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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渡江

次日。驟雪初霽。晨光淺淡。

莫熙洗漱罷,下樓點了一碗小米紅薯粥、一個薺菜肉包、兩個五香茶葉蛋。客棧醒目處已經貼出了告示:今日渡口已開。望各位客官莫錯過了時辰。

吃罷早飯算算離第一班渡船離岸的時辰已差不多了。便提著她的輕便小布包款款上路。

二十年前的風凌渡並不像現在只是一個碼頭,還有配套的城鎮和商業設施。莫熙在荒棄的古鎮中緩步穿行。從前店後坊,下店上宅的建築格局來看,此地從前定然十分繁華。這些白雪蓋瓦、階前堆雪的棄樓偶爾露出朱漆斑駁的一角,更顯沉寂淒涼。

走過一處提著“疊嶂”二字的石橋,再行一柱香的功夫又是一處提著“枕江”二字的拱橋。莫熙回望身後的山巒,再看前頭拾級而下,一路鋪就至江面的石堤,恍悟:這四個字便道盡了風凌渡所依之地勢結構。

她尚且來不及讚歎古人對文字出神入化的應用,便看到了皚皚白雪中著深色秋衣的身影,不禁暗自長嘆一聲:陰魂不散。

莫熙一路行來並未顯露武功,他應是聽見了腳步聲,回過頭來,一瞬便到了她跟前,未語先笑。那笑在稀薄的晨光中,一地冰雪間,竟有野地生花之感。片刻後才道:“抱歉,我起得太早,不忍擾你好眠,是以未曾叫你同行。”語氣溫厚,如同跟朋友說話一般。

莫熙心中暗罵:廢話,我能聽不到隔壁的動靜麼…姑娘我不怕你走得遠,只怕你走得不夠遠。面上卻不動聲色道:“是我起得晚了。”心中再接一句:可惜還不夠晚。

自來熟聽她如此回答,反倒愣了愣,不過片刻之間便恢復了笑顏,問道:“姑娘是否第一次來此渡江?”

“正是。”

然後他又唧唧歪歪說了些沒營養的,莫熙只覺得跟此人同行如同置身於烏鴉群中。其實他說的一些當地風物、人情很是有趣,只是雜亂無章了些。而且言談之間聽得出是一個博聞強記、遊歷廣闊的人。只是莫熙行走江湖獨來獨往慣了,便有些不耐。

一路忍著想把他直接拍飛的衝動。好不容易過了鐘樓,快要到渡口了。

“此處叫‘過街塔’。塔就是佛,因許多趕渡船的人經過此地來不及禮佛,便將此塔的下面造成過街中空的樣式,人們自塔下過,便算禮過佛了,可保平安。塔裡原本懸著一把劍,便是十大名劍最末的承影。”

莫熙聽到此處,雙眼一亮,感興趣地問:“那後來呢,這把劍為何挪了位置?”

自來熟見她來了興致,自然講得更賣力:“風凌渡建成之後,百年來因過客雲集,漸漸已成極盡繁華之地。巖壁邊上的兩方地盤,更是寸土寸金,也成了那時的商業聚集地。客棧、茶館、商鋪,挨著山勢一條線,沿著石階依次坐落。附近的村莊往來所有的貨物都在這邊週轉,繁華可想而知。山裡的人富了,自然覺得這是一塊風水寶地,便有了臥龍之說。但人們接著又怕山裡住著的龍順著江流遊走,於是就在風凌渡口造了此塔,鎮住龍身。又在塔中懸了素有鎮妖避邪之說的承影劍,用以威懾游龍。”

“龍既為靈,為何用能鎮妖避邪的承影呢?”

“龍雖為靈獸,但仍不改其凶氣,承影素來被稱為優雅之劍,能化戾氣為祥和。”

“是誰將承影放入塔中的?”

