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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閬臺仙蹤(113)

他背對著夕陽,維持著半跪的姿勢定在那裡許久, 嘆出一口氣來。

“你無需害怕。”含光道尊頓了一頓, 一字一句道,“為師收你入門, 的確是因為天機九轉圖測出的命數。但自你行拜師禮的那一刻起, 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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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著眼睫, 眼底投下一小片蝶翅般的陰影:“為師對你的撫養教育,都同天命之子這個身份無關, 只要你沒有犯下什麼滔天大罪, 為師永遠不會殺你。”

他果然還是被那句話傷到了。

周竹楨又是愧疚又是感動,她心底五味陳雜,眼眶酸澀,終於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失聲痛哭。

“對不起……”她抱著他脖頸淚如雨下, “我不是故意要那麼說的……我也不知道我那時是怎麼回事……就想故意惹您生氣……”

“我其實明白您為什麼要這麼做的……可是我很痛苦……我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也不知道這樣做究竟對不對……我還很害怕, 怕您背上這樣的因果, 就再也渡不過合道天劫……”

大滴大滴的淚水落在他肩頭, 把那一塊衣料都打得透溼。

含光道尊心裡一暖。

他撫了撫她的頭髮,低聲安慰:“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指尖再一次亮起柔和的白光,解開了她背後關鍵穴位的封印。

靈力開始重新流動,他取出歸真劍,放在她手邊,輕聲說:“師父不怪你, 只是今後……莫要再一言不合就離家出走了。”

“你師兄去後,為師也就剩下你一個徒弟而已。”

……

周竹楨原本很感動。

然後她第二天出門的時候發現含光峰上的陣法全部被換了一遍,原本的陣令不管用了,其他人都能隨意進出,就她不能。

……為了限制她的行動,把護山陣法連夜換一遍,這種事情也就她師父能幹得出來。

這跟封掉靈力軟禁起來有什麼區別嗎!手段再懷柔也是變相軟禁!

“封掉靈力畢竟太危險了。”含光道尊很認真地同她解釋,“萬一有死士潛入峰內行刺怎麼辦?還耽誤修煉。”

周竹楨想了想,居然發現他說的很有道理,“那您為什麼不收走我的陣令?把護山陣法換一遍要花多少錢?燒靈石不心疼嗎?”

“……”含光道尊頓了頓,把她按在對面坐好,“無所謂,總之這段時間你不許出門。”

“我不違抗您的意思了。”周竹楨拉著他的衣袖,“師父您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不好。”含光道尊撥開她的手,“你在門派內好好待著,不許亂跑,不許跟來,不聽話的話逐出師門!”

不反對不代表同意,她要是跟去了肯定想悄悄做些其他干預。

“……”

周竹楨其實很清楚,他更改護山陣法這一舉措明顯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含光峰的護山陣法雖然強大,但若是她真想出去,隨便找個隨侍弟子搶塊陣令就能輕鬆出入。

但他已經說了不許她出門,她要是再往外跑那就是抗命了。

唉。

問道門上下都忙碌了起來,為即將到來的大戰選拔人員,籌備物資。含光道尊整日都待在天極峰安排事務,周竹楨雖然無法離開含光峰,還是明顯地覺察出整個門派都處於戰前的緊張狀態之中。

然而這一仗並沒有成功打起來。

修真歷紀元前642年,以問道門為首的瀛洲道門對瑒洲宣戰前夕,瀛洲瀾滄山脈發生大地動,地脈逆行,邪氣四散。瀛洲各派立即取消了作戰計劃,將原本計劃派往瑒洲的弟子遣至瀾滄山脈救災,對抗受到邪氣侵蝕的生靈。

……

“地脈逆行?”

“是啊。”清平拿了最新的留影石給她看,“地脈逆行,靈脈崩解為邪脈……您看,這上面有傀儡拍下來的影象——太可怕了,地動之後,瀾滄山脈就出現了峽谷一樣的裂口,不過一夜之間,方圓千里所有的生靈都被邪氣侵蝕,成了無知無覺,只會追逐血食的怪物!”

