,江原狡黠地笑了:“跟別人比過,是不是覺得我還好些?”將藥碗舉到我面前,假裝思考片刻,“不難為你了,可是你動不了,這個我端著你自己喝?”不等我回答,已經送到我嘴邊。

喝過藥後,我便開始昏昏沉沉,朦朧中又被輕輕放回枕上,手腕卻好像一直被人牽著,許久沒有放開。

如此調養了幾日,我已經可以自己靠在床頭看書解悶,除了胸口偶爾疼痛外,卻也沒什麼不適。見了憑潮向他道謝,他沒好氣地說幸虧程休之前耗去了不少內力,那一掌才沒震碎肺腑,否則誰也救不了我。想起程休,我冷淡地笑了笑,這筆帳似乎是還沒完。

這日我照樣倚在床頭看書,抬眼見江原進來,立刻掩了書卷藏在身後,抬頭道:“怎麼有空過來?”

江原眼睛望向我背後:“看的什麼書?”

“兵書。”我若無其事將那書拿出來在他眼前一晃,立刻放回去,“看著解悶。”

可是江原不受我迷惑,朝我一笑:“有這麼簡單?”已經將手伸到我背後拿了出來。

我無奈地向上拉了拉被子,卻見江原看著那書的封面沉思,我勉強一笑:“告訴過你是普通兵書。”

江原默默將書翻到其中一頁,表情沉靜地舉到我面前:“為什麼這一頁快翻爛了?”

那是北魏青龍九年關於揚州之戰的一段記載,我看了一眼沒有說話。

江原低聲道:“你明明很在乎,明明想知道,可是這麼久都裝得若無其事,你是想騙誰?”

我笑了笑:“自然是想騙你,不過似乎騙不過去了。”

江原在我身邊坐下來:“事到如今,你還是想著南越?”

我將目光投向窗外,慢慢點了點頭:“想著,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

江原深深地看我:“忘不了不要緊,只要你慢慢接受事實就好。”

我皺眉道:“你就這麼確定?”

江原微微一笑:“其實你比我更加確定。”他將手中的書合上,重新在我手邊放好,“這些天你只安心養傷,別太勞神。我那裡有一些更詳細的記載,你若想看著解悶,我叫人給你拿來。姑母那裡……嗯,等你身體好些,我再帶你去探望。”

我眸子一顫,忽然將目光定在他臉上:“那日的事,你就不問我什麼?程休的身份你已經知道了罷,我——”

江原忽然整個身子壓過來,滾燙的雙唇堵住了我將要出口的話。事情太突然,我腦中立時空白一片,本能地想要將他推開,手腕卻立刻被按住。江原見我再說不出話,便放開我的唇,沿著脖頸一路吻了下去。輕輕淺淺的觸感讓我一陣戰慄,江原卻沒有停下的意思,嘴唇掠過我尚帶淤青的胸口,一路無阻。

我震驚得忘記了思考,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滑,卻立刻被攬住。

江原在我耳邊輕輕喘息,熱氣擦得我耳朵發癢,腦中卻也不知怎的一陣陣發昏。蓋在身上的棉被不知什麼時候被掀開了,白色的貼身裡衣敞了大半,江原將手探進來,在我腰上一摸,低低笑道:“更細了,只剩了一把……”

我總算清醒了一些,咬牙道:“你給我——”還未說完,嘴唇又被噙住,江原變本加厲纏攪起來,弄得我腦中“嗡”聲一片,卻怎麼也使不出力氣反抗。

忽然間,我在喉中驚吼一聲,軟軟向後倒去。江原抽出放在我下身的手,將我環在胸前,低聲笑道:“你真是,剛剛有反應就受不了。慢慢就習慣了,下次我們可以……”江原忽然頓住,“凌悅?”

我慢慢張開眼,怨毒地看他一眼,又閉眼倒在他懷裡。

“凌悅!”江原的聲音焦急起來,匆匆幫我掩好衣服,又拉過被子將我裹住,厲聲叫道:“來人!”

我趁機睜開眼,狠狠磨了磨牙,用盡全力朝他手臂咬了下去!江原全然沒有防備,“啊”地一聲叫了出來,恰巧裴潛和鳴文聞聲進來,看到這麼一幅情景都呆了。

總算鳴文不枉在弘文館呆了多年,他立刻反應過來,頗為盡心地問了一句:“殿下,要小人幫著拉開麼?”

