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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得失之論

陳沖與劉備進城之前,鍾繇建議他們讓軍士在城外歇息,陳沖拒絕了,他回說:“將士們苦戰終日,如今都已經累了,已經沒有再在城野宿營的精力,還是讓他們都進來歇息罷,西京繁華,卻與將士無緣,若說出去,多讓人齒冷。”

話雖如此,他也知道鍾繇在擔心什麼,於是派人守在城門前,對軍士們一一警告說,不得殺人,不得欺民,不得偷盜,若有犯三事者,將從重處理。宣傳下去後,陳沖與劉備及諸幕僚從安門進入長安城。

走過甬道,長安城內的破敗景色透露在陳沖眼前,他舉目望向左右街道,皆有斷牆碎石,煙痕燎跡,渾看不見以往車水馬龍, 六車馳道,摩肩接踵的繁華盛況, 只有眼下空空如也的街頭, 馳道旁的水渠裡還能看到些許斷肢, 兩廂對比,宛如幻夢。這時候才讓人想起, 長安已先後經歷兩次大亂,一直到昨日,留守城中的涼人見大事不妙, 從直城門倉皇逃出,即使有什麼繁華,也早已被破壞殆盡了。

但好在天子與朝廷仍在。等眾人抵達未央宮前時,陳沖聽到一地的鼾聲。原來這三日裡, 宮內軍士日夜守禦宮門,皆未睡眠,昨日等涼人撤去, 他們的精神也疲乏至極,有人向董承提出追擊的計劃,但還未商討出結果,大部分軍士都倒頭睡過去了,一直到此時都還有人未醒。

此時負責宮門的正是張遼, 他與陳沖劉備一見面,就想起以往在西河平叛的時光,心中不勝唏噓, 口中只說:“陛下與諸公等待諸位已多時了。”他一邊派人向天子與尚書臺通報, 一邊為陳沖一行人往側殿領路。這是太尉馬日磾的建議, 他為並人們準備了朝服冠冕,清水以及盥洗盆壺,讓他們稍作潔面,卸去甲冑後穿著朝服再見天子。

劉備得知緣由, 不等陳沖說話, 上前對來迎接他們的京兆尹司馬防笑說:“司馬公,潔面自然應當,只是卸甲卻可不必。”

司馬防知道陳沖本與馬日磾有隙, 以為劉備打算藉此機會示威,猶豫片刻,還是上前規勸說:“如今朝局危難, 重臣之間當以大局為重, 望玄德不要妄生齟齬, 也對陛下示幾分誠意吧。”

劉備卻擺手搖頭,示意司馬防會錯了意,他正色答說:“正是因為朝局艱難,才更當如此,請司馬公將我話語轉奏天子,如今天下大亂,四海騷然,正是朝廷舉兵用武之刻,臣子皆思以身報國,我等不欲卸甲,是示臣等匡扶之心,也望陛下振作奮發。”

司馬防轉而望向陳沖,陳沖笑說:“若陛下不允,我等再卸不遲。”

司馬防無奈,只能先讓他們稍等,自己去東闕向天子稟奏。等一行人稍稍盥洗一番後,司馬防快步走回,對他幾人說:“天子已應允了,諸位若是準備周全,便隨我入臺中面聖吧。”

而此時,尚書臺中的眾人行至臺下,默默等待陳沖一行人到來的時候,心中想法也各不相同。

臨時輔政的董承此時已經松下一口氣,他對如今的地位並不熱衷,甚至心懷恐懼,如今能夠撐到大亂消弭,他已心滿意足, 已然在考慮激流勇退。

而馬日磾士孫瑞等人則心懷不甘, 他們自認懷有誅殺國賊的大功,但最終卻因王允不聽勸告, 自己身死也就算了, 還導致將這挽天大功交到了陳沖手裡,得而復失,這感覺怎能不讓他們不快?

