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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琦瑋靜悄悄地躲在窗戶外面,附著耳朵,像只剛剛出世的小花貓,不敢舉步邁入茫茫塵世之間,只得憑藉眼觀耳聞,打探打探外面的世界……

她將父親和知縣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但聞他們說什麼“才學了得”、什麼“非池中之物”等等的詞語。按她的涉獵和理解,這些措辭,皆是美言誇讚的用物,非遇大才之人而不輕易枉用。

“他們所言何人?是那浪蕩小子麼?哼!區區一個山野小兒,連個秀才都不是,怎會是他,我一定聽錯了!”

琦瑋心中也不曉得咋了,自從曉得了那“黃酥手”含義以後,就對見得一眼半面的劉渙很是憎恨。可這憎恨緣於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就按女兒家的心思,若說成“朝思暮想”實在過分,若說成“一見傾心、兩情相悅”也不對……興許,興許只是一種情緒罷了,便如“哪個少男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是一個道理。

對的!或許便只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小情緒……

汝愚是名副其實的“飽學之士”,否則也不可能中了狀元。劉渙所寫之物,他哪裡讀不出好歹來。只是,且不論他年輕之時,就算他而今出仕為官之際,窮極才學,或許也寫不出這等文章來。

那詩詞倒是能夠做到,只恐怕寫將出來,也比不過人家的氣度。字裡行間透露的氣息,是一首詩詞靈魂的直觀體現,沒有靈魂,便沒有深度,沒有深度的詩文,縱然美輪美奐,也是牛彈琴、馬吹簫,索然無味……

“老哥,你說他是從北而來之人,初始我也不信,可一讀其文章,一副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指點江山的氣度,我便也信了……哎,不過這孩子也可憐,身逢亂世,有什麼辦法。”

“哎,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老哥何須感慨,不是還有此子這等人物麼,中興宋室,也不是妄談。”

“但願如此!哦……對了,大人是信州知州,下官放肆,卻未曾請教大人,對信州如何看法?對信州之鉛山又是如何看法?”

“老哥此言何意?是問計於我麼?哈哈,今日卻不是‘隆中對’啊。至於你所言事,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楚的。”

“大人勿怪,還請再看這一篇‘鉛山論’。”

知縣雙手遞交,復回原位坐好……

琦瑋一聽屋裡沒有了響動,心底有些發急,憤恨父親這次為何不把內容念出來……

她不甘心,便一直等待,直到雙腿開始發酸發麻,承受不起時,跑去找丫鬟捏了捏,猛灌一口熱茶,喘著氣又跑來偷聽。可屋中還是沒有動靜……

她的腿又痠麻了……

她再次回來偷聽……

終於,天色黑得不成了樣子,屋中突聞一聲巨響,嚇得她“哎喲”一聲,摔倒在地……

“啪”!

趙汝愚狠狠地拍了桌子,這響動之聲嚇唬到了窗外偷聽之人,他也沒有發覺,想必是沉沁在那篇“鉛山論”當中,早已神遊太虛,物我兩忘。

“老哥。這……這……這等新穎之策論文章,我還是頭一次讀到。他是如何想到的?”

“大人難道只是感覺到‘新穎’麼?”

“哎,又何嘗只是新穎!我一番細度之後,盡有些落寞。”

“大人此話怎講!”

“哎,我輩朝臣,終日講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可是……又有何人如此子一般,能去細心洞察世事,把天下容於字裡行間,並成可行之具體策論呢……”

“大人妄自菲薄了,依下官看來……”

“哎,老了老了,正如他結尾所言,‘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這趙汝愚每答知縣一句,就說一個“哎”字,共計嘆了三口氣,不知道他是被那詩文所折服,還是被那“少年說”所震驚,亦或是被那實事求是的“鉛山論”所敲徹心扉……

他言自己落寞,確實是實話。文人眼中總是高山仰止,見得別人高明,就會自慚形穢,除去謙遜不說,有些受打擊也是正常不過。

“大人還是收回馳騁之心罷,那小子還出有許多算術真解之道,附上了典例呢,我細細研究過了,確實是巧奪天工的法門,盡連三元四元等算學,在其心底,都是簡單無比……還請大人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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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老哥,不看了,但凡還有什麼驚世駭俗的東西,我也不看了。你容我沉思片刻吧,我而今還沉沁在其策論與文章之中……哦,不對,依老哥今日舉動,卻是何目的?”

“大人,下官哪裡敢有什麼目的。只是真如大人所言,只怕這是朝廷之福……”

知縣還想往下說,以此點醒趙汝愚。

畢竟這趙汝愚也不是傻瓜。受知縣一句“朝廷之福”的提點,他便身心通透了!

又是“啪”的一聲巨響,汝愚猛地站起身來。

“對啊!哎呀!我……我真是糊塗,這等策論,這等大才之作,應當呈交聖上才是!對對對……還是老哥提點,哎……”

“實不滿大人,下官便是這個想法,只可惜身份卑微,要面見聖上,卻……”

“老哥,我省得,我省得。哎,您老真是高風亮節,所遇奇才,卻不忘為國舉薦,我在你面前,真是顯得卑微了!”

“不敢不敢,大人折煞下官了……”

知縣一聽,趙汝愚把“您”都用上了,他可是上級啊,怎麼敢受!當刻躬身言罪!

“恩,好!只有如此,才是最佳之出路……恭喜老哥,賀喜老哥,你舉薦有功,當得聖上恩典了!”

“如此……真是有勞大人美言了,下官感激不盡!”

“哎!好個劉渙!我到真想見上一見,看看你到底何方神聖!”

“大人……那,這剩餘的一些奇思妙想,您還須閱看麼?”

