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被刺殺一事,原本極為隱秘。後來卻不知為何,事情很快在雒陽流傳開來。
事情先是在市井之間流傳,那些傳揚之人說的繪聲繪色,似是當日親眼所見一般。
其中自然也加入了不少個人演繹,就像那名叫許褚的黑大漢子,用的巨劍好似門板一般,偏偏此人還力大如牛,舞起劍來虎虎生風。
許多刺客不是被他刺死,而是直接被他的巨劍拍成了爛泥。當日死在他手上的刺客便有半數以上,當真是個一夫當關的好漢子。
總之事情無論如何流傳,當中的意思倒是大略一致,皆是說那朝中奸佞想要坑害忠良。
如今雖是亂世,可託當初劉備等人的福,董卓來不及如正史中那般火燒雒陽,所以如今雒陽天子腳下的百姓總歸是要比別處好上一些。
酒後飯餘,談起當年事,總是念著劉皇叔的恩德的。
如今又在雒陽出了刺殺之事,他們自然也要為劉皇叔鳴個不平。
劉皇叔南征北戰,所為何事?還不是為了復興大漢。
那些想要謀害皇叔之人的良心莫非讓狗叼走了不成?真是死有餘辜。
其中不少太學之中的學子也紛紛走上街頭,為劉皇叔“仗義執言”。
而這些人,大半都是還沒出事之前,罵劉備罵的最兇的那些人。
而這其中又有大半,其實是劉備安插在雒陽的人。
隨著事情的發酵,雒陽城中群情激憤。
不久之後,城外的青州軍入城,接管了雒陽城中防務。
隨後透過“明察暗訪”,揪出了朝中不少官員。劉皇叔倒是仁慈的很,只是將其個人誅殺,不曾牽連家小。
而隨著這些人的人頭落地,雒陽的官場之上,為之一靜。
不久之後,司徒王允,宗正劉虞,更是各自上書請辭,劉協知是劉備的意思,不敢不準。
自此雒陽百官無首。
而在朝臣之中,多了一個自幽州趕來的荀攸。
劉備不曾在雒陽久留,不久之後便帶兵西去。
…………
雒陽的濯龍園裡,漢帝劉協正在園中賞景。
當初靈帝劉宏在時便最喜在此處賞景,只是歷經董卓之亂,如今此處的景緻到底是遠遠不如當年了。
有幾株梅樹倒是逃過了一劫,可惜如今尚不是生髮時節。
劉協坐在園中的石桌前,飲了口酒,隨後皺了皺眉頭,對一旁的宦官厲聲呵斥道:“難道別處沒有酒水了不成!”
原來他身前擺放的酒水,是清平酒舍的女兒紅。
那宦官立刻跪倒在地,口稱萬死。
劉協站起身來,一腳將此人踹倒在地,餘怒未消,便要再狠狠踩上幾腳。
“陛下,即便心中煩悶,也不該將心思都發洩在這些奴婢身上。”一旁有人輕聲開口。
劉協這才頓住腳步,看向那個跪在地上的奴僕,沉聲道:“滾出去!”
躺在地上不敢動彈的小宦官這才敢站起身來,朝著劉協身後的老人遞去一個感激的眼神,接著小步退了出去。
劉協看向身後那人,沮喪道:“王師,朕心有不甘!朕是天子,本該富有四海!可如今卻只能任人擺佈!”
劉協身後正是帝師王越。
王越點了點頭,“我知陛下不甘心。只是即便你將那小宦官打死,又能如何?難道就能讓你奪回權柄不成?”
劉協沉默不語。
良久之後,他才開口問道:“王師以為朕該如何?”
王越嘆了口氣,“陛下,臣只是個練劍的武夫,對這國家大事是個門外漢。臣只知一事,在朝堂之外的江湖裡,若是遇到了打不贏的對手,那便回去練劍就是了。今日不成,明日不成,可只要活著,終究會有能功成的一日。如今陛下還有這京隸之地,還是有機會的。”
劉協點了點頭,“王師之言有理。”
王越見了他的神情,有些到了嘴邊的話又被他硬生生吞了下去。
若是你的對手,也與你一般有耐心,終日勤練不輟又如何?
