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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動靜

轉眼到了農曆七月中下旬,天氣還是悶得慌,連惱人的蚊蟲也安靜下來,興許要下雨了……

中都,燕京城裡,有一個人不行了,此人便是去年剛剛被完顏雍封的金源郡王——紇石烈志寧。

他而今再不復當年盛景,頭也昏,眼也花,臥榻在床,吃喝拉撒且成了問題。其妻兒親屬怎麼也不會把這個乾癟的病人與當年那叱吒風雲的戰將聯想起來……

完顏雍還算有情有義,三天兩頭跑來看望他的功臣。也算是君臣一場,且在完顏雍的心底,沒有紇石烈志寧,便沒有他的今天,他曾對皇子們說過:“天下無事,吾父子今日相樂,皆此人力也。”言語之中大贊紇石烈志寧。可見,這個奄奄一息的“病鬼”在他心底的分量有多重。

今日得空,完顏雍和往常一樣,要去探望紇石烈志寧。可他這一國之君卻有些悶悶不樂,愁眉不展。只因他早上剛剛聽得八百裡加急,說是紇石烈志寧的兒子在許州被人殺了,同時損失了很多將領、戰馬……這些訊息在往常看來,並不足以被一個國君放在眼底,可死的是紇石烈志寧的兒子,關鍵是,是何人所為且毫無頭緒,是國仇還是家恨?是宋人還是蒙古人?完顏雍一頭霧水,當場大怒!

他來到郡王府,邁著沉重的步子去到愛將的病榻邊,支走了一干護衛與服侍之人。

紇石烈志寧側了身子,想要起來見禮,可他那身子已然不能任由其思維支配,完顏雍趕緊命他躺下。

針扎一番,金源郡王無可奈何地睡倒下去,他嘆息道:“陛下,臣老了,要死了,不能再給你騎馬殺敵,南征北戰了,咳咳……”

完顏雍聞言心中一痛,本來低落壓抑的心情,而今更是雪上加霜,他安撫道:“郡王莫要亂說,大金的列祖列宗會保佑你的,你早晚好起來,孤家備最好的烈酒、打最肥的黑熊等著你。”

紇石烈志寧哀嘆一聲,道:“老臣謝陛下厚恩了,可老臣到底不中用了,再肥的熊掌也吃不下了,再美的烈酒也喝不了了。”

完顏雍一連聽他嘆息,說了許多“了”字,真是英雄遲暮,蒼蒼老矣,這員大將,再不復當年了。其又回想起往事種種,再想及現今朝政,不由得落下淚來,哽咽一嘆,道:“哎,你走了,孤家怎麼辦?大金怎麼辦?”

這完顏雍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但此時此刻,對一個將死之人流出淚水來,又說這般話語,確實感人肺腑,或許這便是帝王家的為人藝術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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紇石烈志寧見狀,一個掙扎,連連咳嗽幾聲,道:“我王莫再傷神,老臣是不行的,可老臣的兒子可以為陛下去戰鬥,老臣的孫子長大以後,也要為陛下效勞!”

聽得紇石烈志寧如此忠義,完顏雍再也忍不住,說出了心底話,卻道:“郡王,孤家對不住你啊!”

紇石烈志寧聞言心底一驚,暗道這大金的皇帝,從不會對臣下說這種話的,他雖命不久矣,但思維仍然清晰,當下也不問緣由,反而道:“陛下,從來都是做臣下的對不起你,哪有天子對不住臣下的?陛下莫再折煞老臣了。”

完顏雍心底糾結許久,暗道無論如何,一定要將那個噩耗說給他聽,人之將死,也得讓人死個明白。他等了許久才嘆道:“郡王,令郎……副都督……他……殉國了……”

“殉國”二字如驚雷乍響,穿進紇石烈志寧的耳中,一時間將他那顆蒼老的心震得粉碎。

現場霎時間安靜下來,這一主一僕二人,不敢相互對視,盡皆神思飛揚,不知在想些甚麼?

等了許久許久,紇石烈志寧突然哈哈大笑,道:“陛下,我兒為了大金而亡,死得其所,老臣心底高興得很,請陛下萬萬保重才是!”

或是他紇石烈志寧悲極而喜,亦或是久經風霜的心早已堅如鐵石,過分淡然了……完顏雍也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好言安慰一番,還說了甚麼報仇的諾言,再與老將寒暄幾句,打道回宮去……

果然,當夜傍晚,天色忽地暗淡開來,黑壓壓的烏雲籠罩在燕京城的上空。時人關門避戶,突然間電閃雷鳴,大雨如注……

翌日凌晨,完顏雍聽得噩耗——那紇石烈志寧終於沒有捱過這個夏天,一命嗚呼,跟著他那短命兒子去了陰曹地府……

當是時,燕京震動,完顏雍親自致祭,賻銀一千五百兩、重彩五十端、絹五百匹,為他辦理葬事,並賜諡號武定。

這還不算,他甚至親派使臣出訪蒙古和大宋,使臣來到大宋臨安府,帶去了完顏雍的憤怒,要趙昚親命北邊的官員,查詢以往刺客之事。

趙昚心底暗罵,這賊廝鳥唱的是哪一出?區區刺客小事,盡跑來與老子說。

可他趙昚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臉上卻無甚麼變化,而是疑問道:“卻不知是何緣由?”

