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生還是不要解除契約了。妖狐默默地想, 雖然那是個小魔頭，但是他那麼好看, 忘掉也太可惜了。
……還有那次硬懟陰陽寮也沒有丟下他。
“遺忘對妖怪來說，並不公平。”三觀端正的狗子明確表示不贊同，漆黑羽翼在身後小幅度的扇動兩下，隱約透露出他的焦躁。
“也有妖怪不想遺忘。”
“沒錯, 也有妖怪不想遺忘。”高龍神點頭，被他憑依的巫女身體原本純黑的眼瞳變得有些透明, “但是這是規矩, 我們以此保護自己，以此度過漫長的歲月, 不然時間就會讓我們發瘋。如果真的不想忘記，陰陽師也支援這樣的想法的話, 大可以將契約持續到陰陽師死亡之日，人一死, 解除契約自然無從談起，妖怪自然可以揹負沉重的回憶前行。”
來自神明的科普可不常有, 在場除了姑獲鳥之外, 都是對契約相對生疏的妖怪, 這樣一番解釋極大的豐富了他們的見聞。
“不過你們可要知道, 安倍晴明是半妖, 是神明樣的人物，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類，除了當年的聖德太子等寥寥數人, 再無人有他半分光芒耀眼。與這樣一個人物締結契約，解除契約的主動權可完全在他那一方。”
高龍神的身體突然晃了一下，顯然憑依快要到達極限，他勉強多停留一會兒，好把話完整的說完。
“你們也不要把他當做一個殘酷之人，我與晴明相交多年，他比誰都要熱愛給予他溫暖和尊敬的式神們，解除契約，只可能是發生了天大的事情。”
“比如……”
這具身體真的支撐不住了，巫女軟軟倒下，後半句話的尾音逸散在空氣中，大天狗緩緩補上後面的部分。
“大蛇。”
一目連默默上前，把脫力的巫女扶起來，溫聲說道：“我把這孩子送回貴船神社，今天已經很晚了，神社有足夠的房間，都是這段時間以來我和龍一起清理出來的，請安心住下。明天，我們在討論之後的行程吧。”
沒有人有異議，大天狗儘管佔據黑夜山，今天不知怎麼，並不想回去那個全是失憶者的地方，他寧願跟這些小妖怪擠在一起。當然，這句話高貴冷豔的大天狗大人可不會說出口，所以他只是矜持的、似乎很勉強的點了點頭。
看在你這麼說的份上。
第二天一大早，百目鬼就嘚瑟的展示她的眼睛。
“如果把那個盒子還給我，我就使用我的特殊能力幫你們追溯過去。”她剛說完，一排鋼鐵之羽就刷刷刷釘在了腳邊。
百目鬼：……好的嘛qvq
大天狗剛剛從位於土御門大道上的晴明宅邸回來，心情很差。
整個晴明宅邸原本都被密集的結界包裹，畢竟安倍晴明是個戒心很強的人，可他今天去的時候，那個脆弱的防壁真是讓人一言難盡。
安倍晴明不是死了吧……
這樣脆弱的防護，突破很容易，潛入也很容易，大天狗儘量不引人注意的進去晃了一圈，盯著庭院裡的那個白毛看了很久。
連頭髮都染了……安倍晴明到底想做什麼？！
而且院子裡那個名叫“神樂”的小姑娘又是怎麼回事？出軌現場？！
【劃掉】那他是不是有上位機會？【劃掉】
大天狗對除了練紅霸之外的人都很有戒心，也不愛搭話，稍微盯了一會兒就返回神社，就連大妖怪犬神去找茬都沒理會，安倍晴明的死活跟他沒什麼太大關係。
“男人嘛，這很正常。”妖狐搖著扇子，一臉過來人的樣子，“見異思遷，朝三暮四是本性，就好比小生不會只喜歡一個小姐姐一樣。”
百目鬼笑容可掬的把一隻涼涼滑滑的眼珠塞進妖狐的後領，在同等級的女性大妖怪面前談論這麼直男癌的事情，真以為她不會打人嗎？
妖狐給嚇成了飛機耳，委委屈屈的縮排角落裡。
“小生就是這麼一說……”
“其實如果詢問一下也許會更好。”一目連很客觀的說道，看到大天狗的翅膀不滿的撲騰一下，忍不住笑了，“不過我們還有別的手段，百目鬼，可以拜託你嗎？”
好聲好氣的求助她當然不會拒絕，百目鬼高興了，她表示只要知道安倍晴明曾經停留過的地點，她就可以透過眼睛還原當時的場景。
“能力雖然有限制，不過如果大天狗大人和風神大人願意為我提供妖力，我可以勉力一試，透過我溫養已久的眼睛，還原當時的場景。”百目鬼說著皺起眉，“要快一些，還原場景需要捕捉空氣中的思念，時間越久思念越淡。”
大天狗突然開口，“現在去應該剛剛好，我回來的時候，正巧犬神上門找麻煩，他們現在應該外出調查了。”
真是巧得很，於是一群妖怪當即出發，一目連選擇留在神社，以防出現什麼變故。
他有晦暗的不祥預感，強大如同安倍晴明都有了異變，隱藏在暗處的那個敵人、那股力量，又該是怎樣的程度？
“風神大人，”龍低低的開口，“如果紅霸殿下在就好了。”