“當然,今日你我便來個秉燭夜談罷,哈哈哈……”

“哈哈哈……”

換了幾次燈,終於窗外的丫頭忍不住了,因為她正聽到父親和知縣在討論一種“玩意兒”……

趙汝愚呵呵一笑,佯怒道:“野丫頭,你莫不是山野間不通教化的頑兒麼?說,躲在窗外幾時了?”

琦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知縣是“老江湖”,哪裡看不出來,這趙汝愚不過是假意訓誡罷了。他便出言調和,父女之間的尷尬瞬間瓦解……

又說這趙汝愚一家,真不是平凡人家呢。就連那來來回回換燈換蠟的管家,在隻言片語之間,也聽得熱血沸騰……

之後,便是老把戲了。

趙汝愚父女、管家和知縣四人,圍成一桌子,越打越有勁……

他們瘋了,因為在苟安的時局當中,他們從未玩過這般經典的遊戲……

“爹爹,我看這等牌局好是好玩,就可惜運氣成分太多,動腦子的時機太少,時間一長,也沒甚意思。”

“哼!沒意思麼?那你把贏老子的錢還來!”

“這……我適才不是說運氣成分太多了麼,你運氣不好,拿不到好牌,怨我作甚?”

琦瑋是鬼精靈,她那“沒意思”一句,卻是言不由衷。只是其贏了幾人太多錢財,怕不好閃身,故出言諷刺,好以此全身而退。

趙汝愚早看出了女兒心思,可他似乎對這玩法還沒吃透,故而有些念念不捨。

後來,知縣又拿出一副紙牌,按照劉渙所註解,與其餘三人玩起了“升級拖拉機”……

卻說劉渙回到家裡之時,以為張老頭又要出言訓誡,可還沒進屋,便聽聞屋裡譁啦啦的響動聲,原來,這老頭也打起了麻將。

不過這樣也好,省得他提前老年痴呆……

他把黑娃叫來,說有好事!

黑娃不解,可也管不得其他,一路狂奔,不多時就到劉渙住處。

“渙哥渙哥,是何好事?”

“嘿嘿,等會你便知道,走!你拿上兩罈子酒,去後山!”

“得嘞!誒,不對啊,渙哥你抱著的那穀草好臭,是什麼東西?”

“你猜?”

“我哪裡猜得到,莫非,是你謀害了哪家婦女,要我與你來後山埋葬,以酒祭其在天之靈麼?”

“哎……也虧你想的出來,真是沒文化……”

“渙哥,你又說什麼‘文化’的怪言。到底你那穀草中的是什麼,你就說來我聽罷。”

“嘿嘿,不急不急!哥今夜帶你來享受美食!”

一聽美食,黑娃肚子裡那幾根花花腸子早不聽了使喚。可惜那味道確實不好,實在是臭得慌!

一直到了後山,劉渙都如護犢子一般抱住那穀草。吩咐黑娃生了火,等火勢較小之時,用石塊將火堆圍住,成三角品字形,再在石塊上放一陶瓷片,等陶瓷片溫熱,放上了少許壓榨油……

這壓榨油也很考究,據說早在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中,就有壓榨取油的記載。據後世專家推測,北宋時期大型的木製榨油機就已經出現,由此,才導致了榨油作坊的產生……

一切準備就緒,劉渙才拿出了他的“寶貝”,卻見是一些微微發黑,上面已然長滿綠毛的東西,小塊小塊的。

黑娃一見,頓覺得毛骨悚然,大叫道:“你作什麼?你作什麼?這是何生靈的屍體?該不會是人的?你……渙哥,你不會那般殘忍吧?”

“滾!你懂個球!這他.媽是臭豆腐!是老子細心留了許久,好不容易在冬天發酵而成的,總共就二十幾塊,看你人不錯,才叫你來享受的,你大驚小怪的作甚!”

“可是……可是……”

“可是個逑,老子何時害過你?”

臭豆腐放到了陶瓷片上,隨著火勢的加熱,劉渙輕輕翻轉,那東西便“撲哧”輕響,他又放上少許調料,臭豆腐就散發出奇怪的味道來……

“好了好了,把酒開啟!這臭豆腐不宜考得太焦,通體熱了就行。恩……不錯不錯……”

“渙哥,你確定這不是什麼東西的屍體?”

“恩……爽乎!倒酒!誒,你到底吃不吃?告訴你,你若不吃,兄弟也沒得做了,更別論將來做什麼副將……沒用的東西!”

黑娃無奈,只得硬著頭皮,捏住鼻子,一口全吞!

劉渙又恥笑他一陣,威逼利誘,終於黑娃上了道……

“誒誒誒……你給老子留點,只是叫你品嚐而已,你當是吃東坡肉啊,沒品位!”

“恩……先不論什麼有品沒品,這臭豆腐就白酒,實在是美哉……老子以前還自以為東坡肉是人間極品,卻沒想到,這黑乎乎的東西才是美味呢!”

“老子就說嘛,何時害過你了!”

“那是那是,今生識得渙哥,是我的福氣……”

他兩個喝醉了,才二十幾塊臭豆腐,怎能夠豺狼一般的黑娃揮霍。

二人索性躺在冰冷的地上,仰頭看著點點繁星。

“渙哥,你說這月亮好奇怪,時而圓,時而缺,時而又不見了……”

“傻子,那是有規律的。”

“哎,管他什麼規律,我忽然覺得人生特別美好!”

“人生特別美好?別撿老子的話來說,好麼?”

“額……‘浮雲散、明月照人來,清淺池塘’……”黑娃扯著公鴨嗓,唱了劉渙時常愛唱一首怪異曲子,他不曉得叫什麼名兒,只是長期聽劉渙哼,也就會了。

呵,他自然不知道,這是後世,一個叫做周旋的女人唱的,歌名叫做“月圓花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