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備大軍到達荊州之前，孫權已令周瑜以強兵復奪了江夏。
如今孫曹結成聯盟，孫權便將江夏暫借曹操，用其作為與劉備對峙之地。
周瑜則率江東三萬餘水軍，屯紮在赤壁以南，安營紮寨，欲與劉備會獵於長江之上。
親自率軍去往江夏的曹操此時正愁眉不展，倒不是因與劉備大戰在即，而是郭嘉病了。
郭嘉身子本就不好，自柴桑回返後病勢又加重了不少，如今更是臥床不起。
曹操命人尋遍了江東，也不曾找到當初為郭嘉治過病的華佗。
此時眼見一個個醫師自屋中搖頭而出，曹操心中越發煩躁，恨不得抽劍而出，直接斬殺了眼前這些庸醫。
他強壓下心中怒火，令人將這些人送了出去，隨後邁步走入屋中。
屋中有濃重的藥味，同時也伴著些酒香。
郭嘉神態萎靡的靠在床榻上，手中舉著一壺之前偷偷藏起來的酒水。
只是飲下一口，便要咳出大半。
曹操欲言又止。
反倒是郭嘉見狀笑了一聲，“明公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為何今日做小女兒態？”
“咳咳，人生自古，咳咳。”郭嘉咳嗽幾聲，握著酒壺的手微微顫抖，“人生自古誰無死。”
曹操上前幾步，來到郭嘉身前。
當年那個初次相遇之時還是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如今卻是神情睏倦，似乎下一刻就會沉沉睡去。
曹操強擠出個笑臉，“眾人皆與我年歲相當，唯有奉孝最為年少，本欲託付奉孝身後之事，只是不想竟要半途而別。”
郭嘉稍稍沉默，沒有言語。
半響之後，他開口道：“可惜不能見到主公大敗劉備，三分天下之日了。真是遺憾的很。”
郭嘉一生浪蕩，很少有事放不下，可不能親眼見到曹操鼎足天下，終究成了他心中的憾事。
曹操心中嘆息，問道：“如今大戰在即，奉孝可有計教我？”
郭嘉點了點頭，注視曹操良久，這才開口道：“他日主公若是戰敗於劉備，無須康慨求死，可降。”
曹操一愣，顯然想不到郭嘉的最後一計竟是如此。
郭嘉笑了笑，“主公啊，以劉備的性子，只要你降了，他定然不會殺你。人只有活著，才能做大事。”
曹操只是點了點頭，最終也不曾言語。
當日深夜，郭嘉病勢加重，因病而逝，
……
烏林，劉備得了郭嘉去世的訊息，心中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有些惋惜。
如此人物，不能為他所用，不能活到亂世平定，何嘗不是一種遺憾。
而今日正在他著書之時，有人前來求見。
如今他是名聞天下，手握大權的大人物。
來求見他的，多半是為求官而來。
不過今日來的這人有些意思，只因他叫蔣幹。
“子翼原來與周公瑾是昔年同窗。”劉備打量著眼前的文士。
一身長衫，中等樣貌，並無出奇之處。
堂下的蔣幹見了不遠處那位炙手可熱的大人物，卻是全無半點驚慌之色，只是笑道：“主公所言不差，我當年與周公瑾確是求學一處。極為親近，常常同榻而眠。”
劉備點了點頭，笑意有些古怪，他問道：“方才你說願前往江東，莫非能將周公瑾說降不成？若是能說降周公瑾，我自有高官厚祿以報。”
“周公瑾與孫伯符情若兄弟，想要說服他投誠只怕不易。不過某渡江南去，即便不能勸得周公瑾歸降，也可為主公探聽得江東的虛實。”
蔣幹言談之間頗為自信，似乎事情已在掌握之中。
劉備再次打量了他一眼，笑了笑，“既然子翼有此心思，備也不好阻攔。只是過了河，到底是江東的地界，子翼雖有本事，還是要小心一些。”
蔣幹躬身拜謝，告辭離去。
劉備回頭望向身後的許褚，笑問道：“仲康，你以為此人如何？”
許褚甕聲甕氣的道：“俺看此人言過其實，沒啥本事，不值得主公大用。”
劉備大笑。
此人其實有用的很。
……
赤壁以南，江東軍的駐軍之地，周瑜看著眼前那個自北岸乘船而來的故人，笑意玩味。
