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皆有魔,萬物存慾念。天魔恆自在,故無我無念……”
《大荒心魔經》第一層。
南冥忽略過毫無營養的序言,直接跳到後面的修煉部分,按照上述的方法閉目冥思。
這功法與其說是一本書,不如說是一本圖錄,每一層裡有一頁圖象,修煉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在心中觀想那一層的圖象,使之猶如實質般烙印在自己的腦海裡。然後便能借用圖象的力量,擁有如靈樞修行者般排山倒海、干涉現實的能力。
按照它的理論,這種偉力來自於一個被稱為“魂樞”的存在。與靈樞相對應,魂樞也是人體中一種可以修煉的“資質”,而且這種資質,幾乎每個人都有,它存在於人的意識海里,修煉的不是靈力,而是“魂念”。
南冥一瞬間就明白,魂念本質上就是精神的力量。
第一層要觀想的圖象是個人首蛇身的女子,她有八頭八臂,體態妖嬈,身姿婀娜,但每一個頭顱上的臉都如鬼怪般可怖,或青面獠牙,或兩眼淌血,或舌頭拉伸呈吊死狀,或嘴唇縫著密密麻麻的針線……令人乍眼一看便生悚然,縱使閉上眼睛,那奇詭的蛇女身形也會在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久久難以揮散。
南冥倒是沒有這種感覺,他只花了彈指的時間就把這蛇女的圖象刻印在腦海中,但是接下來什麼也沒有發生,既沒有感覺到所謂“魂樞”的存在,也沒覺得自己獲得了什麼新的能力。那詭異的圖象就像淹死在了浩瀚的腦海中一樣,沒有半點兒反應。
“難道是不敢動?”
他有點兒鬱悶地撓了撓頭,覺得可能是自己的識海對這觀想圖象有些不太友好。畢竟,他的精神意識裡到底存在著多少黑暗而不可名狀的恐怖玩意兒……連自己都說不清楚。這可憐的小家夥在裡面,怕不是被嚇壞了吧?
想到有這種可能,他心念一閃在識海中開闢出一處空白的位置,用意志建立起密不透風的精神圍牆,將所有的混沌與汙穢阻隔在外面,偽裝出一個光明、乾淨又溫暖的空間,就像是漂浮在無盡黑海上的一個小小的安全島。
然後,他把剛剛觀想的蛇女圖象直接抹去,又在這偽造的精神空間裡重新觀想了一個。
這回有反應了。
八頭八臂的蛇身女形象一顯現,南冥就感受到對方自遙遠維度傳遞而來的一絲喜悅,以及若有若無的召喚,彷彿有不著片縷的妖嬈舞女搖著輕紗在雲彩煙霧中婀娜起舞,耳邊依稀傳來隱隱約約的群伶頌樂之音。
南冥咧嘴笑了。
一些強大的存在可以憑藉特定的媒介將觸角遞延到無數的世界和無盡的時空中,只要有人提起關於它們的一切,它們就能心生感應,若聯絡再強一些,還能將意念、力量甚至真身都降臨過去南冥以前經常做這種事,後來知道他真名的存在幾乎滅絕了,還活著的那些都把他的真名爛在肚子裡,以至於他空虛寂寞地等了好多年,也沒有人再召喚他。
這個蛇女圖象背後的傢伙,怕也是心思不純,所謂的《大荒心魔經》不過是個誘使可憐凡人奉獻自我的騙局。不過它肯定沒有想到,自己撒下的魚餌居然會釣上來一條恐怖的大鯊魚……
南冥決定了,等這邊的事兒辦好,回去之後就把這功法的全本找出來。他有點好奇,這功法繼續練下去會發生什麼,那個幕後黑手又是何方存在,重點是……能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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舔了舔乾涸的唇,他的身體再次如麵糰般蠕動,粗豪的面貌和魁梧的身形快速變化,很快換成了蒼白瘦削的郭玉京的形象。這位郭家二爺的骨架有些粗大,長期牢獄生活導致的營養不良讓他整個人形銷骨立,薄薄的皮肉貼在骨頭上,如同一具行走的骷髏。
南冥走了兩步,覺得那長及腰際的凌亂黑髮有些影響行動,索性用指甲將它割斷,隨後往地牢的出口方向走去。兩側牢房裡關著的人被腳步聲驚動,紛紛趴在柵欄上向他伸手求救。
“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兄弟拉我一把,我出去後必有重酬!”
“等等,你不能走啊!先把我們放出去!再走我就大聲喊了,到時把外面人引來誰也走不了……”
“大家快攔住他……”
唉。
站在地牢的門口,南冥回身嘆了口氣,望著這些人:“我怎麼會不管你們呢?”
