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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顧安

少頃, 那一隊上六下六由盾牌組成的銅牆已來到馬車前。

車中傳出一個低沉穩定的聲音:“老東西死了麼?”

“是, 主上。”

“走!”

身穿玄色長袍之人在那一十二人的掩護下迅速鑽出馬車,一行人隊形絲毫不亂地一路疾行,在驚風密雨一般的箭矢中衝出了包圍圈。只聽那玄袍人清嘯一聲, 一匹毛色純黑無一絲雜色的汗血寶馬從不遠處山丘上疾馳而下,頃刻便到了他跟前。剛躍上馬背, 便有一騎絕塵之勢。其餘一十二人都各自棄盾上馬,跟著那玄袍年輕人飛馳而去。一行人竟都沒有回望場中馬車一眼, 很快便消失在瀟瀟雨幕中。

此時埋伏在不遠處的□□手見追之不及, 也就迅速整合好了隊伍,潮水一般湧入場中收取戰利品。一眼望去,少說也有四百人。那八輛馬車上所載的八口鐵箱子被有條不紊地抬了下來, 分別放入另外八輛早已準備好的由青色粗布遮擋的馬車上。

其中一輛馬車中被扔出一具錦衣華服的屍體。

少頃, 這四百人便已分流為八股,每隊護著一輛車, 竟分別往八個不同的方向分散而去, 不到一炷香功夫便似退潮般撤了個乾乾淨淨。

莫熙見各路牛鬼蛇神都已清場,才從遠處一棵枝繁葉茂的樹上飛身而下,重新走到場中。不一會兒,便準確地找到了睡到死的屍體。

莫熙揹著他從容走在雨中,但並未走遠, 只是爬上了就近一處向陽的山坡。記得他曾經問過莫熙信不信有來世,他說他信,因為這樣就能重新活一遍。他說希望來世每天都能在陽光底下生活。還希望當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窮酸秀才, 一輩子都不要摸刀劍,娶妻生子,與家人相依為命,簡單度日。想到此處,莫熙慢慢開始搜他的身,取出一捆百丈鎖,一把匕首,將它們拋得遠遠地。

待翻到他懷中揣著的那張任務令,莫熙便掏出來細讀。整張紙已經溼了大半,是以大部分墨跡早已遇水消弭了,獨獨留下最後一行字:“三日後,金陵城外十里坡領賞。”

莫熙不禁皺了皺眉,她敢肯定自己的任務令上並沒有這句話。只因這麼多年來,她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接到任務令必要反覆誦讀好幾遍,做到爛熟於心才會用水洗去其上墨跡,是以絕無記錯的可能。心道:看來三日後免不了要跑一趟,一探究竟。

水道斯的身體依然溫熱,為了防止鮮血四濺,莫熙將他翻過身來,點了他背上傷口周圍的兩處穴道,才握住箭輕輕一拔,卻只拔下兩根箭桿,那要命的箭頭卻仍舊斷在裡頭。仔細看了看箭桿,並無特殊之處,遂丟到一旁。

莫熙掏出匕首,動作麻利地將那兩枚箭頭取出。竟是金鏃鐵骨箭,此箭式樣粗看與普通的箭並無二致,惟其金屬箭頭狹小且特別尖銳,能穿透一般盔甲。亦稱“鐵骨麗錐箭”,是□□的一種。不過,莫熙手中的這兩枚箭頭顯然是經過改良的“鐵骨麗錐箭”,中脊線高起,兩旁各有凹槽。

莫熙暗自思忖道:這凹槽應該是用來貯藏□□用的。而箭頭下裝的細箭桿如此之松,一拔即下,應是一種特殊設計。此種設計的妙處在於一旦箭射入體內。箭桿一撥即出,而箭頭則嵌入肉中不能自拔,用以確保中箭者立即毒發。而手中這兩枚箭頭的箭槽應是有毒,不然水道斯中箭之處並非要害,以他的功力不至於去得如此之快。而且此種□□必定頗為霸道,中毒者的血並未變色,仍為鮮紅,讓人不易察覺。

莫熙暗自慶幸自己身上有璧琉珠,否則似她這般隨意亂碰,難免也要中招。如今卻可毫無顧忌地勘察細節。心道:可惜我不識毒,有機會該讓唐歡看看才好,或可憑藉這條線索得知□□手的來歷。她邊想邊將兩枚箭頭用布包了,收入懷中。

雨天挖土比晴天多費些功夫。將水道斯埋好之後,莫熙輕聲道:“現在沒有人會來吵你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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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那具被扔出馬車的屍體旁,將體態肥胖的屍身翻過來仔細觀察。看面相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皮膚細膩,無鬍鬚。莫熙聯想到一種可能,伸手驗了驗,果然。再看他衣衫,略顯凌亂,明顯已經被人搜過身。暗自猜測道:也許有什麼能表明他身份的東西已經被那夥盾牌搜走了。為免疏漏,她再搜了一遍,果是毫無發現。

她再大略掃視過場中屍體,這次組織安排參與行動的二十人都是一流高手,方才一場血洗下來,少說也已折損過半。莫熙在眼前這個屍橫遍野的修羅場轉了一圈,拾起騎士用的短刀試了試,不說削鐵如泥,卻也鋒利異常,於一個馬隊而言,實在算是極少有的精良裝備了。她暗自尋思著:□□手跟鏢隊的來歷都絕非尋常。只是這趟鏢保的到底是什麼,值得雙方人馬投入如此之大?