江原怒衝衝道:“還不出去!不許跟人提起!”鳴文嚇了一跳,急忙拉住要跑上前來的裴潛,迅速退出去關上房門。

我這時力氣用盡,便也松了口,倒在床上喘氣。江原滿臉慍色,伸手將我拉起來:“你居然騙我!”

我怒道:“怎樣?我還想殺了你!”

江原看看自己手臂上滲血的傷口,氣的臉色發紅:“你才真是小肚雞腸!”

“那你就是衣冠禽獸!”

江原眯眼冷笑:“是誰剛才起了反應?你明明是喜歡我碰你。”

我橫眉道:“你別自作多情,鬼才喜歡!”隨手抓起手邊那本書拍在江原臉上,“滾!”

江原臉色陰沉地將書擲在地下,那本早已破舊的書立刻撒了線:“是啊,我自作多情!上次只一天沒自作多情去管你,結果怎樣?活該你半死不活躺在床上!” 他打開門快速走出去,帶起一道冷風吹進屋來,泛黃的書頁飄了幾飄,重新落在地上。

我裹了裹棉被,抱膝坐在床沿,看著那些散落的紙頁發呆。過了一陣,我試著把腳放到地上,慢慢扶著床沿站起,緩緩走到屋子中央。我在那裡坐下來,輕嘆一聲,將散落的書一頁頁撿起。

撿到最後幾頁時,門開了,我抬頭看見江原立在門口,微微一怔。江原低頭看我,沉聲道:“誰讓你這麼下床?”

我攥緊了手裡的書,皺了皺眉:“你不是走了麼?難道估摸著時候回來看我丟人?”

江原哼道:“你有我丟人麼?當著人被自己下屬又咬又打,傳出去我還不成了笑柄?”他說著有些粗暴地將我半拖半抱起來,走幾步將我扔回床上,看看我手裡的書又道,“我那裡還有,不用你這樣寶貝。”

“誰寶貝了?”我馬上將書扔到一邊,冷冷看他一眼:“那樣對你還不走,你臉皮是石頭砌的?”

江原挑眉道:“我在這裡好好的,為什麼要走?”

我咬了咬牙,準備將他再趕出去,卻忽然想起剛才未完的話,一時又覺得心裡沉重得難受。沉默了好一會,道:“江原,程休這件事……”

江原打斷我道:“那件事我一直在處理,很快就會風平浪靜,不會牽連到你。”

“你聽我說,”我坐直了身子,儘量與他目光相接,“經過這件事,你應該知道我有很多事瞞你……”

“我也有很多事瞞你,”江原轉開目光,“所以我不想問你,你也不要問我。只要你呆在北魏,我們就可以這麼相處下去。”

“你不怕我暗中與你作對?”

“你不會。”

“你就這麼相信我?”

“嗯。”

“你就認定我是你姑母的親生子?”

江原淡淡道:“對我來說,這就是你的真實身份。不過就算你不是,那也沒關係。”

我皺眉看他,有些意外他竟然也有如此輕信的時候。

江原忽然一笑,手指有意無意在我大腿上撫過:“感動麼?以後有的是機會報答。”

我抖了一下,使勁拍掉他的手:“給我滾開!”

江原勾起唇角,若無其事道:“別以為把我氣走你就逍遙了,從現在開始,我不能讓你由著性子胡來,也不會再輕易上你的當。你傷重昏迷這幾日,我反覆思考,發現自己最大的錯誤就是對你太過縱容。”

我揚眉道:“所以呢?”

江原眯起眼:“所以,把你那些傲氣統統給我收起來,我說什麼你聽什麼,以後就算你嚷著滅了全國,我也不會理會這些東西。”

我不由怒道:“你休想!”

“休想?”江原一伸手把我勾到面前,卻又立刻將我推到枕上,笑道,“就像這樣,你一舉一動都要受我掌控,我怎麼對你,你都得接受。你儘管罵我,如果我做禽獸能保住你的命,那也未嘗不可。”

我倒在枕上,握緊了拳頭,又吃力地翻身坐起,恨恨地看著他道:“我殺了你!”

江原點頭:“這話你可以用來鞭策自己。”

“你可以控制我一時,卻不能制我一世!”