說完,他抬起右手,黑紅色的血絲從五指開始延伸,眨眼間漫過了整個地牢的牆壁和地面,穿過每一個人的皮肉和骨髓,黑暗中傳來整齊的如扎破氣球般的“嗤嗤”聲,然後一切歸於死寂,只剩下微不可聞的吸吮聲。
就彷彿,一個人在深夜的房間裡安靜地吃面,最後連湯都吮得乾乾淨淨……
等到南冥離開的時候,地牢裡已經空空蕩蕩,連一隻老鼠都不存在了。他披著郭玉京的皮囊大搖大擺地走出地牢,順手殺了門外的兩名護院,取了一把趁手的長刀,一路上見人就砍,衣衫襤褸,披頭散髮,走路如醉鬼般瘋瘋癲癲,在郭府中引起了巨大的騷亂。
“郭二爺……你……你是郭二爺!!”
有人指著他的臉驚恐地叫著。南冥好奇地轉頭看去,從亂髮的間縫中認出了那位給他引路的管事老頭,順便一刀將其劈成了兩半。
一大群手持刀劍的護院湧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他單手持刀原地轉了個圈,十幾名護院像豆腐般從中間被腰斬,肝腸塗地。這血腥的一幕頓時嚇得其他護院不敢上前,但南冥卻沒打算放過他們,甩手一刀又是兩顆頭顱,剩下的人紛紛倉皇逃離,他哈哈大笑著如鬼影般追了上去,一一將他們殺死。
郭府大廳。
郭家主正在會客,聽見外面的騷亂聲皺了皺眉,招來一個侍從詢問。
“外面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那麼吵鬧?”
“老爺,不好了!聽說是二爺從地牢裡跑出來了,現在見人就殺,幾十個護院都攔不住他,連金管事都被他殺死了!您、您快去看看吧!”
“什麼?!”
不僅郭家主聞言震驚,連他座上的客人也皺起了眉頭。那是一個灰髮披散的清癯老者,臉上的五官很是尖刻,下巴留著長長的山羊鬍,看上去有幾分超然物外的高人味道。
“鴉天師,當年您不是已經廢了那人的修為嗎?怎麼他還能逃出來!”郭家主有點氣急敗壞地吼道。
這話令那清癯老者有些不高興。他把茶盞重重放在桌上,哼了一聲:“郭家主,你這是在質問老夫?”
“……怎敢?剛剛只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還望天師不要放在心上。”
郭家主冷靜下來,連忙賠笑。先不說這位鴉天師的身份和修為,他可還有求於對方,萬萬不能把人給惹惱了。
鴉天師斜乜了他一眼,沉吟片刻,才道:“行吧,老夫既然人已經在這裡了,就陪你出去看看怎麼回事。那郭玉京當年不過靈樞境的修為,老夫廢了他的靈樞,讓他終生都無法再修行,如今最多是個煉體的凡人罷了,鬧不出什麼大亂子。”
“可是”
郭家主心中有點猶疑,他知道自家的護院可不是那種只會幾手三腳貓功夫的莊稼漢,他們都是從武館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好手,最次的也有煉體修為,拿下一個同樣修為的瘋子應該綽綽有餘。
但那下人的彙報卻又不是那麼回事兒。
“沒什麼可是的。難道你還信不過老夫的實力?”
鴉天師臉上露出些許不虞,一揮袖長身而起,“若是郭家主還有疑慮,我看這客卿之位,也應當再考慮考慮……”
“哎?天師且慢,我絕不是那個意思!郭家願奉您為客卿,當然不會信不過您,只是這事發突然,我腦子有點兒糊塗了。”郭家主頓時慌了,急忙起身相勸。
這位鴉天師是烏城修為最高的散修,不從屬於任何勢力,烏城的南家和郭家都心存拉攏之意,但這傢伙多年來在兩家之間東搖西擺,獲取各種好處,卻從來不肯站隊。這一回是看在郭家有女兒成了四方教的弟子,才突然答應當郭家的客卿。
郭家主對此自然心喜,儘管這鴉天師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輩,但只要有了他的支援,郭家便能真正地壓南家一頭,成為烏城裡首屈一指的大家族。
另一邊,鴉天師倒也不是真要反悔,他只是習慣性地拿捏一下,見郭家主給足了面子,當下便道:“郭家主不必擔心,老夫不是那種出爾反爾的小人。走吧,我們一起出去!老夫倒想看看,你那二弟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此便麻煩天師了!”
二人聯袂走出廳堂,在眾多侍從的護衛下來到外面的後花園,卻見這繁花錦簇的園子已經變成了血肉橫流的屠宰場,滿地都是被劈砍成幾段的屍體,由於冬夜寒冷的緣故,竟還汩汩地冒著熱氣。
“救命啊!不要殺我!啊”
一個年輕的侍女尖叫著從灌木叢中摔了出來,抬頭看見家主帶著護衛出現,頓如找到了救星般連滾帶爬地往這邊跑來,連衣衫被樹枝颳得稀爛也不在意。
然而還沒等她跑出幾步,身後驀然亮起的一道刀光,便將她劈得身首分離。
一顆驚恐地睜大著眼的頭顱“骨碌骨碌”地滾到郭家主的腳下,將他駭得整個人一跳,猛地後退幾步。他顫顫巍巍地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手持長刀從灌木叢裡跳了出來,那枯瘦的面貌令他頗為熟悉。
“……是他!這瘋子……果然跑出來了!快,快拿下他!”郭家主急忙叫道。
一眾護衛雖然頭皮發麻,但還是仗著人多一擁而上,然後當場就被砍殺了好幾人。
“好一個殺人如麻的瘋子!此人怕是已經入魔了,早知如此當年便不該留他……”
鴉天師卻沒立刻出手,而是先定睛觀察了一會兒,確認對方身上毫無靈氣,威脅不到自己,當下一撫長鬚,正氣凜然道,“郭家主,讓你的人退回來吧,此子瘋起來刀刀都是拼命,別讓他們徒增死傷了。老夫這便親自出手擒拿這瘋魔!”
