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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唯覺尊前笑不成

敲門聲緩緩響起, 幼春興高采烈下床, 忍著腿疼將門開啟,叫道:“大人你……”未說完的話便梗在了喉嚨裡頭。

門口那人,一身沉沉黑衣, 軒眉如劍,目光明亮, 微微笑著看向幼春,說道:“春兒。”

幼春鬆手, 猛不迭地倒退一步, 雙眼光芒閃爍,語聲幾度斷續,終於叫道:“景……六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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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者並非阿秀, 乃是景風, 昔日六王爺端述,如今的當朝天子。

景風邁步進門, 雙手向後一掩, 便將門重新關上。幼春忍不住後退一步,景風腳步不停,幼春便一路後退,終究退無可退,已經過了桌子, 到了床邊。

阿秀忽地覺得有些不對。腳步停下環顧四周,路依舊是來路沒錯,但卻有種東西變了……沒有先前那種輕鬆閒散的街頭氣氛, 而是……

阿秀心頭一顫,腳步加快往回急趕,孰料剛拐過彎,便見前方路上,一人背對自己站著,阿秀望見那熟悉背影,一時停了腳步不能再前,那人頭略仰著望天,此刻便緩緩地回過身來,望見阿秀之時,雙目如電在他身上一掃而過,面上驚詫神色,一閃即逝。

阿秀手中還提著一個包袱,此刻手發抖,差點便落了地,只極力自控,躬身行禮便說道:“父親。”

來人面容清俊冷肅,雙唇緊抿帶著些無情之色,目光炯炯,自然正是阿秀的父親,當朝丞相唐大人。

唐相冷冷說道:“你已不是我兒,不必如此稱呼。”

阿秀心頭一痛,忽地又想起一事,顧不上同唐相計較眼下,倉促問道:“父親……怎會在此?那……聖上……”

唐相雙眸無情看他,說道:“事到臨頭你還記掛著那個丫頭,你猜的沒錯,聖上正是同我一塊兒來到的,此刻,怕是已經將那丫頭帶走了。”阿秀面色大變,縱身便欲向前而去,唐相手一揮,喝道:“將此人拿下!”周遭士兵一擁而上。

幼春望著面前之人,強按捺急促的心跳,在床邊站定,叫道:“六叔!”景風雙眸對上幼春雙眼,道:“春兒……很怕我麼?”幼春目光越過他的肩頭便看向門口。景風察覺,便道:“你在等秀之?”

幼春說道:“六叔……大人,大人呢?”心中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景風上前一步,幼春閃身欲躲開,景風出手如電,將她的手腕擒了,幼春逃離不得,扭頭看景風,說道:“六叔,你放開我,你……握的我的手好疼。”景風聽她哀聲相求,手上略微一鬆,幼春趁著這功夫,用力一掙,竟從景風手上掙脫出來。

幼春來不及多想,縱身向著門口跑去,景風見她竟跟自己耍心思,頓時喝道:“給我站住!”幼春聽也不聽,將門開啟便欲縱身而出,不料剛邁步,門口兩道人影閃出,將門堵得嚴嚴實實,幼春嚇了一跳,向後一退,卻正退入景風懷中,景風伸手將她抱住,幼春大叫,景風使了個眼神,門口兩個侍衛不動聲色將門重新拉上。

景風抱著幼春迴轉裡頭,幼春叫道:“你放開我,六叔,六叔,你是我六叔呀!”景風伸手想捂住她的嘴,卻又不捨的,只任憑她大聲叫著,一直到幼春停了口,才說道:“是,我是你六叔,又如何?你可曾聽過我一句話麼?你先前寧肯不要公主的身份,也要同他跑出來,你心裡怕是早就不當我是六叔了,是不是?”

幼春身子一震,抬頭看向景風,景風說道:“你的心……從頭至尾都沒有在你的六叔身邊,是不是,祥嘉?”

幼春本來又驚又怕,聽了景風這句,心中卻又難過起來,望著景風雙眼,說道:“我有過的,你對我好,我怎會不知道?可是……你要我在你身邊做什麼?從一開始,到現在,你為何要追著大人跟我?我想當你是六叔,可是,可是你……你……”

景風身子抖動,卻不願將幼春放開,心頭顫顫地,問道:“我如何?”

幼春無奈,閉了眼睛,疲累之下,眼角亦溼溼地,如嘆一般說:“六叔,你果真要當我是祥嘉麼?”

阿秀一翻身,避開兩個侍衛的攻擊,身形不停望前衝去,唐相站著不動,略微一哼,兩邊屋簷下急速掠出幾道影子,阿秀目光一動看見,頓時心如凝冰一般,脫口說道:“是……刑堂的人……”

唐相冷笑,說道:“不錯,正是刑堂之人,唐家從來未曾有全身而退的反叛者,逆子,你受死罷。”

阿秀望向唐相,卻對上對方冷然無情雙眼,阿秀說道:“父親,你當真要……要置我於死地?”