環視四周,見再無遺漏,莫熙才回到事先藏身的樹上,換下一身染血勁裝,轉眼間又變成了個普通至極的女孩子,在城門落鎖前從容不迫地回到了金陵城內。

莫熙回到自己的小院,洗漱一番後便取出方才從街上買的兩隻烤雞,不等她吹哨,白尾海雕已經從高空俯衝而下,向她湊過來。

莫熙摸摸它的頭笑道:“看你著急的樣子。這一整只都是你的,沒人跟你搶。”

海雕像是聽懂了,收了雙翼,落在地上,學著莫熙的樣子蹲下來,一雙小眼卻仍是緊緊盯著莫熙手中的烤雞。

莫熙笑道:“還是唐門伙食待遇好吧,非要跟我回金陵。這下後悔了吧。”一頓,她又道:“那家夥讓我給你取名字,你說你叫什麼好呢?要不我寫信去問他好了。”這一句她說得甚輕,也不知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海雕聽的。

淡淡月色中,一人一鳥對坐進食。

夜深人靜。

莫熙忽然聽到有人在院中走動,一骨碌爬起來,奪門而出。

只見銀色月光裡,顧安立在櫻花樹下,笑著柔聲問她:“我都把命給了你,你卻為何這麼快就將我忘了?”不待她回答,顧安便走過來輕輕摸著她的頭道:“別這樣,我見不得你難受的樣子。你知道的,自我九歲認識你開始,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無有不允。這次也是一樣。你喜歡他,我自然會放你走。只是你喜歡了別人,我心裡說不出有多難過,只能強迫自己忘了你。你別怪我,別怪我。”

莫熙見他轉身離去,便想將他留住,可顧安的身法竟是前所未有地快,莫熙怎麼都追不上,她想讓他等等,卻怎麼都喊不出聲音。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忽然,她猛地坐起身,才發現方才是一場夢。身上冷汗浸溼了裡衣,在初春的夜裡竟然有些寒意透骨的意味。

莫熙回想起她十三歲那年發生的變故。那時組織忽然宣佈要採取優勝劣汰制的內部考核。昔日朝夕相處的夥伴必須進行殊死對決,配對由抽籤決定,兩人之中只能有一個能活著出師。根據遊戲規則,那是一場註定不死不休的爭鬥。

莫熙記得那是一個無數場春雨之後少見的豔陽天。她當時只有一個念頭,是誰都好,是生是死都好,只是不要是顧安。所以當她親手抽中顧安的號碼時,幾乎都要以為這是一場命中註定的殘酷。後來的無數個夜晚她想:命中註定上天要她親手奪去自己此生唯一溫暖。

緊接著的那場決鬥,在拔劍的一瞬間,她腦中一片空白,再下一個瞬間,顧安已撞上了她的劍尖,鮮血飛濺,染紅了彼此的春衫。他笑著對她說:“你要活下去,連我的那份一起活。一定要活著 ……”

自此以後,每每看到春日紅花,莫熙都會想到那日他溫熱的血飛濺到她的臉上,日光之下,更添溫暖,心卻一點點冰涼麻木。

後來每每午夜夢迴,記起這一幕的時候,莫熙都覺得這就是人們常常說的含笑九泉。顧安送了她一條命,留她一人苟活於世,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曾經金陵分堂口有一位入行三十多年的老刀客對她說:當有一天你覺得你的刀再也磨不快的時候就千萬不要出任務,因為這意味著你的心已經倦了。一個心倦了的人,無論武功多好,總有一天會死在別人刀下。因為勝利永遠只會留給渴望勝利的人。

當時她想用劍的人也是一樣的。

當夜,莫熙嘗試著再次入眠,無奈一閉眼就見到白日馬車裡的那雙冷淡審視著她的眼睛。是以她極少有地失眠了一整夜。

次日,莫熙一大早便去了分堂交牌覆命。奇怪的是分堂非但對三日後領賞之事只字未提,還異常慷慨地給了她一張兩萬兩的銀票。莫熙面上雖不顯,心中卻越發疑惑。不過她知道組織既然安排他們在執行任務時各自為政,就絕不會在事後透露任何別的資訊,包括其他組員的傷亡情況。是以她從頭到尾都一字未問。

有些事不是不能知道,而是不能讓對方得知你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