“不然你再去死一次?門外有洛河,嫌淺的話,再遠一點還有黃河。”

“你!”

江原一笑:“我知道你不想死,那還是想辦法殺我好了。不過你對我性子這麼烈,為什麼對南越人就一再容忍?他們對你這樣趕盡殺絕,就算感情再深也該放手了吧?”

我突然胸口一痛,嘴裡立刻湧起一股腥味,急忙捂住嘴。

江原忙道:“別忍!”匆忙扯過一條布巾接在我嘴角。

雙唇止不住顫抖,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彷彿又將我帶回那片荒冷的山林,那一日的驚心動魄歷歷在目,我終於想起一件一直忘了問的事。

我抓住江原正在擦拭我嘴角的手,好一陣才問出口:“易青呢?”

江原神色變了變,轉身端過一碗清水:“先喝一口。”

我抬眼看他,繼續問:“他……是不是死了?”

江原手微微一頓,道:“沒有。”

我突然厲聲道:“你別瞞我!”

江原靜靜看我,過了許久,緩緩點頭:“好,我不再瞞你。那日我趕到時他就已經死了,你當時受傷太重,精神幾近崩潰,如果告訴你實情,你一定承受不住。這幾日是你療傷的關鍵時刻,我也沒打算告訴你。”他又看看我,“現在看來,你心裡早就知道了,只是不肯想起罷。”

我呆了呆道:“那日,我其實親眼看到……”低聲問:“他葬在哪兒?”

“城北。”

我掀開被子下地:“我去看他。”

江原按住我:“不行,你身體太弱,根本撐不住。”

“我沒事。”

“他已經死了,你看也沒用。”

“江——原!”

江原不為所動,沉聲道:“一月之內,只要你養好傷,我就帶你去。”

“如果好不了呢?”

江原扳住我肩頭,一字字說得鏗鏘:“你想都別想!”

從那以後,江原天天過來,有時帶來幾本書,有時會說起朝政,更多的時候仗著我無力反抗橫行肆虐,表現十分禽獸。我心裡憋著一口氣,暫且將別的心事放到了一邊,只想著什麼時候能把他一腳踹開,身體竟然復原得很快。

不久我已經可以隨意下地走動,正想著提醒江原實踐承諾,他卻不來了。我從武佑緒等人的話中零星聽出一個訊息,北魏正打算與南越協商第二年開春共同攻打北趙,戰果均分,已有北魏使者秘密赴南越出使。萬一協商成功,似乎江原要達成一年間吞併北趙的目的指日可待,乘機排擠晉王的機會也就近在眼前,怪不得江原近來忙得面都不露。

早上起床後,我照例督促裴潛練功夫,自己躲在房裡看書,正當我左手端著一盞香茶,右手挾著一卷兵書向臥房走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發現你越過越悠閒了。”

我繼續向房內走,淡淡道:“做只知道聽話的人自然閒得很。”

江原微微笑道:“我以為你不會,沒想到習慣起來也挺快。”

我將茶和書放在床邊:“不敢,殿下教導有方。”

江原走過來道:“最近覺得身體怎樣?胸口還常疼麼?”

“憑潮說淤血應是全消了,但是還要注意風寒。”

江原皺眉道:“憑潮的話我早知道了,問你自己覺得怎樣。”

我笑道:“我哪裡有思想?殿下說怎樣就是怎樣罷。”

江原輕哼一聲:“跟我出門去一個地方,你的思想自然就回來了。”

我神色一沉,低聲道:“你等我換件衣服。”

我換上一身素衣與江原出了府,那裡早有一匹烏黑高大的駿馬等在門外,江原將我扶上馬,自己跨坐在我身後。我不滿道:“你府裡就找不出兩匹馬?”

江原拉過韁繩,輕輕一夾馬腹,等黑馬穩穩疾馳上官道,這才冷哼道:“這是我在戰場上的坐騎,名喚烏弦,府裡確實再找不出第二匹這樣的馬。”

出了建春門,沿路向北,寒風凜冽吹來,舉目天野蒼茫。再行許久,我疑惑道:“這裡的氣息有些潮溼,怎麼好像到了水邊?”

江原縱馬向前行了裡許,抬手指給我看。只見一條大河蜿蜒橫在天邊,河水渾黃,從西向東滔滔而過。江原笑道:“那是黃河,你第一次見罷?”