這時候護衛已經死傷大半了。鴉天師也不在意,說完就長身飄了上去,雖然那瘋子的刀法兇狠凌厲,凡人之軀幾乎無可抵擋,但他是一位神通境的修士,這種沒有靈氣附著的凡鐵根本破不了他的護體靈氣……
“唰!”
一抹耀眼的刀光閃過,成了他在這世上看見的最後一道風景。
……為什……麼?
鴉天師的腦海裡只來得及閃過這樣一個念頭。他的身體從左肩到右下腹現出一條斜斜的血線,然後沿著這條血線斷成了兩截,像失去平衡的積木一樣倒下,臉上的表情還凝固在胸有成竹的那一刻,瞳孔放大到了極致,眼底裡殘留著一絲還沒來得及綻放的驚愕。
“天師?!”
郭家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駭得連逃跑都忘記了,這時候眼前刀光閃現,將他也送下了黃泉。
咦?
手起刀落的南冥腳步微微一頓,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
這人的表情如此震驚愕然,好像看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難道……自己剛剛殺死的是一個高手?
他連忙回頭看了一眼鴉天師的屍體,發現從衣著打扮上,確實是和其他小嘍不太一樣,好像是有那麼幾分高人氣度。
失策了。
南冥心中暗道,早知如此他應該多出幾刀的,製造一個互相拼殺然後艱難取勝的場面,才會更加讓人信服。還好,還好這一次並沒有觀眾,這郭家大院裡的人都是要死的,就算演得假一點也不會有人發現……
這麼想著他便又放下心來,繼續瘋瘋癲癲地殺戮。
偌大一個郭府已經被他逛得差不多了,出現在眼前的人全部殺死,不管是護院、下僕、丫鬟還是郭府的家眷,也無論男女老幼、富窮美醜,只要他看見了就是一刀斃命。在他的刀下,眾生不分三六九等,都是平等的。
不久後,他闖入了一個最後還有呼吸的房間。
“咣噹!”
房間裡傳來打碎花瓶的聲音。一個衣著華貴的婦人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雙手緊緊抓著一把鋒利的剪刀。
南冥這回沒有立刻揮刀,而是饒有興趣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目光瞟向她身後角落裡的黑檀木衣櫃。櫃門緊閉,裡面有一個極為輕微而又急促的呼吸聲,彷彿雙手緊緊捂住口鼻極力壓抑的那種。
“去……去死吧!你這惡魔!!”
那婦人忽然奮不顧身地撲了上來,手裡的剪刀顫抖著扎向了南冥的脖子。
南冥沒有躲閃。
婦人的眼裡閃過一絲激動和狂喜,難道自己能殺死這個惡魔?
然而,下一刻她就陷入了絕望,那鋒利的剪刀扎在看似脆弱的脖子上,竟然……皮毛無損!
南冥的手握著刀溫柔地繞過她的後頸,將她攬到自己面前,側臉湊到耳邊。
“真是一個好母親呢。”他輕聲低語,面帶笑意。
華服婦人的臉色瞬間僵住了,眼神裡透出深深的惶恐。
不等她再說任何話,脖頸後的刀動了,她的頭顱掉了下來,血如噴泉迸濺。
安靜的空氣中似乎哪裡傳來一聲極力壓抑著的驚呼,南冥假裝沒有聽見的樣子,面不改色地收刀,轉身,離開了這裡。
俗話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滅門的時候留下一兩個漏網之魚什麼的,是他最喜歡幹的事情了。別看這棵草現在弱小得不值一提,說不定過個十幾二十年就能長成參天大樹,然後給他無聊的生活增添一點兒小小的樂趣。
他將這種行為稱為“播種”。播下去的種子到底能長出什麼樣的花兒來,他也不知道。
而未知,總是值得人期待的。
夜色漸濃,偌大的郭府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和寂靜。除了血液滴落的滴答聲,便是什麼聲音都消失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
房間裡的衣櫃小心翼翼地開啟了一條縫,露出一雙稚嫩的驚恐的眼睛。
月光下,地上婦人的屍體已經涼透。
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過去,顫抖著抱起母親死不瞑目的頭顱,嚎啕大哭。
淚水滴落在地上的血水中,模糊了他的倒影。少年的唇緊緊抿著,抿出了血,清澈的眼神裡透露出刻骨剜心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