他忽想起當初在雒陽城中與劉備初見之時,那個還不曾權傾天下的年輕人曾與他說劍。
天子之劍啊。
終究是被那個年輕人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
這一日,青州軍來到長安城下。
時關羽等守青州,張飛隨軍同行。
兵臨城下,城中有皇甫嵩長安守軍數萬人,皆是久守邊疆的驕兵悍將。
青州軍臨時搭建起的營寨裡,劉備與張飛笑問道:“益德,你以為皇甫嵩可會出來相迎?還是據險而守,不願放咱們西去?”
張飛撓了撓頭,顯然不明白自家兄長為何會有此問,此事本就早有答桉了。
皇甫嵩的為人如何,他們早就心知肚明。
此人本事是有的,可惜太過苛求一個名字,也太過惜命了些。
當年董卓叛亂,他佔著大義之名,尚且不敢出兵抵擋,如今年歲更大,面對的又是他們這堂皇之師。
無論他如何權衡利弊,想必都要老老實實的開啟城門,放他們西去。
劉備明白張飛的意思,笑了一聲。
張飛想到些事情,只是不曾開口。
他們兄弟同行多年,相知甚深。有些時候,許多事情無須明言,自可心領神會。
此時帳外軍卒來報,長安守將皇甫嵩將軍單騎來見。
兄弟兩人相視一笑。
張飛便要起身離去,臨去之前,他低聲道:“兄長不可逼之過急,泥人尚有三分火性,更何況是久在軍旅的皇甫嵩。”
劉備點了點頭,“我自有分寸。”
張飛出門而去。
不久之後,有軍卒引著皇甫嵩來到帳中。
如今皇甫嵩的年紀已然不小,須發白了大半,雙目之間看似渾濁,可側頭看人之時,眉眼之間偶爾露出的凌厲依舊。
劉備笑道:“皇甫將軍,當年一見,別來無恙。”
皇甫嵩在他對面落座,到底是經年老將,哪怕如今孤身在他營中,依舊是半點也不慌亂,只是由衷嘆息一聲,“每次見到劉青州,總是忍不住要感慨一聲,誰能想到想到昔日的幽州少年,竟能成了如今的大人物。”
劉備望著皇甫嵩,低笑了一聲,“還要多謝皇甫將軍,不然備也不會有今日。”
皇甫嵩眼神驟然凌厲起來,“劉青州這是何意?”
“我是何意,皇甫將軍如此聰明之人,難道真的猜不到不成?”他微微朝前傾了傾了身子,“若無當年皇甫將軍手握重兵,畏首畏尾,又如何有今日之劉玄德?”
皇甫嵩精擅用兵,當年曾有數次機會取下董卓性命,可惜都被他一一錯過。
須知正史之中,其後董卓得勢,討要他叔父皇甫規之妻,婦人節烈,抵死不從,最終為董卓杖斃。
皇甫義真,天下皆言其善戰,卻連自家之人都護不住。如此人物,如何稱的上是豪傑。
皇甫嵩自然不知此事,只當劉備是對他當年不肯西擊董卓之事心懷怨恨。
他嘆了口氣,“當年之事,確是我錯了。如今我只想為漢室再做些事情,也沒機會了不成?”
話已至此,他如何還不知劉備言語間的深意。
既然撕破了麵皮,那劉備自然不會再讓他在這西都手握重兵。
劉備笑道:“世上之人,常拿皇甫公與我師盧公相較,只是在我看來,皇甫公不如我師遠矣。若今日皇甫公帶兵而來,與我臨陣鬥死,我還高看皇甫公一眼。”
皇甫嵩自言其錯,不過是與當年一般,又一次在大勢之下低頭罷了。
皇甫嵩搖頭苦笑,默然無語。
劉備收斂起臉上的笑意,“皇甫將軍精擅用兵,但論兵略,天下之間,少有將軍敵手。可匹夫受辱,猶然拔劍而起。將軍為一軍之膽,豈可無橫鬥之心?皇甫公如此,我又如何敢將這西都交在皇甫公手中。”
皇甫嵩嘆了口氣,“我交出兵權就是了。”
劉備點了點頭,“皇甫家涼州名門,若是棄而不用,著實有些可惜。我觀皇甫公之侄皇甫驪,忠義剛敏,也是世上少有的良才。我自會向朝廷舉薦,代皇甫公鎮守西都。”
皇甫嵩苦笑一聲,看來這劉備還是想要用他,只不過換了個法子罷了。
日後換了皇甫驪坐鎮此地,他皇甫嵩又豈能置之不理。
無外乎將兵權易手而已。
皇甫嵩告辭離去。
張飛隨後走入帳中,苦笑道:“兄長方才說自有分寸,這便是分寸?何必刻意如此言語。”
皇甫嵩單騎而來,已經極有誠意。前來之前,想必也做好了交出兵權的打算。正是好好安撫,收攏人心的好機會。
劉備笑了笑,抽出腰間長劍,以一旁的布帛緩緩擦拭,“我原本也是想要與皇甫將軍好聲言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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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益德啊,漢家天下為何淪落至此?皇權,宦官,世家,俱各有錯。”
劍鋒光亮,透著凜冽寒意。
“人有求活之心,不錯,你我也是如此。”
“可大勢傾危,征伐不休。路鋪白骨,鄉間多餓殍,百姓易子而食,總該有人站出來為這個世道做些什麼。漢家天下如此,如皇甫嵩這般人有心有力之人,只知苟且求存,那要何人上前一步,來挽天傾?難道要那些只是活著便已用盡全力之人不成?”