其餘公卿如趙歧趙謙等人倒是淡然自若,這數年東奔西走,經歷了太多波折,如今他們只想早日恢復平靜,對何人執政毫無芥蒂,甚至有不少人已然想好,等幾日後朝局分明,他們便告病請辭。

只有少部分人往好的方面想到:“朝廷到了今日,可以說衰微至極了,原以為長安一破,漢室沉淪,孰料天可憐見,竟能重回忠臣庇護!有陳沖劉備輔政,想必漢室復興,也可期許了。”

而年方十二的天子在後殿裡與長姊萬年公主交談,他們談了一會,沒人聽到對話,但交談很快結束了,天子又走回到眾人前列,仍顯稚嫩的面龐上神色已變得極為平靜,渾然看不出心中想法。

很快,轉角一行四十來人抵達臺前,楊彪領著天子上前問候,那行人也跪拜行禮,等眾人站起,天子識得司馬防,也知道他身後的便是陳沖劉備及其官署。他雖未見過陳沖,但見為首的一人身穿儒服左手四指,便上面說道:“你便是陳卿?”

這是陳沖首次見到劉協,他微微頷首,笑著回應說:“天子的賢名,我早在三年前便聽過了,今日一見,確實是敏察善識。”

說罷,陳沖讓劉備為天子介紹麾下的眾人,隨他們入宮的官署,都是州府裡六百石以上的官吏,除此之外,還有拓跋鮮卑王子拓跋匹孤,匈奴左賢王劉豹、左日逐王劉宣三人,天子見其中多有青年人,不似尚書臺中多是暮年老人,心中非常高興,便徵詢董承建議,為他們每人分發一條玉帶。

謝禮之後,眾人一齊進入臺內。天子坐主席,董承在主席下另置五席,由司空淳于嘉、太尉馬日磾、並州牧陳沖、護匈奴中郎將劉備四人與自己並坐,其餘人分坐兩旁。

董承本欲立刻與陳沖相談輔政讓位一事,不料陳沖卻說:“如今西京大亂方定,我等也是初入京師,正是穩定人心的時刻,今日若談軍國大事,未免倉促,不若在外朝商議,聆聽百官意見後,再做打算。”董承只好暫且做罷,轉而問起並軍的損失,陳沖也如實告知,戰事結束不過一日,陳沖所知也不過是大概而已,肯定有所偏差,但眾人得知戰損靡費,也都不免咋舌,心想這種戰事,可能三四年內是不會再興起了。

劉備又出口問呂布的情形,董承則回說還在修養,受傷之後,太醫為其拔出了箭頭,但這幾日間仍然時昏時醒,也不知道是否能夠好轉。劉備聞言太息,他對當年呂布在祁縣衝殺的情形印象深刻,心中是頗為佩服的。

不料這時候,天子忽然開口問道:“陳卿,先帝在時,曾對我談及群臣,對陳卿評價最佳。極言陳卿博學,又通達治國之道,我深為仰慕。如今國家連逢大變,毀禍頻生,我擔憂至極,不知陳卿可否教我,一談治國得失。”

眾人一愣,都不料天子會說出如此話語,陳沖更是始料未及。轉眼看了眼劉備,劉備對自己微微點頭,陳沖這才低頭沉思,片刻後抬首,對天子娓娓說道:“陛下,治國乃大道,所謂道可道,非常道,絕非一時能言語明白的,若陛下有好知之心,不如談人物得失。”

天子聞言深以為然,便改問說:“陳卿以為司徒執政如何?”

陳沖說:“司徒執政,徒有識人之明,卻無用人之量,臣此前已有上表。”

“卿表委婉,不如在臺中明言。”

陳沖扶額片刻,說:“司徒有能,知曉何人忠心,知曉何人可用,能將其一一攬於麾下。而其難在,司徒更知曉董卓好惡,令董卓無疑,故而能以詐術得人和,暴起而滅董氏,兵法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便是如此了。”

天子點頭,又問“用人之量又從何說起?”

