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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不眠

通往前臺的鐵門緊閉,狹小的房間只有一個排氣口與外界相連。

場外的聲音穿透進來,像原野呼嘯的風。

季天雷漫不經心的靠在牆邊纏著護腕,密密匝匝,一圈一圈,白色。

空氣凝滯般的沉悶,他的身影在燈光下拉長,手中的繃帶卻慢慢變短,小郭終於憋不住,開口。

“哥……”這一聲過後卻是欲言又止。

季天雷抬起頭,堅毅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放心。”

這兩個字說的擲地有聲,小郭心裡越發難受起來。這不是表演賽也不是正規競技啊!這是生死的戰場,一踏出去,便難以預料。

半個月前,季天雷決意要參加比賽,他苦口婆心勸阻未果,終於眼睜睜看他走到這一步。

地下拳場沒有投降的白毛巾,沒有裁判的數秒,沒有規則,沒有僥倖,踏上去只有血的噩夢。所有參賽者關心的不過是兩件事情:生存和金錢。

然而往往最終的結果是兩樣都永遠的失去……

季天雷目光堅定的看著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郭,不要搞得生離死別的樣子,我一定會勝!”

一定會勝利的活著回來,因為有人我想讓她幸福。

季天雷從兜裡掏出一枚光潔的硬幣,將正面“1”字放在嘴邊輕輕吻了下,緊緊握在手中,這是幸運女神給他的護身符,會保佑他一路向前。

他彷佛看到她巧笑倩兮的臉,大拇指輕輕一蹦,硬幣在空中劃過一道銀色的弧線,他伸手接住,正面。

“正面就下手,背面就閃人,安全係數很高的!”曾經,安小草這樣來選擇目標。

“為什麼正面下手?”

“正面是一啊,人人不都想拿第一嗎?多吉祥的數字,背面是菊花,當然要捂著屁股溜了。”

他從來不介意她有什麼樣的過去,命運無法選擇的時候,只能大步向前。現在,到了他選擇的時刻。

場外傳來尖叫聲,結束的鈴聲響起,黑色的鐵門開啟。

季天雷舉起食指走出去,我會努力,不管付出任何代價,一定要,給你幸福。

所以,就算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請耐心等待一會兒,我會找到你,有一句話想要對你說。

*** *** *** ***

餐廳員工宿舍,每張硬板床上都躺著一個精疲力盡的女孩。

婆娑的樹影透過窗戶映在水泥地上,異常猙獰。

夜,很寧靜。電話響起,就顯得格外急促。有人被打擾清夢,迷糊的嘟囔抱怨。

安小草揉揉眼睛爬起來,她離桌子最近,伸手去接,長長的線繩纏繞在桌角。

黑燈瞎火,就著月光去解,卻越纏越亂,只得提著聽筒,身子湊過去,不小心撞到了手肘,又酸又麻。

沒等她詢問,電話那端職業又程序化的開口。

簡單的幾句陳述,和她息息相關。

恐懼是一瞬間迸發出來的,她跳到地上,赤腳,卻沒有感覺到冰涼。

聽筒裡傳來滴滴的結束通話音,她晃過神,抓起衣服胡亂穿上,推開門就往外衝。

冬夜淒寒,冷氣迎面撲來,她打了個寒顫。

病危通知……搶救……

幾個關鍵的字眼在腦袋中無限放大,突發而猝然。

醫院,icu玻璃門外,安小草捏著繳費單,目光遊離。

幾分鐘前,主治醫生面對她時,是責怪的眼神。

“沒人看護,半夜喝水的時候栽倒在地,顱內出血。”