他連忙上前幾步，扯住蔣幹手臂，朗聲笑道：“子翼，你我多年不見，不想今日竟然會在此地相會。”
蔣幹也是一臉驚喜之色，調侃道：“公瑾如今統率三軍，春風得意，不想還能記得我這個貧寒之時的故人。”
周瑜笑道：“子翼說笑了，貧賤之交不可忘，這些年我對你們這些故人可是思念的很啊。今日你我故人重逢，我當置酒，為子翼接風，也好叫子翼知我如今的威風。”
蔣乾笑道：“那便討擾公瑾了。”
其後周瑜帶著蔣幹一一看過了營中糧草軍馬，蔣幹自然是感慨連連，稱讚不已。
入夜，周瑜果然在軍中設宴，大宴軍中將校。
酒宴之上，周瑜率先起身，姿容翩翩，不負美周郎之名。
他指了指身旁的蔣幹，朗聲笑道：“此乃我故友蔣子翼，雖是從江北而來，可卻只是為與我敘而已，並非是為了那劉玄德來做說客，諸君勿疑。”
蔣幹神色不變，只是緩緩起身，笑著朝在座眾人敬酒。
他來時雖與劉備說是來勸降周瑜，可他心知肚明，周瑜此人以言語絕難動之。
所以他此行的目地，其實還是在探查周瑜軍中的情況。
此時酒過三巡，賓主盡歡，座中卻是有一老將忽的站起身來，搖搖晃晃，看樣子是飲醉了酒。
同桌的將領想要想要將其攔下，不想反倒是被此人推到一旁。
周瑜見狀，起身笑道：“黃將軍，可是有何話要講？”
蔣幹也是抬眼打量。
過江之前，他也曾對江東諸將有過些瞭解，如此年歲，又姓黃，想必是江東的大將黃蓋無疑了。
他所猜不錯，此人正是黃蓋。
黃蓋搖搖晃晃，重重的吐了口酒氣，這才開口道：“當年文臺起兵之時我就追隨於他，已歷孫家三代之主。如今那劉玄德駐兵江北，正是三軍用命之時，你卻於此設酒歡飲。你把主公交託給你的大事放在何處？又把此地用命的三軍將士放在何處！”
蔣幹心中一驚，抬頭看向周瑜，卻見他面色驟然一變，濃烈殺機一閃而逝，只是很快便被其收斂起來。
周瑜輕聲笑道：“黃將軍所言有理，只是如今我為主將，應當如何行事，只怕還輪不得老將軍來指指點點。”
那個老字，他吐字極重。
黃蓋自然也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怒道：“我追隨孫家多年，小兒暫且得勢，竟囂狂若此！你無才德，卻在程公之上！”
論資歷，軍中以程普為最，即便是黃蓋也不如。
可此次出征，程普卻是位在周瑜之下。
蔣幹偷眼打量程普，見程普也是閃過不愉之色，顯然對周瑜擔任主將一事，心中也有些不滿。
此時周瑜也不再遮掩，冷聲道：“我為主將，乃是主公親定，你心懷不滿，當日不在主公之前明言，今日卻又接著醉酒羞辱於我，若是不責罰於你，日後如何服眾。”
他指向黃蓋，冷聲道：“拖出去，杖三十。”
黃蓋久在軍中，與諸將關係極好，故而此時諸將雖不知黃蓋為何突然冒犯周瑜，可還是盡皆起身為黃蓋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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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見狀反倒是越發惱怒，冷聲道：“莫非我不是軍中主將不成！”
令人將黃蓋拖下去行刑。
周瑜怒而離去，一場酒宴不歡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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寢帳裡，周瑜餘怒未消，正在與蔣幹痛罵黃蓋。
蔣乾笑著安慰道：“黃公覆是孫家老將，資歷深厚、你後來居上，如此年輕便掌握軍中大權，他們有些不滿也是正常之事。”
在他不斷勸說之下，周瑜心中的怒氣這才平息下來。
其後兩人抵足而眠，又說了些不少當年的舊事。
一個說著少年求學之時，不曾想過會有今日這般威風。
另外一個則是言語之間帶著濃濃的豔羨之情。
總歸兩人都不曾提起如今那場即將發生在長江之上的戰事。
