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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閻王坡

此二人睡覺卻是一模一樣的習慣。要說他二人沒睡著吧,卻又不像,畢竟呼吸比醒著的時候綿長得多。要說他二人睡得沉吧,整個晚上愣誰都是一動不動的。若不是二人皆側睡,還真像挺屍。

次日。晨。

莫熙跟自來熟二人早早起身。隔壁的獵戶聽見動靜也起了身,不一會兒敲門而入。

“兩位,實在沒什麼好招待的,這好歹是剛出鍋的。二位吃下也好暖暖身子再動身。”說罷遞過一個缺了口的粗瓷大碗,裡頭有四個冒著熱氣的窩窩頭。

自來熟客氣接過,道:“謝謝這位壯士。不知可否借挖土的鏟子一用?”

那獵戶一聽便知他要去幹挖墳的勾當,嘆了口氣道:“有是有。只是二位要去幹的事兒著實有些缺德。我瞧著二位定是有本事的,二位想幹什麼,我也攔不住。何況昨兒個是我自己多嘴。只求二位動手的時候別跟閻王爺提到我便是。”

見他二人皆點頭保證,獵戶又道:“不過那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人又埋得沒個章法,況且現在上頭又蓋了厚厚的積雪,要找到墳頭卻是不易。”

莫熙奇道:“墳頭都沒有立碑麼?”

“說起來,這又是一件邪乎事兒。先前村裡人還挺多的時候,死了的自然都是家屬去下葬,也有碑。可是隔了沒幾天這些碑就都不見了。久而久之,因為這些墓碑都不翼而飛,女鬼的事傳得更盛。再後來有的是無人認領的屍首埋在那兒,自然無人立碑。再有就是家裡人給親人下葬也乾脆不立碑了。”

二人對望一眼。均想:這事兒越發離奇了。便是人為的,要毀去墓碑得花多大力氣,又是為了什麼?

少頃,二人吃了窩窩頭,自來熟扛著獵戶給的鏟子,一同往閻王坡去了。

閻王坡簡單來說應是個巨大的墳冢,只是現如今被一層厚厚的積雪覆蓋住了,要看出名堂來很是困難。何況此處墳冢與別處大不相同,竟真的是一塊墓碑都無。再加上冬日草木枯萎,給人一種寸草不生的感覺,顯得格外荒蕪陰冷。

莫熙道:“我們不要在雪上踏出痕跡,儘量找積雪松薄乾淨,有突起的地方尋找埋屍地點。”

自來熟心領神會。屍體埋下去,不日便會腐爛。要從屍體上找線索自然是從最新的死人身上找起。墳頭一般都會突起,以此確定埋屍地點是最方便的。運氣好的話能找到一兩個新挖的墳,新雪落上去,自然比別處要松薄乾淨。

二人分頭地毯式搜尋,足足找了有兩盞茶的功夫,才各自找到一處。用手拂開上頭的雪層,果然下面的泥土還挺鬆軟,看著像是新埋的。

自來熟挖墳很有一套,且他挖墳的動作跟神態竟像是花匠在晴好天氣刨土下種絕世名花一樣悠然愉悅。莫熙在一旁看得甚為歎服。也不費什麼功夫,不過一盞茶時間,便將兩具屍體刨了出來。可惜都是男屍。

二人死了大約一個星期左右,因天寒地凍,屍體的腐爛速度倒比在尋常天氣要慢上許多。二人身上都只有一個傷口,皆是頸部的一個黑色小點,應是刺穿了咽喉。可奇怪的是屍體衣服上的血跡比正常情況下此類傷口應造成的來得少。

自來熟道:“看樣子不像是刀劍一類的創傷。”

莫熙道:“是啊,好像是錐狀物體戳刺造成的傷口。如果是兇殺,兇手應該不會武功。”

自來熟道:“嗯,從傷口的深度來看,若是人為的,此人臂力一般,用的也不是什麼利器。”

莫熙擰了擰眉道:“只是若兇手不會武功,一個人要殺那麼多人,且不被人發現。還得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移走那麼多墓碑,也太難辦到了吧。”

自來熟道:“會不會兇手不止一個人?只是別的墳頭都已經有些日子了,便是挖出屍體來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不然就可以從傷口是否一致判斷出是不是同一人所為。”

莫熙點點頭,一個人的行為模式總是有跡可尋,下手的角度、力度,還有如果用的是同一把兇器,造成的傷口應該很相似。

二人見再無發現,便由自來熟將兩具屍體埋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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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原路返回,將鏟子還給了獵戶。那獵戶可能因為害怕,也不敢問二人查出了什麼。

