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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水落石出

沐風亭道:“你都知道啦”。他的語氣很輕快, 甚至反倒像是釋然的樣子。

莫熙道:“知曉我跟顧安過往的只能是組織的人。當日組織派我去劫鏢, 為的就是試探我對跟顧安長得一模一樣的李義的態度。本來我就是一名刺客,出任務無可厚非,便是行刺當朝王爺風險大些, 我也未必不肯。可是你知道因為李義長得跟顧安一模一樣,我即使不知道顧安的身世, 也是萬萬不會答應接這單生意的。於是便由楚懷卿出面認了我這個妹妹。後來一起出這趟任務的人都被騙去櫻花榭滅了口,偏就那麼巧, 你當時也在櫻花榭。那次參與劫鏢的不是當場被射殺就是事後被滅口, 卻獨獨留下我一個,恐怕那時候就存了要利用我對付李義的心。楚懷卿知道我身上有胎記,也一定是從組織那裡得來的訊息。他故意跟我說會跟組織談條件, 放我自由, 就是讓我以為已經掙脫了枷鎖,從而降低警戒心, 好來個請君入甕。”

沐風亭嘆了一口氣, 輕聲道:“李義此人處事謹慎,要獲得他的信任接近他幾乎不可能。這麼多年,楚懷卿安排了無數美人,能成功接近他的一個沒有。更何況他有湛盧在手,便是武功高過他許多的人行刺也極難成功。唯獨你得了承影, 或有一拼之力。古往今來,多少從容赴死的刺客是為了揚名天下。聶政行刺韓國宰相俠累後,因為怕連累與其容貌相似的姐姐, 便自毀面容,可她姐姐為了替聶政揚名讓他死得其所,便不遠千里趕去韓國於鬧市公然認親,不惜一同露屍於外。當日蜀山之上,我問你可想著書立傳,你一口回絕。後來見你連承影這樣的絕世名劍也說拋就拋,我便知道名和利皆不能打動於你。再加上顧安的關係,你是斷不會殺李義的。”

莫熙笑了笑,道:“誰知我機緣巧合之下救了李義的命,如此一來,李義對我的防備之心必然大減。你們便想出了聯姻在前,毒殺在後的計策。只是,我與唐歡兩情相悅在前,要我答應這樁婚事是不可能的。於是你們便想出了法子好讓我死心。”一頓,莫熙忽然詰問道:“你對我的小白動了什麼手腳?”

沐風亭取出酒壺大大灌了一口,用衣袖將唇邊酒漬抹去,才道:“你就這麼信他?”

唐歡聽了莫熙方才那一句“兩情相悅”已是星眸生輝,凝視著莫熙,柔聲道:“小莫,訂婚的訊息是霹靂堂單方面傳出去的。待我知曉,已傳得沸沸揚揚,不可收拾。此事是我不好,我萬沒想到歐陽慶會如此不顧體面,不惜壞了自己最寵愛的女兒的名聲。我收到你讓小白送的信便急急回覆澄清此事。忐忑不安了好幾日,卻遲遲不見你回信。”

莫熙知道此事若是七皇子授意,歐陽慶必不敢違。別說是區區江湖女孩家的臉面名聲,便是世家大族為了前程,犧牲個把女孩兒又算得了什麼。起初,她見海雕未曾帶回隻字片語,不免也灰了心,畢竟在唐門時唐歡對歐陽姐妹諸多禮遇隱忍,她是親眼所見。莫熙活了兩世,前世社會的現實,今生人性的醜惡,讓她對人對事不自覺地就會生出一種悲觀來。後來,楚懷卿再三遊說她上京,她才隱隱察覺此事有些不對頭,時機未免太過巧合。

莫熙自然聽出來唐歡的解釋裡帶了兩分後怕和委屈,忽然鬆開了握著他的手,撫向他的頭,笑嘻嘻地道:“乖,我信你。”說罷又安撫似的主動偎進他懷中。唐歡立刻十分配合地向後傾了傾,讓她靠得舒服些。

莫熙深知有時候事實往往傷人,即使是情人之間有些話也是不能說的,因此她不會告訴唐歡有那麼一刻她確實信了他會背信棄義,另娶他人。莫熙對顧安的信任是用整整八年的時間,在無數次的患難與共、以命相託中建立起來的。而她跟唐歡一起經歷的事畢竟還是太少了。所幸,他們還有今後的幾十年一點一滴地積累,來日方長。

沐風亭見二人如此相依相偎,旁若無人,不自覺地將視線調向別處,輕道:“不錯。我在你給海雕準備的水盅里加了蒙汗藥。然後取走了唐歡的回信。”

莫熙點點頭。組織訓練出來的人做事都滴水不漏,何況是大當家的。難怪她不曾察覺。

問清了想要問的,莫熙懶洋洋地站起來,一副吃飽喝足甚為滿意的樣子,對唐歡道:“我們走吧。今日起得太早,我要好好睡一覺。”她又轉頭對沐風亭輕聲道:“蜀山之上你救我是真。一碼歸一碼,今日且放過你。只是,日後你我之間便毫無瓜葛。”