那使臣便將鄧州許州等地出現刺客的情況一一說了,期間還講到紇石烈志寧的兒子被刺殺的事情,但關於紇石烈志寧的商訊,他半點不提,深怕大金得力戰將作古,宋朝聞言或有舉動。

哪曉得趙昚早已心知肚明,既然你要演戲,便奉陪到底,他“金口玉言”,假裝憤怒地允諾了使臣,送上金子美酒,打發其滾回北邊去了……

那金人回到北邊不久,趙昚召見史浩、趙汝愚及一干武將,他道:“眾卿家聽聞了麼?紇石烈志寧作古了,且金人兵營之中,騷亂不停,便在鄧州、許州等地,不知多少將領頃刻間被人刺殺。眾卿家說說看吧,這對我大宋是好是壞?”

史浩第一閣道:“回陛下,老臣以為,還說不得好壞。便是那紇石烈志寧不在,金人也當有諸多名將武臣,無非是那紇石烈志寧在女真人心中分量重了一些,故而我大宋也另眼相看罷。至於女真兵營突見刺客,也不過宵小之作,或是女真人這些年來結怨太多,自作孽而已。可就算如此,也不見對我大宋有利有弊?故而臣以為,靜觀其變就好!”

趙昚“恩”了一聲,算是答覆。

趙汝愚卻道:“臣倒以為,金軍已顯下滑之勢,他完顏雍卻要學甚麼堯舜禹,恐對軍隊治理一事上有所忽視,此季正是我大宋奮發圖強之秋,臣只願那金人越來越亂,喪失的將才越來越多才好。”

趙昚道:“朕是在想,這等事情,到底是何人所為?愛卿以為呢?”

趙汝愚深思片刻,答道:“回陛下,臣不敢妄言,但有一人或許知道。”

趙昚道:“何人?”

趙如遇道:“辛棄疾!”

趙昚聞言一驚,道:“可是那歷城的辛幼安?他不是在信州督軍練兵麼?怎可能知曉此事?”

趙汝愚道:“這……臣只聽說,辛安撫使這些時日以來,訓出一支奇兵,和以往盡皆不同,他早在鄧唐蔡潁四州等地安插下耳目的,不曉得是真是假。”說完他才覺得不對,暗想這等不確信之言,不應該對君主說的。

哪曉得趙昚聞言卻不惱怒,笑道:“子直也說起這等話來,哈哈,不過也好,本就是召眾愛卿來閒聊的,不必緊張,暢所欲言就好。至於那辛幼安是否知曉,也簡單得很,喚他一問就知。”

史浩聞言反駁道:“臣以為不妥,是想,便連金人都搞不明白的事情,為何他辛幼安就知曉了?臣以為,這刺客一事,當不得甚麼大作為,興許是金人內部作祟而已……”

這幾人說來說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等了良久過後,趙昚多有不耐煩,便打發大家走了。

回信州的路上,史浩對趙汝愚道:“子直,你且說今日陛下是何用意,盡對一個刺客感興趣起來?”

趙汝愚道:“史相公所問,我也不知呀。不過陛下乃千古奇君,想法自然出類拔萃。再說我等做臣下的,怎好去揣度聖意?”

史浩也不覺得失言,他自從親歷鵝湖山教學事宜以來,性子變得更加直爽,從不諱言。既與趙汝愚道不同,多說也是無益,他轉移話題打個馬虎眼,道:“對咯,子直,新一期的報紙寫甚麼?要刊載鵝湖書院的文章麼?”

趙汝愚卻來個順水推舟,笑道:“史大人說笑了,趙國公才是報社的編輯呢,我近日來負責秋稅一事,忙得不可開交啊,哪有時間去過問報社的事情。”塔克不想與史浩糾結,只因這老頭無恥三番地找他,就是要刊載鵝湖書院的一些詩詞文章,他煩也煩死了。

卻說臣下們走後,趙昚一個人徘徊在宮殿之中,心底自言自語:“刺客刺客……刺殺?殺的全是將領,全是首腦?對了,首腦……斬首?斬首行動……咦?這話在哪裡聽過呢?”

終於,趙昚想起了鵝湖山的劉渙以前曾呈過一篇文章給他,其中的特種戰法就講到了“斬首”一說。

想及於此,趙昚不由得笑了起來,自言自語道:“劉渙啊劉渙,是你做的麼?朕多希望是你做的!哎,但願是你做的罷。這大宋朝啊,沉默太久了,沒點動靜,好個冷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