陳沖答:“司徒得勢之後,不能以才能品性用人,而以親族黨羽為重,更以恩怨好惡為重,所用之人皆為親信,雖有忠諫之言,亦棄置不用,故而有當下之亂,亡身之禍啊!”

說到這裡,在場所有人都心中感慨,若王允能夠赦免涼人,又何至於此呢?

天子沉默片刻,心中想到王允對自己教授的《萬章》一節,也說不清心中是何滋味,突然又問陳沖道:“陳卿以為,比司徒而言,太師執政如何?”

氣氛一時冷清起來,天子是由董卓所立,董卓雖對朝廷百官多有無禮之處,對天子卻也算是畢恭畢敬,若非他毒殺兄長,天子對董卓其實並無惡感,故而言語中仍稱呼其為“太師”。但他是天子,可以不必忌諱,陳沖就要考慮再三了。

陳沖沉默片刻,答說:“董卓有用人之量,無識人之明,與司徒五五之間。”

“陳卿此言何解?”

一片愕然裡,陳沖說:“董卓前後用人,不拘親疏,能抑好惡,其軍中既有徐榮等燕人,也有呂布等並人、皇甫嵩等仇人。前雪陳蕃之案,後昭黨錮之白,便是臣之並州牧一職,也是董卓授予。董卓之用人,可以說是上品了,單論用人氣量,當今天下恐無人可及,故其能行伊霍之事,成廢立之舉。”

“但他雖能用人,卻不識人。前授袁術後將軍之職,後遷袁紹於渤海之地,廣封袁門於關東各郡,不知諸侯割據之志,也不知朝中群臣懷忿久矣,酣然如醉,以致詔書車載,恩寵斗量,卻使關東割裂,四海分崩,進而遇呂布之刺。這皆非其無道的緣故,而是他識人不明啊。”

陳沖最後總結說:“董卓失之於司徒之長,故而為司徒所誅,司徒失之於董卓之長,故而受餘部凌迫。因此臣說,兩人治政在五五之間。”

眾人聞言,陷入良久的沉默,天子很感慨地對陳沖說道:“陳卿確是說真話的直臣啊。”

當日,眾人都在未央宮用膳,並安排了房屋歇息。陳沖經過天子問話後,心中有很多想法,一時間無法入睡,到了深夜,便乾脆出屋,站在宮臺上觀看夜空,夜空上有一輪清白的圓月,加上隔壁劉備的鼾聲,很難想象,昨日他們還在城外浴血廝殺。

這讓陳沖想起很多已死去的與仍活著的人們,又不禁問自己,我品評識人之明,用人之量,難道一定能做得比王允董卓都好嗎?我做得是否盡心竭力?還要死多少人,才能完成我的理想?在千年之後,世人又會怎樣評價我?他沉吟良久,竟變得有些患得患失,渾沒注意有人從階下經過,只想著自己的心事。最後陳沖沒想出答案,他想,萬事只能盡力去做罷了。於是對著圓月吟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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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亂同南去,時清約北還。他鄉生白髮,舊都見青山。滿月過殘壘,繁星宿故關。寒禽與衰草,偕飛斷愁灣。”

又仰頭片刻,他退回房中。

正要歇息時,忽有一人前來敲門,陳沖開啟房門,見一名老嫗懷抱一壺,對他彎腰行禮。陳沖莫名所以,那老嫗才說明來意:“萬年殿下賞月時,誤聞陳君感慨,心中仰慕,故遣我為陳君送一罈酒。”

陳沖措不及防,只能倉促回禮說:“殿下關懷,衝感懷莫名。”

那老嫗又笑說:“殿下還有一句要贈予陳君。”

“何句?”

“雲行在天,浪行在川。陳君名為龍首,正當以振興漢室為己任,怎能如女子般為春秋輕易感懷呢?”

說罷,那老嫗再一躬身,就緩緩離去了,留有陳沖一人在屋內,面對著他的只有一壺溫酒。

(雲行在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