唐相不動聲色轉開頭去,說道:“縱然我不動手,聖上也饒不過你的……刑堂之人出手,素來從不容情,……自來也從未有過失手之時,你當初既然選擇反出家門,就該有所承擔才是……你,好自為之罷。”說完之後,雙袖一揮,竟自轉身而去,那傲然身影,從頭至尾未曾改過。

阿秀嘆一口氣,低頭看看手中包袱將,將那包袱兩端開啟,系在背上,仰頭看天,天色陰陰沉沉,似醞釀一場急雨,阿秀心中無比憂悶,不由地仰頭長嘯一聲,聲音繚繞,傳出極遠,阿秀低頭,淡淡說道:“動手罷!”

景風低頭望著懷中幼春,道:“我……怎不當你是祥嘉?”幼春說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同你回去,你昭告天下,我是祥嘉公主。”景風一怔,幼春低頭望著他抱著自己的雙臂,說道:“怎麼了,為何不語?六叔莫非不願?”景風說道:“我……怎會不願?”幼春一笑道:“自古君王金口玉言,六叔,說出的話,不能更改,我勸你想好了再說。”

景風說道:“你……是何意思?”幼春說道:“六叔,你可知道,當初……小太子去後,母妃曾跟我說過,父皇,有意叫我繼承大統。”

景風身子一抖,並不言語。幼春說道:“我想,此事應該是真的,故而後來皇后才不惜一切對我跟母妃出手,六叔,你也知道的罷?”

景風說道:“嗯。”幼春說道:“六叔,你說,倘若你接了我回去,向天下之人昭告我的身份,你的皇位,可還會如現在一般踏實?”

景風雙手一緊,幼春說道:“六叔,你總會娶妻生子,將來你也會有屬意的太子,你肯放我在你身邊麼?六叔,你不是不知道,皇家的事,最是兇險不過了,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倘若我回去了那裡,將來究竟會變成什麼樣子,起碼……六叔,你……已經不是先前我見過的那個六叔、甚至、景風叔了。”

景風面色變得極其難看,沉默良久,終於說道:“我在你心中,已經變作了一個不堪之人麼?”

幼春搖頭,說道:“不。”

景風問道:“那是……什麼?”

幼春說道:“我……我仍舊喜歡你,不管你是六叔,景風叔,還是皇帝……可是,昔日的六叔,我喜歡,景風叔,我依賴,但是皇帝……我怕。”

景風皺眉,心尖上有一絲難以言語的痛楚。

幼春說道:“我同六叔你說過,六叔你無情才好,無情才堪任帝王,父皇,乃至是我,都是不成的……因此,我雖然怕,卻並不覺得……現在的你,會有什麼不妥。”

“祥嘉,”一聲嘆,景風眼中的淚到底落下來,鼻子微酸,低頭,便把臉貼在幼春的鬢邊。

幼春說道:“六叔在我心中的樣子,是當初初次見到,一襲白狐裘冷冷清清的模樣,當時我想,為什麼他不笑,為什麼他看起來那麼難受,因此當母妃叫我過去你身邊的時候,我很高興。後來,我漸漸地把你忘了,再度見你的時候,是你救了我,望著我時候那種又愛又不能說的眼神,我當時不明白,還當你是壞人,後來的後來,才知道……”

景風一聲也不能出,只是靜靜聽著,恍然出神。幼春說道:“可是,六叔,你可知道,那一夜我為何會從倚風殿上跳下去麼?”

景風聽到自己的心“彭”地跳了一下,而後就是長久長久的空白,似乎一瞬間想到自己的心也跟著死寂了的那可怕時刻。

“為……為何?”他聽到有個聲音顫顫地問,何其陌生。

幼春閉上眼睛,似乎也又想到那一夜,星月當空的景緻,前頭已經是絕路,她沒地方可退,留下,只能帶累一代帝王,以及底下那個人,許是當時酒力發作,許是孤注一擲的賭了,才逼得她自那高高的九重樓上跳了下去。

幼春說道:“若是我留下,六叔會很為難罷。當時……我是……想過死去才好的。”

景風雙手用力將幼春抱了:“不許你……如此說!”

幼春道:“六叔……心裡有沒有想過,要殺掉我?”

景風大聲斷然說道:“從未有過!”