周竹楨接過留影石,一點靈力注入其中,留影石裡的畫面就放大開來。

留影石中的景象如同煉獄,黑色的裂口張著大嘴,其下隱隱有紅光閃爍;原本溫順可愛的靈獸長出硬甲和獠牙,成了攻擊力極強的邪獸;原本的人類面容可怖,四肢僵硬,嘴巴擴大到半張臉的大小,獠牙外翻,口中全是尖銳的利齒。

這副形象看起來好像有幾分熟悉,後世的某些文學和影視作品中似乎經常提到……

這玩意是不是叫喪屍來著?

“這些邪屍大多數都是瀾滄派的長老和弟子們所化。”清平說,“您看,他們身上大多都穿著雪青色的道袍。”

雪青色道袍正是瀾滄派的門派服裝。

“瀾滄山脈共有十幾個門派分佈,這次全都遭了殃,無一倖免,幾乎全滅,只有寥寥幾位高階修士幸運地逃了出來。”

周竹楨皺了皺眉,神情變幻半晌。

她原本應該感到悲憫和同情,可讓她暗暗心驚的是,她聽到這一訊息的第一反應居然不是擔憂,而是慶幸。

地脈逆行,邪氣四散,會造成大批的修士死亡,清理這些邪屍邪獸,解決這場災難又會犧牲很多人……這樣的話,她師尊就不必非要發動戰爭去清理一部分修士了吧?

說來可笑,她寧願看到這一部分人死於天災,也不想看到他們死在她師父發動的戰爭之中……儘管結果相同,但這樣她心理上好受了很多。

“宸元,你多體諒體諒你師父吧。”她去醫峰的時候,含寧道君拉著她嘆氣,“他還有一半壽元,都開始長白頭發了。”

修真者築基即駐顏,壽數將盡才會出現衰老之態,思慮過度的話,要麼早生華髮要麼禿。

周竹楨怔了一怔,低聲道,“我會的。”

既然引起矛盾的根源已經不在了,周竹楨就向含光道尊請求解禁,然而她師父並沒有答應她的請求,而是要求她五十年內不得離開門派。

“你閉關修煉也好,陪著純寧理事也好。”他說,“等到過了那一劫的時間再出去。”

周竹楨雖然很想去瀾滄山脈看看情況,但她理解她師父心中的擔憂,當下也就不再堅持要求。

逆行的地脈是沒法封堵的。即使可以封堵,高階修士們大概也不會願意這麼做。要想平息災禍,只能一邊處理被邪氣侵染的人和妖獸,一邊等待地脈邪氣的徹底散盡。

這必然是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

雖然瀛州這邊的麻煩並沒有平息,但有些事情卻不得不做。又過了幾年,含光道尊獨自趕往珉州,與其他六個頂級門派的煉虛道尊共同加固天魔封印。

這一次他沒帶周竹楨同去,只是請鴻明道尊再為她算一次。離劫難的時間越近,卦象也會越清晰。

鴻明道尊仔細地算了半天,才道:“說來奇怪,這一劫竟是應在你的身上。”

應在他身上?

他會給她帶來什麼劫難?

含光道尊皺著眉想了半天。

“該不會是你的仇家上門尋仇吧?”鴻明道尊說,“然後宸元一時善良被人算計落入圈套……我覺得挺有可能的。”

含光道尊沒說話,但他內心裡其實也是這麼想的。

“話說回來,既然是要給宸元算卦,你這次怎麼沒有帶她一起來?”