確實，越是這個時候，他越會惦念靈力聯絡另一端的陰陽師。尤其是練紅霸的性格使然，主導性極強，又富有感染力，有他在，至少大天狗不願跟人交流導致帶回的資訊有限這件事，絕不可能發生。
【劃掉】只要大天狗還想上位。【劃掉】
再次光臨晴明宅邸，就連妖狐都目不忍睹。
萬花筒一樣的結界呢？一碰就會電成篩子的小“驚喜”呢？這會不會是安倍晴明的陰謀啊！
“不，不是陰謀，我已經進去一次了。”大天狗冷靜道，“他們還沒回來，我們動作快一點。”
百目鬼放出了眼睛，這是她最鍾愛的幾隻眼睛，也是最初收集的幾隻，蘊含著幾百年來百目鬼的妖力和氣息，骨碌碌掠過半空，開始搜尋留存在這間宅邸裡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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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在安倍晴明的書房前停下，遲疑一會兒，慢慢飛掠進去。
掠過成堆的符咒和古籍，眼睛最終停留在書桌旁，上下懸浮。
“大天狗大人，請您將妖力借給我一些。”百目鬼舒展衣袖，閉合了本體的眼睛，空中懸浮的眼睛反倒光彩大放。
大天狗毫不吝嗇地給出妖力，這些距離讓他腎虧，還有相當的距離。
模糊的畫面出現，眼睛不斷調整焦距，最終總算出現了清晰的場景。
坐在書桌前的人是安倍晴明，時節大概是初秋，因為大天狗看到了庭院中飄零的楓葉，還有一枚做成了葉籤，就夾在一本講述時空轉換的古書中。
燭火影影綽綽，幾隻飛蛾尋了光來，圍繞火光飛舞，偶爾鼓足勇氣擁抱金紅的火苗，“哧”的一聲，燙壞了翅膀，打著旋跌落在地，翅膀上殘留著點點餘燼。
“這樣的時節還頑強的活著，你們也真是了不起。”安倍晴明的聲音響起，溫和到近乎假象，就算傾吐憐愛的語詞，也透露著一種事不關己的冷漠。
是了，這才是安倍晴明，高高在上俯瞰人間，完美到無懈可擊。
本來應該如此——飛蛾繼續撲火死亡，安倍晴明繼續看他的古書——本來應該如此。
然而那雙漆黑的、透不出光的眼眸中，卻忽然閃爍起了某種哀憐的情緒。安倍晴明起身，取了燈罩來，將燭火罩住，飛蛾徘徊在外，擁抱真紅的光色，卻再不會燙傷跌落。
“這樣有沒有好一點呢？”白狩衣的陰陽師詢問道，然後百無聊賴的自問自答，“會好一些的，至少不會被燒死。”
他扶著燈罩，陷入長久的沉默。
燭光將他的影子投射到牆壁上，初時平靜，沒過多久，影子突然膨脹扭曲起來，庭院裡颳起大風，殘破零落的楓葉簌簌擁擠到迴廊上，有一些衝向室內，在影子腳下偃旗息鼓。
【晴明——】影子發出嘶聲，繼而是猖狂的大笑，【哈哈哈——晴明——你也有今天——】
安倍晴明站在那裡，他的影子卻變成了姿態猙獰的八頭大蛇，在牆壁上胡亂舞動，肆意穿梭，探出一個頭在上，一個頭在下，兩顆頭顱一同逼近陰陽師。
【你也——有今天！！！】
“誰都會有這一天的。”安倍晴明神色淡淡，“我並非唯一的特例，並非最初，也並非最末，只不過是‘某一個’而已。”
【哈哈哈——】蛇的影子嘶笑起來，頭顱愈發靠近。
【可是晴明啊——你本無懈可擊！】
“……是的，我本無懈可擊。”
蛇的影子徹底沸騰，八個頭掙脫牆壁的限制，不同聲部的怪笑此起彼伏。
【是誰？是誰給了我如此大的助力？是誰終結了你的無懈可擊？我該感謝他的啊——】
“……”
【不說嗎？你不說我也知道！那條紅龍——我看到了——】
挑釁，嘲笑，辱罵……這樣的場景已經持續了無數日夜，蛇的影子試圖進一步影響安倍晴明的情緒，可是這個人似乎沒有半點人類的感情，冷硬得像一塊石頭，將他死死封在身體之中。
他已經沒有同伴，蛇會尋找一切可鑽入的縫隙，然後在一具又一具身體之中生根發芽。
所以不能告訴保憲，不能告訴道滿，不能告訴他的式神。言語是利器，蛇會將最平凡的言語變為言靈，然後沿著對話的無形軌跡，竄入另一具身體。
所以他誰都不能說，甚至連多餘的情緒波動都不可以有。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新年快樂！年夜飯飽飽壓歲錢多多！本來打算雙更結果……過年的渴望讓我不事生產……
【小劇場】
大蛇：咚咚，生氣了嗎？
晴明：沒有。
大蛇：咚咚，生氣了嗎？
晴明：沒有。
大蛇：咚咚，生——
晴明：吔屎啦死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