他說著揚鞭疾揮,終於在一處高地上停下。我下馬望去,視線豁然開朗,河水就在眼前浩浩淌過,河面上水霧迷漫,河岸寬廣雄壯,綿延無際。

江原看著眼前河水道:“我將易青葬在這裡,雖然他看不見故鄉,可是見到這眼前大河,或許能解思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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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漫漫環視四周,果然見到不遠處有一座新墳,正對著河水。我對江原道了聲謝,獨自向墳前走去。

衣袂在寒風中獵獵翻飛,我隨風晃了幾晃,斟了一杯酒灑在墳前,一時間鼻中酸澀難耐,輕聲開口道:“想你隨我出征四五載,如今能慰你者,唯有這一杯薄酒,一方孤墳,雖然知道你不會計較,我心裡卻難以安穩。趙彥早已不是南越凌王,也不能再為南越效力,何德何能,讓你捨命護我?趙彥不義,若是不久人世,定然親自向你賠罪,萬一僥倖存活,卻決意報仇雪恥,害你的人,害我的人,一個也不放過,還盼你能體諒。”

我又斟了兩杯酒,緩緩倒在墳前,看一眼遠遠等在高處的江原,向他走去。

江原走下幾步,伸手拉住我:“話說完了?”

我點點頭,江原微微一笑,猛然攬住我腰間,一步躍到坡頂。這座山丘頂上有些陡峭,我勉強站穩,發現江原沒有放手的意思,立刻道:“我自己能站穩。”

江原笑道:“真的?”在我腰間輕輕一推。

恰巧一陣寒風猛撲過來,我冷不防失了重心,身子一歪就向山下倒。江原很是及時地攬住我:“你看,差點就掉下去了。”

我用力向他推一把,江原紋絲不動,毫沒察覺般指著前方道:“凌悅,你試著向前看。”

我順著他目光看去,天邊浮雲成陣,一排青灰色山巒綿延不絕,河水彷彿從山腳下奔湧而來,霎時心胸為之一闊。

江原揮鞭西指,雄心萬丈:“你看腳下洛川,眼前滾滾黃河,再看西邊群山,山那邊便是三秦之地。不久黃河就會封凍,等到明年開春,冰雪消融,我們就要與北趙打一場硬仗。明年此時,山那邊的千里沃野,必然任你馳騁!”他說罷肅然看我,“凌悅,我要你隨我出戰。”

我愣了一會,靜靜看向遠方:“你知道我現在身體如何,還要我隨你出征?”

江原悠悠道:“凌悅,我有時想,寧可你永遠失去內力,只要我稍用些力氣,你就無法反抗,略微動一動手段,你就被逼得無路可走,就像現在這樣握在我的掌中。”他接著淡淡一笑,“可是我不能,因為我知道你屬於哪裡。就算你安安穩穩在我身邊又怎樣?我不需要一個傀儡。”

我有些驚異地看著他,江原微微笑道:“我已經策劃與南越聯合攻趙,你隨我出征說不定也同時幫了南越呢。你去不去?”

我澀然一笑:“就算我想幫,誰又稀罕?何況照你的意思,我已經與南越沒什麼關係了。”

江原笑道:“好,那我們便作個約定。我把憑潮給你,讓他竭盡全力為你醫治,治不好就要他小命,你上了戰場後,要保證給我一個活生生的凌悅。”將嘴湊到我耳邊道,“我等著看一個神采飛揚、傲氣逼人,能夠與我比肩的人,可不要只在床上哼哼唧唧的孬種!”

我看了看他,咬牙道:“一言為定!”

江原眉梢飛揚,立刻伸出手與我擊掌,誰知道只擊了一下我就差點摔下去。江原急忙將我摟住,笑道:“還是算了罷,治不好你最多殺了憑潮,跟我沒關係。”

我一掌去,江原歪了歪頭躲開,忽然放聲念道:“蕭蕭水波生,漫漫塵風起;徵騎屯邊塞,從軍幾萬裡;但為鴻鵠志,何懼百戰死!”聲音隨著寒風遠遠傳出。

我精神一振,放眼望去,滔滔河水在腳下迴旋。我有些渴望地看著那片遙遠的山川,彷彿能聽見戰馬嘶鳴金戈相撞之聲,一瞬間,心中似乎有什麼被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