她無力辯解,渾身發冷。白紙黑字上的金額對她而言,是那樣遙遠。

籤手術同意書時,筆畫寥寥的兩字卻似耗盡她所有的氣力。

她捏了一下手臂,真實的疼痛,這是噩夢,可惜她不在夢中。

投幣電話,在門診樓繳費大廳的轉角,破舊的成了擺設,她拿起來,聽筒內還有雜音。

摸出一枚硬幣,“哐當”一聲沉到底,清脆。

現在,不是選擇的時刻,兜兜轉轉,她還是逃不開,始終要虧欠他麼?一次,兩次……他能幫自己多少次,

她要用什麼去償還,這些卻來不及思考。

電話響了很久,一首音樂播放迴圈,纏綿悱惻,她無暇欣賞。

兩遍,三遍……握住聽筒的手漸漸發白。她自找的不是嗎?那樣一聲不響的走掉,憑什麼以為別人還會在乎,還會幫她。

她靠著牆,無力的滑坐在地上,聽筒金屬的連線垂著,像一條僵硬的蛇。

手機無聲的震動,凌亂的衣服蓋在上面,休息室一片冷寂。

半決賽已經開始。

拳場的中心燈光璀璨,後臺的甬道狹窄,直通聚光燈下,拳臺高聳。亢奮的人群圍在四周,尖叫聲宛如呼嘯地海洋。

淡淡的血腥味飄散在空氣中。上一場,代號“屠夫”的拳手一記強勁的高掃踢擊中對手頭部,強壯的男人轟然倒地,再也沒有起來。

孟行緊張的握著拳頭大喊,他所有的賭注都壓在“屠夫”身上。

“我賭他能走到最後!”孟行衝一旁安靜的陳墨挑釁,“你押的那個什麼‘黑豹’名不見經傳,肯定是要賠的!”

陳墨不在意的搖搖頭,“你要不要和我再賭一場?”

孟行眼睛亮晶晶,“誰怕誰,先說彩頭。”

“我若贏了,你家在cbd的寫字樓整層低於市價50%,租我三年。”

孟行被口水嗆了一下,陳墨揚著眉,英俊的臉上掛著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怎麼,不敢了?”

孟行搓搓手,“誰說不敢!”他估算了下賭注的價格,手心沁出細密的汗,有點後悔和陳墨抬槓。

可男人永遠是來好面子的,一言既出,覆水難收。

“既然這樣,如果我贏了,要你身上那塊玉,還有你現在住的那套單身公寓。”他思量將彩頭說大些,等待陳墨反悔。

那塊玉,陳墨從不離身,他雖然不會辨識,但想來價值不菲。

不料陳墨欣然點頭,兩人擊掌為約。

孟行心裡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刺激。“屠夫”是上屆冠軍,保持了35戰完勝的記錄,這一點,他很有信心。

聚光燈刺眼。

身穿比基尼的舉牌女郎妖嬈的環繞場地一週。

季天雷越過護繩登臺,身材高大魁梧戰神般的“屠夫”,離他幾尺之遙。手臂肌肉向饅頭一樣突出,野獸般兇殘的目光看著他。

他毫不畏懼的舉起食指,臺下響起一片噓聲,兩人光看體形顯然就不是一個級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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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裁判,主持人的介紹也不過寥寥數語,孟行不知道陳墨的篤定來源於何處,難得一向縝密的人也有頭腦發熱的時刻,孟行覺得自己贏定了。

季天雷環伺一週,目中透出冷酷的光芒,陳墨的位置就在場側的護欄外,不經意間兩人目光相對,他愣了一下。

不容他多想,戰鬥的鈴聲敲響。

人們睜大眼睛盯著拳臺,期待一場更為血腥殘酷的搏擊。這是他和“屠夫”的首次交鋒,據說迄今沒有人能挺過“屠夫”的絞殺。

季天雷立在臺上,像一株盤根錯雜的樹,他沒有複雜花哨的姿勢,真正實用的搏擊技術是千錘百煉的,力量本身不能說明任何問題,只有勝利才是重要的。

他不同於這些半路出家的拳手,他有著良好紮實的功底,這一切源於家傳,是自小吃苦訓練的結果。

他敢來,就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陳墨勝券在握的站起來,拍拍孟行的肩膀。

“我出去透透氣,比賽結束你來外面找我。”

孟行目不轉睛的看著拳臺,信心滿滿的說:“你不會是出去後悔吧?”

陳墨淡然一笑,扭頭離席。

自師父去世,兩年沒有見過季天雷,他已經淪落到打這種比賽的地步嗎?陳墨搖搖頭。

他不打算再進去,這樣的場合,敘舊還是免了。領取隨身用品,手機剛從塑封袋子掏出來,鈴聲就響起來。

“我是安樂,別掛電話,聽我說完……”

*** *** ***

安小草對數字很敏感,13位的電話號碼,聽兩遍就能牢牢記住。

尋物啟示的廣播後,陳墨的電話號碼並沒有從記憶中刪除。她原本以為,是再也用不到的,然而世事難料。

他有錢,她需要錢。哪怕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也想嘗試著拉一把。

開口沒有預料的艱難。

“求你!”

電話那頭聽見呼吸聲,他片刻沒有作答。

“給我錢,什麼都可以給你。”

安小草聽見嘈雜的叫喊聲,旋即被他清朗的聲音覆蓋。

“好,我去找你。”

拳臺上,“屠夫”軟綿綿的癱倒在地,鮮血從他嘴角溢位。

全場觀眾沸騰起來,咒罵聲,混雜著口哨似要掀翻地下拳場的頂樓。

季天雷緊握著拳頭,主持人舉起他的右手,幸運的硬幣從他鬆散的繃帶護腕中滑落,一路滴溜溜滾到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