趁著白天,二人接著趕路。

在黃昏時分終於到了蜀山腳下。

此處卻是一反村落中杳無人煙的情景。遠處一棟屋舍竟是炊煙裊裊。

二人在冰天雪地中趕了一整天的路,饒是武功不俗亦不免略感疲累。是以見到人煙心下不免歡欣鼓舞。

待走得近了才發現此處掛著“濟善堂”三個燙金大字匾額。屋舍有些像四合院結構,迎客的大堂裡頭有個灰袍小道士正站在一口只比他矮了兩個頭的巨大鐵鍋前施粥。旁邊的桌上還放著供人自取的兩樣醬菜,倒是考慮得時分周到。另一邊同樣是個小道士在分派白面饅頭,每人限領一個。排隊的人大都是老弱婦孺,幾乎人人身上的衣衫都打了補丁,但不至於襤褸,精神也都還好,間或還有說笑聲。

自來熟四下打量,四合院的盡頭便是大通鋪,兩個小道士趁著大夥兒都在外頭領飯食,正在灑水掃地。這個收容所看起來倒是安排得井井有條。

莫熙跟著他晃了一圈,二人便也去排隊領粥。待快輪到二人的時候,忽然聽到院子最深處方向傳來爭吵聲,與外頭的一派祥和很是不協調。是以很多人停止了交談,向那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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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一個著軍裝卻未穿盔甲的三十多歲模樣的男子被兩個道士推搡著出來。他雖處於弱勢,氣勢卻半分不差。

他嘴裡雖在嚷叫,言辭卻時分懇切:“各位道長行行好。在下不過想在此尋找失散多年的妻子,並無絲毫惡意。”

兩個道士卻是不聽,一個勁只將他往外推。忽然此人不再挪步後退,一個馬步便凝立不動了,看得出下盤十分穩健,整個人散發出一股不容忽視的久經沙場的殺伐之氣,很是血性。兩個小道士雖學過一點蜀山入門皮毛,卻愣是推他不動。

莫熙卻看出來此人其實是不會武功的。其實當兵的說的武功跟江湖人士還是有區別,武功練到一定境界,摘葉飛花皆可傷人,而戰場上的所謂武功大都是指兵戎相見的時候憑著一股膽氣和蠻力殺傷對方,真正有武功的人並不多。

二人見此情形,不約而同想到了獵戶的哥哥,那名姓洛的校尉,不禁對視一眼。

雙方正僵持不下之間,自來熟忽然從隊伍裡跑了出去。他對那人說的話雖輕,但以莫熙的耳力自然是聽清了:“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我帶你上蜀山金頂跟瞿掌門說去,他定會幫你。再說尊夫人此刻未必就在此地,但或許來過,‘濟善堂’的小道士略知一二也未可知。只是你自己是問不出來的,需得瞿掌門親自過問。”

莫熙心道:得,自來熟倒是不只管她一人的閒事。也不知她到底是該放心還是該嘆氣。帶著這麼個不會武功又苦大仇深的人同上蜀山,也不知要走到猴年馬月去。無論是自來熟還是這個丟了老婆的都意味著麻煩,更別說此二人組合在一塊兒,那破壞力是做乘法而不是加法。她倒是想甩了自來熟先行一步,只是與他一路同行至此,她還沒摸清此人接近她到底目的何在。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一味躲著並非上策,還是隨機應變得好。

莫熙站在一邊默默進食。自來熟領了一份,主動分給苦大仇深一半。

“這位大哥貴姓?”自來熟道。

“敝姓洛。叫洛恆”莫熙跟自來熟聞言對望一眼,還真是巧了,那幾個兵痞口中的洛校尉說不得果真是他。其實莫熙看他走路的姿勢已知八九不離十便是此人。尋常人走路雙臂會自然擺動,此人右手擺動的幅度比左手低些,是以符合右肩有傷的特徵。

苦大仇深似乎對自來熟對他的提點很是感激,禮尚往來道:“不知這位小兄弟叫什麼名字?”

“在下沐風亭。如沐春風,亭亭如蓋。”

莫熙心道:這廝名字倒也雅緻,卻不知是不是真名。

苦大仇深又轉向莫熙道:“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木溪。”

沐風亭道:“不知洛大哥為何會認為嫂子在‘濟善堂’呢?”

洛恆臉現蕭索之意,道“我這只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聽人說此處收留好些孤兒寡婦,就尋了來,碰碰運氣。哪知我在此處尋人,徘徊久了,又總是盯著帶小孩的婦人瞧,人家便誤會我有歹意,叫了此處管事的來轟我走。這不,才有剛才的事。”他臉上浮現出滄桑傷感之色又道:“不瞞沐小兄弟說,我應徵入伍的時候內子正有著身子。我一入軍營就是好幾個年頭,在戰場上拼殺每每危急將死之際總是想著她,才能生出一股子膽氣來化險為夷。軍旅生涯十分清苦,每每夜深人靜之時,我總是想著我那孩兒不知是男是女,又是像他娘多些還是像我這個爹多些。誰知道……”說到此處,這位鐵打的漢子竟已有些哽咽,實在讓人心酸。

莫熙暗自嘆息:其實“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一句,根本不能道盡戰爭的殘酷。身處真正的沙場,便是連豪飲都不能,即便僥倖得以存活,回到故鄉,也只落得“物是人非事事休”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