“之前鬧了點矛盾。”含光道尊無奈地笑了笑,“雖然問題是解決了,但不是三百年之期馬上就要到了麼,怕出點什麼事,暫時把她關在門派裡。”

“我雖然也帶過幾個徒弟,但對於教育孩子著實是不太擅長,不能給你什麼建議。”鴻明道尊用扇柄搔了搔頭發,“你不如去問問惠明禪師。”

含光道尊請了惠明禪師下棋,一邊下著,一邊把事情對他說了。

惠明嘆氣。

“你們之間的矛盾從面上看是解決了。”他說,“實則只是暫時壓下,宸元雖然能夠理解你的思維,但她的行動無法和你保持一致,這個矛盾遲早還會爆發的。”

“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以為你這是愛她,卻不知這其實是害她……你知道那裡有個坑,等她摔進去再把她拉出來就是了,這叫吃一塹長一智,讓她自己摸索解決辦法就是了,總不能不讓她往前走吧?”

“是。”含光跟著他嘆氣,“道理我明白,只是……上一次七洲盛會的時候,我請鴻明給她算了一卦,結果很不好,那一劫的時間馬上就要到了……我實在是……我是打算關到時間過後再放她出去的,要不然該怎麼辦呢?還能怎麼辦?”

其實他們都清楚,災禍來了擋是擋不住的,但他想至少稍微阻一阻……

“這……”惠明無話可說,他撥了撥手上的念珠,“這怎麼辦……”

他倒是不知道還有這一茬。

現在再說順其自然,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含光說結果不好,估計是事關生死的那種不好。

“你覺得這一劫的主要原因是什麼?”

“我覺得可能是我早年的仇家上門尋仇,牽連了她。”含光捏著白子,緊蹙了眉,遲遲無法落下,“鴻明也是這樣想的。”

惠明禪師:“……”

……不瞞你說,其實他也是這麼猜測的。

畢竟含光的仇家實在是有點多哈。

他是不認同含光早年的高壓手段的,但是他做都已經做了,也無法挽回了,他要是現在跳出來說因果輪迴說不定會挨削……

他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幽幽道:“道友,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我當初不知道啊!”含光道尊把茶盞往桌上重重一頓,火氣也上來了,“有什麼衝著我來啊!天道輪迴,因果報應,本尊認下就是,做什麼拿我徒弟開刀?”

“……唉。”惠明禪師搖搖頭,“你也不要太擔憂了,天機九轉圖既然算定了她是天命之子,應當是不會有什麼大礙的……最多受些磨折罷了。”

含光道尊苦笑。

“若是我先前不知道,也就罷了。”他說,“明明知道劫難就在眼前,卻無法解決,無法躲避……這種感覺著實是讓人心慌,彷彿被天道玩弄於股掌之間。”

“我們是修士啊,修真本就是逆天之舉,為何要接受既定的命運?”

“我理解你的感受。”惠明禪師點頭,輕輕落下一子,“盡人事,聽天命吧。”

……

加固完天魔封印之後,含光道尊返回了瀛州。

這一次瀾滄山脈地脈逆行的狀況是著實是有些嚴重。雖然各派高層原本就決定犧牲一部分修真者來解決資源危機,但也沒有想到犧牲的修真者會這麼多。

低階的邪屍和邪獸只知一味地追逐獵物,並沒有什麼神智,因此捕殺起來也就容易。但這些邪屍和邪獸,吞噬了足夠的血肉之後,實力也會大幅度增強,甚至會生出些許神智。

在捕殺邪屍的過程中,不斷有修真者收到邪氣侵蝕,成為新的邪屍。他們死去的時候是什麼修為,成為邪屍之後就是什麼修為。其中的許多人還保留了一部分釋放法術的身體記憶,對付起來十分難纏。

實力與化神修士等同的五階邪屍已經有了五六歲兒童的智力,十分狡猾兇殘,還會和修真者們打游擊戰。金丹以上的邪屍和邪獸就可以脫離邪氣範圍的限制四處遊走,一時間瀾滄山脈附近的中小門派人人自危。