“便是它的昔日主人,素有武學鬼才之稱的蜀山派前掌門何群。昔日何群為天下蒼生計,主動獻出與他相依相伴多年的隨身佩劍。”

莫熙明知他說一半留一半是故意的,卻也不得不問:“那為何後來又取走?”

“後來蜀山掌門林惜叛出蜀山派,蜀山群龍無首、人心浮動,為了正人心,震聲威,承影便被何群取回,傳給了現任掌門瞿耀。”

莫熙聽至此處不禁暗自思度,既是作為掌門傳承之物,瞿耀豈肯輕易交劍。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二人一路相談著到了渡口。

等了不到半個時辰,渡船便駛離碼頭。兩岸景色甚是壯觀,遠處的一脈江流在兩處直插雲霄的奇峰險峻之間倒掛下來。岸邊的瓊枝玉樹冰枝晶瑩剔透,樹掛銀光閃爍。

因江流湍急,且時有浮冰,船身由結實的原木所造,船體雖比不上現代的遠洋輪,在此間也算是碩大了。莫熙站在甲板上看夠了風景,不欲再立於寒風呼嘯中,便步入艙中。自來熟也跟了進去。

裡頭又有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翁正給眾人講關於風凌渡的傳說:

“這個渡船的營生是老漢祖上便傳下來的,如今我又傳給我的兒子。老漢別的不知道,這關於風凌渡口的傳說卻是知道一些。相傳風凌渡口舊有本朝第一任宰相楚商之血淚石。楚商本為前朝荊之大司馬,他的妻子因有沉魚落雁之容,在一次宮廷宴會上以外命婦身份覲見之時,被前朝的倒數第二任國君慕容執看中,強納為妃。此女性情剛烈,誓死不從,慕容執便派人追殺楚商,認為她的丈夫死了她便會改變心意。楚商一路夜行晝伏,終至閔水,悲憤之下流淚嘔血於風凌渡岸邊大石之上。其後歷經風霜雪雨,此石之殷紅血色不滅。楚商渡河後橐載而出西嶺關,逃到鄰邦小國鄴。數年之後,楚商帶領鄴兵破西嶺關而滅前朝荊。楚商乃掘慕容執之墓,鞭屍三百,以報奪妻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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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熙暗自點頭,鄴的前身便是如今的南朝,“南”則是入關後才改的國號。只是鄴地本多貧瘠,氣候苦寒,是以入關後,故國土地反被棄之不用。久而久之這片土地便被當地的遊牧民族佔據統治。原來前朝的皇帝被鞭屍是這麼一回事。不必說,這位傾國傾城的楚夫人又得背上紅顏禍水的罵名。自來當皇帝的若是幹了什麼蠢事或是德行有虧,上至史官,下至百姓,都喜歡推到女人身上,真是欲加之罪。

自來熟聽了便道:“這個故事還沒完。荊朝帝都破城之日,太子公子曉逃出京城,又於風凌渡過閩江,出西嶺關,其實那時還叫秦關,而逃到了鄴地邊境,潛伏下來。後人有詩《秦關》:

群山萬壑合成圍,仗劍東來願已違。

驅馬關門悲故國,回頭戰壘隔斜暉。

已看江上千帆過,莫訝蘆中一葉飛。

亦有雞鳴方得度,秦關雖險竟能出。

這首詩便記敘了他千里逃亡的過程。“莫訝蘆中一葉飛”便是指公子曉渡閔江一事。“雞鳴得度”說的是他本被破城的鄴將俘虜,他的太子妃為了讓他順利逃離,自願獻身當日領兵破城的鄴將,這名鄴將便將公子曉偷偷放了。公子曉逃至秦關,靠一個謀士裝雞鳴騙得守關的兵士提前開城門,才得以順利擺脫追兵出關。”

莫熙聽了不禁有無限唏噓之感,縱使這萬里江山代代相傳的皆是男兒,江山更迭卻少不了紅顏用身軀鑄就的血淚。心道:自來熟聒噪是聒噪了些,肚子裡存貨當真不少。偶爾掉掉書袋還是有些用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