次日天明，蔣幹告辭離去。
周瑜站在岸邊目送其乘船過江，隨後立刻轉身返回營中。
他直接來到黃蓋的營帳。
三十軍棍，即便是正當盛年的青壯漢子都要好好喝上一壺，更何況是早就上了年歲的老將軍。
周瑜望著躺在榻上的老將軍，眼眶紅了紅，嘆了口氣。
這苦肉計他本是不答應的，可惜黃蓋執意如此。
黃蓋見他如此，反倒是安慰道：“公瑾無須如此，此事本就我自求，怨不得你。”
周瑜輕聲道：“令黃公受苦了。”
“我侍奉孫家三代，若是能救下江東，即便是要我捨去性命也是值得的。可惜白活了這麼大的年紀，本事有限。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
黃蓋抽了口冷氣，緩緩開口，“如今江東的希望都在你身上，我知你也不易。只是公瑾啊，伯符與你如兄弟，他用命換來的江東基業，你一定要幫他守住。”
雖說孫策一直生死未知，可以孫策的性子，定然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絕不會苟且偷生的。
周瑜點了點頭，“黃公放心。瑜在，江東在。”
……
烏林，劉備聽過了蔣幹帶回來的訊息，對蔣幹的臨危不亂讚賞了一番，隨後給了些封賞，卻是不曾提及授予官職，看樣子是不打算重用於他。
蔣幹心中腹誹，覺得自家這次去往江東，可說是出生入死，總該得個官職才是。
只是他雖然心中不滿，可面上卻是露出感激之情。
蔣幹告辭後離去。
此時帳中有諸葛亮與賈詡二人在。
劉備望向諸葛亮，笑道：“你以為蔣幹此行如何？”
諸葛亮略一沉吟，“周瑜雖是年少掌兵權。可他執掌江東兵權已非一日兩日。即便黃蓋等老將真的心有不服，卻也不該在此時不顧大局。亮以為，此事多半有蹊蹺。”
劉備笑了笑，“萬一之後黃蓋送來降書，想要作為內應，助我軍破敵，又該信與不信？”
諸葛亮思量片刻，“若不可定真假與否，便當以為假。”
劉備心中嘆息一聲，人之性情，常常會在少年之時便見端疑。
諸葛一生唯謹慎啊。
諸葛亮見了劉備的神情，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賈詡。
賈詡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三人又談論了些軍中事，隨後兩人告辭離去。
待到兩人離去，劉備看向帳中的帷幕。
他輕聲笑道：“出來吧，方才的話，你們二人也都聽見了。”
隨著他的言語落下，自帷幕之後走出兩人。
其中一人正是當初在壽春時被生擒的孫策。
另外一人則是入荊州之後所得，是被荊州劉琮作為對付曹操籌碼的曹操長子曹昂。
劉備看著走出的兩人，忍不住搖頭失笑。
他們兩人這兄長還真是當的不易。
孫策之弟孫權，曹昂之弟曹丕。
一個比一個心狠手黑。
兩人自然不知劉備為何突然發笑，只當他是在嘲笑兩人是階下囚。
孫策冷聲道：“皇叔莫非是在嘲笑我等是敗軍之將不成！”
曹昂是個寡言少語的年輕人，此時雖然不曾言語，可也同樣抬頭望向劉備。
劉備笑道：“如今勝負未分，何談敗軍之將。只是想到一事，有些忍俊不禁罷了。你們說若是我現在將你們放回去，你們那些兄弟會是何種心思？”
曹昂神色一變，孫策則是喝道：“休要以這些言語亂等之心。”
望著孫策，劉備笑了一聲，“曹昂未必會如何，可你孫伯符那個剛剛在合肥城下損兵折將的弟弟，只怕是要睡不安寢了。”
孫策面色面色鐵青，想要辯駁，卻又想起孫權的性子，最終也不曾開口。
劉備笑了笑。
年少萬兜鍪，坐斷東南戰未休？
說的好聽。
江東基業，打牢根基的，還是孫堅孫策二人。
說到底，他孫仲謀也不過是坐享其成。
他又是如何對待孫策這個為他打下基業的兄長的？
一個東吳大皇帝，一個長沙桓王。
劉備笑了笑，“放心，我要敗他們，只會在戰場之上。要他們敗的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