幼春說道:“現在不會有,那將來呢?景風叔,你是……會變得。”

景風再度搖頭:“不,不論我變作何等模樣,我都不會對你……對你不利。”

幼春轉頭看他,忽然輕輕一笑:“六叔。”

這樣的婉柔一笑之中,景風迷了心神。

——“我只願景風叔在我心中,永遠是那個冷清乾淨的六王叔。”

——“我不要我親眼看著景風叔,變作無情而英明的帝王。”

——“而我,會是他帝王生涯上,不堪的一個印記。”

——“那樣我……生不如死。”

當阿秀從天而降,極快地擊倒門口侍衛推門進入屋內的時候,景風心中,正反反覆覆想著幼春說過的這些話,想的如此深重,以至於阿秀進入屋內之時他都並未抬頭看上一眼。

原來這個孩子,什麼都明白,甚至,想的比他都更為透徹。

景風神思恍惚。

阿秀氣喘咻咻,先是看了景風一眼,並未理會,急急掠到裡頭,叫道:“春兒!”剛叫一聲,見面前床上一人躺著,正是幼春,阿秀大驚,衝過去將她抱起,手便捏上她的脈搏。

一切如常。

阿秀砰然亂跳的心緩緩定了下來,這才回頭,向著前邊坐著的那人深深看了一眼。

阿秀在幼春的額上輕輕親了口,把包袱解下來放在她的身邊兒,才轉身出到外頭。

“沒傷到麼?”景風問道,淡淡地,彷彿是舊友重逢,而非是生死相對,君臣之爭。

阿秀搖頭,答非所問說道:“我的功禁已經解了。”

景風的樣子並不驚愕,只還淡淡說:“哦,恭喜。”

阿秀看向他,說道:“你來……為何?是不想放過我麼?”

景風嘆了一聲,苦笑說道:“我只是……不服氣。”

阿秀略略一笑:“為何?”

景風抬眼看向他,凌厲的雙眸略見紅色:“你們兩個,都是我最為親近之人,忽然一朝都走了,你叫我……怎麼服氣?”其實並非只是不服氣,而是……不捨得罷,只不過該怎麼說呢?不能說。

阿秀同景風對望片刻,終於說道:“你知道,我也……沒有法子。”

兩人說了幾句,便復沉默,片刻之後,外頭腳步聲紛疊,景風說道:“朕在此,不必驚慌。”外面有人答應一聲,便不再鼓譟。聽那聲音,卻似唐相。

景風說道:“是我,逼的你們如此麼?”

阿秀沉默。

景風說道:“那……假如我說……我不會……再干涉,你能同春兒兩個,回去麼?”

阿秀心頭一動,抬眼看向景風:“你……能容得下?”

景風怔怔地望著桌面那一團雜亂的花紋,微微笑:“不能容,又如何?總比……再也看不到的好。”

阿秀說道:“你不要……自欺欺人了,有時候看不見,反倒是好的……”

景風的樣子,彷彿已經受不住一般,阿秀卻是第一次見他如此,隔著桌子忍不住伸手過去,將景風的手臂握住:“景風。”

景風低著頭,決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帝王流淚的模樣,只是垂著頭,儘量鎮定著聲音:“果然……是從一開始我就做錯了麼?”

阿秀想了想,搖頭說道:“你也是……沒有法子才如此的罷。”

景風喉頭動了動,問道:“你……你不怪我?”

阿秀說道:“我也不知,只不過……若是無你,我也想不到自己會為了她做到何種地步。”

景風握著的手一緊,半晌不能言。

阿秀說道:“你……還是回去罷,我跟她,都不能再回去了,唐家容不下我,而宮內,也容不下她。”

景風忽地用力甩開他的手,挺身站起來,轉頭看向屏風處,久久站著不動。

阿秀心中長嘆,緩緩起身,說道:“你放心,我會……好生照料她的,你若是願意……我也會經常帶她回去……探望你,在她心中,你仍舊是疼她愛她的景風叔。”

景風眼中兩行晶瑩迅速落下:“只能、如此麼?”為何心痛如絞,難道明知已經不能挽回?

阿秀說的對,有些事情,不能挽回,何況心結種下,要解開,談何容易。天長日久,誰知道會萌生出何等可怕的東西來。

阿秀想了想,說道:“你不是不知道……為大事者,必有些東西要捨棄的。當初我為了護你,差點想殺了她……後來我為了護自己,也差點想殺了她,但到底是捨不得動手,於是,到現在把一直以來圖謀的東西也捨棄了。”

景風挑了挑眉,暗暗地平復了一下心緒,問道:“秀之,你可後悔麼?”

阿秀笑了笑:“後悔?”

他搖了搖頭:“若說後悔,我只後悔自己竟走了這麼多的彎路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景風問道:“那……是什麼?”

阿秀說道:“翱翔九天俯瞰九州,同放舟湖上逍遙一生,孰對孰錯?誰勝誰敗?景風,陛下,我們……終究要分開的。”

景風身子微微一晃,阿秀伸手將他手臂扶了,景風木然不動,也不言語,片刻之後才說道:“人說帝王心最無情,或許,我會等到自己變得徹底無情的那日,若是那天來到,你,可還願意回來麼?”

——等景風變得不是景風,而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帝王,一個只重良將重臣的帝王,除此之外,眼中再無其他,你肯回來麼?

阿秀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

多情卻似總無情,唯覺樽前笑不成。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杜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