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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依稀故人

炎興十三年的隆冬終於來臨了。連日來,冬雪彌蓋,呂梁山的峰頂、松林及山道間的官舍,都籠罩在一片銀白之中。自九月以後,參戰各軍已陸續返回各自防區,原本熙熙攘攘的羊腸小道,又迴歸到了往日情景。沉重的積雪壓折的樹枝滿地都是,偶爾一兩只覓食的狐狸或貉子穿越其間,匆忙踏雪而過,讓見者反生出寂靜空廓之感。

陳沖一行人就這樣在及膝深的雪道中緩緩前行著。

陳沖是各軍之中最後離開平城的一批人,因為攻下彈汗山後,他與劉備商議如何處置,最終還是決議將彈汗山交給拓跋力微,封其為大單于,允其復國。只是要易國號為桓,彈汗山間也要另設雲北長史府,下轄駐軍五千人,由陳登暫領,國中諸事,當悉數備桉再傳於霸府。結果等諸事忙完,才發現已是十一月了。

走在雪道上,陳沖不由想起十幾年前,自己第一次來到西河時大雪紛飛的場景。於是又想到,自己當年在離石救助的災民如何了?白波留下的鄉親日子難過嗎?眼下既然路過羊腸倉,又暫時沒有什麼大事,回西河看看的想法頓時就變得強烈起來了。

主意打定後,他給鍾繇、劉備以及家中各發了一封信,便帶著幾名無事的學生一起往河曲處去。

十多年沒來,陳沖對於河曲的記憶早已經模湖了,甚至有時候他追憶往昔,刻意去想渡口的模樣,但卻好像蒙上了一層澹薄卻又不可逾越的霧,令他難以得到只鱗片羽。但再見到河曲時,那薄霧又頓時消散了,平緩圓滑的小丘,河畔成群聳立的枯黃蘆葦,以及河面泛著銀光的薄冰,很快又與過往的記憶對上了。

相似的地方雖多,但不同的地方也不少,過了渡口,陳沖在路旁見到一家酒肆,是一名碧眼褐發的胡人開的,眾人在此處吃了一頓羊肉,便打馬趕往美稷,一路上,可以看到沿路的山石間多了不少浮屠佛像,那都是信佛的匈奴人凋刻供奉的。

等策馬到了美稷,劉豹穿了熊皮袍子出城來迎接。既然是覓舊,一行人也就沒有入城飲宴,而是繞城遊走。風雪中,可見當年繁忙的美稷集市如今已變得破敗,劉豹說,這都是兩月前被東賊襲擊過的緣故,但陳沖也看得出來,連年的戰爭,確實使民生有所凋敝。

故而他對劉豹笑說道:“當年我初臨美稷,用寶劍換了你們國中一萬羊羔,一萬羊牲,一千耕牛,現在想來,其實是不值的,大概是老單于給了我幾分薄面。等再過三年,我再還你十萬羊牲,就當是償還老單于的恩情吧!”劉豹自然是千恩萬謝。

次日,陳沖沿大河西岸南走,一直走到窪石,等他們看見封凍的圜水,再折而向西,蜿蜒的山道就像是過往的歲月,陳沖自己都不記得是怎麼走過來的,可偏偏卻又渡過來了,彷彿就是短短的一瞬。而在這短暫又漫長的一瞬後,他又看到隔水相望的圜陽圜陰兩城,以及城外炊煙杳杳的鄉里了。

正在路上走著的時候,忽然有個聲音猶豫著在路邊問道:“請問,是陳使君嗎?”陳沖聞言轉首,發覺原來是一名獨臂的老人,他坐在茅屋前,正眯著眼睛打量自己,但語氣又不甚肯定。

陳沖並不覺得他熟悉,也許是一個老鄉親?陳沖這麼想著,緩緩勒韁下馬,上前攀談道:“我是陳沖,老人家有什麼事?”

老人見他靠過來,確認了身份,頓時展露了由衷的笑容,他沒有先回答,而是轉首朝村中大喊:“是老使君!是老使君回來了!”這句話就像是蜜水一樣,瞬間聚攏了村子裡的一群人,烏泱泱地向陳沖圍上來。一些侍衛頗為謹慎,但陳沖還是讓他們退下去,自己與村民們走在一起。畢竟久居長安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這種與民一體的感覺了。

圍繞陳沖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們紛紛向陳沖述說著自己的由來。原來這一裡都是當年陳沖至西河赴任後,第一個冬天安置的災民。只是執行授田令後被遷到此地。說到這的時候,眾人對陳沖又是千恩萬謝,有的還拿出當年陳沖發的木牌,做出驕傲的神情。

陳沖初時覺得高興,但他很快又發現,裡內的百餘口人中,除去老弱婦孺外,僅有十餘名壯年男丁,而且皆有殘傷,好的是斷去幾指,壞的甚至連整條右腿都斷去了。他問其緣由,裡民們皆稱是隨軍征戰所致,整個幷州之中,幾乎七成的男丁都有參軍會戰的經歷,而西河郡民尤甚。只是里民並不因其而哀傷,談起戰事反而與有榮焉,對陳沖誇道:“老使君的兵法沒得說,天下第一!”