眼見二人牽著手穿窗而出,沐風亭方一動彈,便發現自己渾身無力,不禁心下苦笑。方才二人在他面前做出親密無間的樣子只怕是故意為之,而那一瞬間,他的心確實亂了……

此時,沐風亭方明了莫熙剛才說的暫且放過他所指為何,心道:唐歡不愧為使毒聖手。

綠雲果然已帶著弓箭手在外頭接應,見他二人出來方大大松了一口氣。

誰知,莫熙卻忽然不走了,附在唐歡耳邊咕噥道:“我走不動,你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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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酒樓之內,眼前之人侃侃而談的樣子是何等敏慧,此刻卻又似個不講理的孩童般耍賴。唐歡不禁莞爾,道:“又淘氣。”話是這麼說,卻仍是老老實實轉過身去,微微蹲下身子。莫熙自然高高興興地順杆子跳了上去,笑嘻嘻道:“現在可以走了。”

唐歡只感到兩條纖細的手臂圈了上來,摟緊了他。背上之人近得呼吸可聞,心中頓時感到無比安然熨貼。

眼前這一幕,直叫綠雲瞧得目瞪口呆,心道:這可千萬不能被唐門那些食古不化的長老們看見,否則又要說四少沉湎女色什麼的。事實上,數月前唐歡真是因為唐門生意被端王全面打壓而急急趕回蜀中,因而此次唐歡力排眾議調集人手上京,實在頂了不小的壓力。

一路上,莫熙故意貼著唐歡的耳朵說話。黑暗中她自然看不到唐歡漸漸泛紅的俊顏,卻能感覺到他不規律的心跳聲,尤其是當她說想他的時候。

莫熙這般一鬧騰,自然走得慢了,一行人來到唐門在京城的聚點已接近午夜。

直到進入唐歡的寢室,莫熙才肯慢慢從他背上下來。綠雲帶著兩個丫頭送了些熱水以及乾淨衣裳進來讓二人洗漱,又強忍著嘴角的抽搐,裝作目不斜視的樣子立即退了出去。

唐歡輕道:“這樣不好。一會兒我讓人再給你收拾間屋子。”

莫熙索性四仰八叉躺倒,舒服地喟嘆道:“不要。我就覺得這裡很好。”這話原也沒錯,唐歡住的自然是此處最好的所在。

眼見莫熙一副賴定了的架勢,唐歡哄她道:“那你在這裡睡,我出去睡,好不好?”

“不要。我要你陪我。”言罷,莫熙一骨碌爬起來,配合地仰起頭,讓唐歡替她擦臉。擦完了,她卻順勢拉住唐歡的手不讓走,笑嘻嘻地道:“你倒是說說,這樣到底哪裡不好?”

唐歡被她磨得無法,半晌過後,終於輕聲道:“我不是不想,只是我不要你被任何人看輕。此事,此事要等明媒正娶才行……”

莫熙聽他聲音越說越輕,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道:“逗你呢。今晚你就安心睡在我身側,我不碰你,好不好?”唐歡見她真是什麼都敢說 ,遂側過臉去無奈地點了點頭。

今晚委實太過刺激,鬧了大半夜,莫熙見唐歡已然面帶倦色,便不再玩笑,命他轉過身去,自行換下那套有毒的衣裳。

唐歡在她躺下後,才小心翼翼地和衣躺下。莫熙不免又取笑了一番,才輕聲道:“小時候,所有受訓的孩子都知道與我們一同習武的那個戴面具的孩子就是少主。想來沐風亭一早就認得我。他平日使的武功,尤其是刀法都是關外的。但根本的吐納調息之法卻跟我的如出一轍,說起來我們也算師出同門。那日我跟他借宿獵戶家,他的睡姿跟我一模一樣,呼吸吐納毫無二致,其實我早該想到。”

唐歡替她蓋了被,才道:“沐風亭本名叫慕鳳棲,是前朝後裔。前朝太子公子曉在帝都城破之後逃到關外,與赤焰族首領的女兒有了後代。慕宴齋是沐風亭在關內一手創立的情報機構,用前朝皇族標記火鳳凰招攬前朝舊部的後人。”

莫熙自在櫻花榭見了沐風亭房中的那幅畫,便隱約猜到了幾分,便道:“怪不得赤焰縷縷犯境,原是為了復國。“亭”本為“停”,意為棲息。他的化名倒與真名逐字對應。我原本就百思不得其解,江湖人參與朝堂爭鬥,便是一時得利,將來也必然落不下好。這個道理你我皆十分明白,怎麼大當家的如此了得一個人物,偏偏要與虎謀皮與七皇子合作。原來是他的身份使然。”

唐歡嘆道:“他對你應是有幾分真心的。原本他在暗,李義在明。今晚之事不論成功與否,他大可不必現身王府,暴露自己。”

莫熙卻搖了搖頭,道:“你怎知他不是為了唐門地宮那批黃金而來。若是以我為質,你倒是給還是不給。”當日莫熙對唐歡灰心之際,確實起過一走了之遠離紛爭的念頭,但她即便要走也不會跟沐風亭走,就是因為考慮到了這點。

莫熙本以為唐歡不會回答,畢竟這只是個假設,誰知唐歡毫不猶豫地道:“自然要給。”一頓,他輕聲道:“便是你此刻安然在懷,我還是會物歸原主。”

莫熙聽他這般回答,也不細問,少頃便安然入睡。

當晚莫熙睡得分外踏實,作為大抱枕的唐歡卻幾乎一夜無眠。此種煎熬之下,唐歡自然不會細思莫熙為何非要與他同室而居。

莫熙深知李義素來自傲,經此一夜,便是他對自己真有幾分好感,也斷然不會再容她做這個正妃。畢竟這個位置將來是要母儀天下的,如何能立她這般德行有虧的女子。她與李義,還是就此相忘於江湖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