眼看邪氣快要散盡,含光道尊就親自出手收拾了三隻化神後期的邪屍。

他和宸元約定的五十年之期,至此也就到頭了。

宸元畢竟是個化神修士,她需要不斷地遊歷才能成長,他也不能一直拘著她。含光道尊努力說服自己不會出什麼事情,分配了一支由金丹修士組成的隊伍給她,讓她參與最後的收尾工作。等到周竹楨離開了門派,卻止不住有些心煩意亂。

他實在抑制不住這種心慌,乾脆悄悄跟了上去,打算隨時出手替她解決危機。

周竹楨神識比同階修士要強一些,五感十分敏銳,跟得太近會被她發現,含光道尊只能遠遠綴在隊伍後面,用神識暗中關注著。

他的關注重點在於有沒有化神以上的高階修士想要接近他們,並沒有太過關注他們的戰鬥。

他已經用神識檢查過一遍,這一片都沒有等階太高的邪物,即使是化神級別的邪屍,宸元也能夠收拾,他還是信任徒弟的能力的。

青面獠牙的邪屍一群群從遠處圍了過來。它們面目可怖,有的缺胳膊少腿,一跛一跛地朝他們走來;有的開膛破肚,連腸子都掛在外面;還有的腦袋都掉了半拉,但仍然能夠行動。這些低階邪屍連基本的靈智都沒有,也沒有趨利避害的意識,只知道遵循本能中對血肉的渴望追逐獵物。

紫色的劍氣劃落,周竹楨一劍將數只邪屍的身體斬作兩半。已經成了兩半的屍體竟然還能活動,手指深深釘入泥地,掙扎著往他們的方向爬。

這玩意兒真的得砸碎了腦袋才能死。

周竹楨十分無奈。

“沒想到修真界居然也有喪屍危機的存在啊……話說回來,喪屍這種生物竟然真的存在,果然是藝術來源於生活嗎?”

“道君,您說什麼?”

“沒什麼。”周竹楨抬劍點了點前方,“繼續搜尋吧,前面就要進城了,大家各自小心。”

他們前方是一座仙城,城樓上掛著一塊牌匾,鎏金的燭光城三個大字染上了一點烏黑的痕跡,細看像是凝固的血液。

這就是他們此次要清理的第一座仙城了。

燭光城距離瀾滄山脈還有一定的距離,災難爆發的時候,城中受到邪氣侵蝕的居民只有三分之一,有不少人都成功地逃了出來。他們的目的,就是把留在城中的邪屍清理乾淨。

這個任務對於這一對金丹以上的修真者來說並不困難,只是較為繁瑣,他們需要進入每一戶居民的家中搜尋,確認沒有邪物的存在。

城內一片狼藉,屍體碎塊和烏黑的血跡遍地都是。所幸金丹修士已經渡了一次天劫,已經脫了凡體,即使不慎被高階邪物傷害,只要身邊有高階修士,能夠替傷者及時逼出傷口中的邪氣,就不會被邪氣侵蝕。這座仙城中的邪物等級普遍不高,偶爾有人受傷,也沒有嚴重到需要周竹楨幫助的地步。

從日中時分一直做到日落,這座城池總算是被他們清理了一半,眾人的體能和靈力也各有損耗,周竹楨就打算帶著他們先在附近找個地方紮營,明日一早再繼續完成剩餘的清理工作。

他們出了城,在城西大約五里的地方找到了一處視線開闊的地方。

“道君,我們就在這兒紮營嗎?”身邊的金丹修士問。

周竹楨已經取出了白玉飛舟,卻突然猛的一頓。

“那邊有東西。”

她看向東方。

一聲尖利至極的長嘯劃過天空。

強大的威壓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隊伍中的金丹修士們頓時臉色慘白。周竹楨左手一抬,金色的陣法鋪展開來,以她為中心,把眾人籠罩在其中。

她神情凝重,看向了高空。

這分明是化神期的威壓。

作者有話要說:  天道:不是我幹的,真的!別特麼什麼鍋都往老子頭上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