張飛默然不語。
劉備笑了笑,自問自答,“也可能是我苛求了些,人在世上,誰不是先想到自家呢。”
有些話,他不好和張飛言明。
方才言語之間,他想到了那個在漢之後出現的朝代。
再然後,漢人為牛馬,任人烹食。
不該如此的。
…………
長安以西,槐裡縣,如今馬騰在此駐軍。
一個全身甲胃的年輕人走入大帳之中。
此人細腰乍背,俊眉星目,即便是在人物鼎盛的中原之地都是難得的好相貌。
來人正是馬騰長子,在涼州極為出名的少年豪傑,馬超馬孟起。
大帳之中,身量高大的馬騰正彎腰而坐,緊皺著眉頭。
馬超朗聲道:“父親可是在為那劉備之事煩憂?與我一支軍馬,我徑去長安取下此人頭顱。”
馬騰呵斥一聲,“胡鬧!”
隨後他嘆了口氣,他這個長子天生勇力過人,即便是在多出勐士的涼州也少有敵手。
可惜勇力兼人者,往往多恃勇力而輕計謀。
馬超便是如此。
馬騰指了指攤放在木桉上的書信,“自長安來了一封書信,那劉備希望我能去往雒陽為官。許下的官職倒是不小。”
馬超上前一步,將信拿在手中,打量了一眼,嗤笑道:“如此言語,莫非以為咱們涼州豪傑是任人愚弄的頑童不成。”
馬騰嘆了口氣。
馬超見狀愕然道:“阿父莫非真的想去長安?阿父不可湖塗啊,去了長安,咱們只怕連性命都保不得。”
馬騰雖然武藝遠遠不如馬超,可畢竟是一刀一槍打出來的功業。
他吐了口氣,“如今咱們看似勢大,可自家事自家知。咱們之前駐紮在槐裡,之所以能安然無事,不是咱們涼州軍有多強,也不是那些長安軍有多不濟事,而是皇甫嵩為求自保的刻意為之。”
皇甫嵩的養寇自重,無非是不想過早平定了他們這些涼州叛軍,然後被雒陽朝廷拉入到中原的亂局中去。
馬超雖然也知此中隱情,可依舊不死心,“即便他劉備率軍親自前來又如何?之前韓遂已經傳來訊息,如今他們正在自金城前來的路上。若是咱們與韓遂合兵一處,未必沒有與劉備的一戰之力。”
馬騰搖了搖頭,“韓遂此人極有心機,絕非什麼良善之人,更何況他與咱們馬家有大仇。當日與他聯合,不過是因形勢所迫,不然為父就是死,也不願再與此人為伍。”
原來當年馬騰曾與韓遂相互攻伐,韓遂更是曾斬殺馬騰妻兒。
馬超悶聲道:“所以阿父已經決定要前去長安了?”
馬騰點了點頭,“我此去也是想為馬家尋一個出路。咱們馬家靠著造反起家不假,可如今中原之地大勢已然明朗,沒有與大勢抗衡的道理。”
他上前幾步,拍了拍馬超的肩膀,“你是家中長子,為父一去,軍中便要靠你撐著了。”
馬超微微低頭,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