這句話卻讓陳沖刺痛了,他抱起一個才三歲的孩子,看著這些人眼中對他流露出的慕犢之情,他忽然心想:“即使我讓神州一統,又真的對得起天下蒼生嗎?”這個問題他無法自己回答,因為只有眼前的人們認可才是有意義的。

他決定此夜在這裡渡過,與鄉人們同食粥菜。探看周遭,令陳沖稍有安慰的是,裡中百姓的欄中牛羊雖少,但多有雞鴨,比起當年在西河乞討無衣的窘境,還是好過了不少。

飯食時,陳沖又問及鄉縣吏治是否清平,鄉人則答斷獄尚賢,徵繳則失之於暴。陳沖正思忖得失間,不料鄉人反問陳沖,聽聞西京繁華,能否收一二孩童為弟子,去長安開開眼界。陳沖本欲婉拒,但見鄉人眼神殷殷,拒絕的話語便也說不出口了。裡內的孩童不多,識字的更少,最後陳沖點了一名名叫趙丘的九歲稚童為學生,因其能背《詩》中《小雅》,故而先交給好《詩》的鄧芝授業。

當眾收完徒後,陳沖心中鬱悶,又不好對鄉民們表露,便問此間有何風景,他想探野抒懷。鄉民們說,就在南面三里處的神木峰間,五年前修了一間佛寺,頗為靈驗,周遭的鄉人經常到寺廟中祈願,老使君不妨一看。

這幾年來,由於劉備的支援,其實關中與太原多了不少佛寺,但建制佈局多是白馬寺,並不新鮮,但山寺倒是非常稀奇。陳沖得聞後頓起興趣,轉首對學生們說:“在鬧市裡建寺修行,並不算什麼本事,在山中還能耐得住寂寞,才能說明悟了幾分真道理。”

於是次日一早,天還沒亮的時候,陳沖一行人便向鄉人辭行,由趙丘領著往南走。雖然鄉人們說過山道陡峭難行,但真到了神木峰下,陳沖才知道其險難以言道,站在山腳下仰望山壁,只見西面的山勢垂直而上,連積雪也沒有多少能站住,一道一道的在青灰的石崖間好似有白墨點點潑灑,再往上看,就只能看見滔滔的白雲在山腰間滌盪,分不清哪裡是雲,哪裡是雪。

上山的路在神木峰邊的另一座小峰上,但馬匹上不去,呂乂不想受累,便自告奮勇在山腳照顧馬,其餘人笑了一番,便分別上山了。大約連攀帶爬地走了一個時辰,眾人穿過層層白雲,沾染了一身霧水,終於看見一道由數十道繩索組成的懸橋顯出身形,從小峰的這一端延申到神木峰的一塊青石柱上,而且隱隱約約可見到山寺的輪廓了。

此時旭日從雲海中顯露出身形,照得山間一片輝煌,眾人頓時湧出一股開闊的情懷來。他們在橋邊稍作歇息,看了會紅日,便沿著索橋一個個邁過去,這便算是進入山寺。

石柱的旁邊有一座石碑,上面寫著白雲兩字,應當是寺名。而石碑之後,就是一座供奉佛像的大堂,三間居住的草房,以及一片不算大的菜畦,在山崖間還栽了幾株梅花,此時已經開了。趙丘對陳沖說,寺中只有一名僧人,這索橋、佛像、大堂、草屋,都是他一人建的。陳沖聽罷,對此人不禁更加好奇,心想:就算是我認識的僧人中,能夠如此虔誠的,怕也不超過五人,這裡怎會有這樣的奇人?

抱著這樣的心態,他踱步到大堂中叩門問候。門“吱呀”一聲開了,陳沖見一張面孔從清輝中冒出來,兩人一個對視,皆大吃一驚,都不由向後退了兩步。

學生們見陳沖用茫然的眼神看過來,童孔緩緩凝聚了,而後用一種漠然的神情回看僧人,又聽他慢慢說道:“神木峰上白雲寺,求證菩提苦涅槃。不意人世間竟有大師這樣的人物。”

那僧人瘦骨嶙峋,穿著一身麻衣,可依然撐起極為雄健的身材,他走出堂門,周圍的學生無一人能比肩。但見他臉上浮現著一種窘迫的灰意,對著陳沖嘆說道:“落葉歸根罷了,龍首說什麼涅槃不涅槃的,我早就不在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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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沖聽到這句話,沒有再回話,而是轉身離開。他也沒有想到,今日會在此處見到一名白波的故人。自己應不應該派人來殺了他?這個念頭只縈繞了片刻,很快又消散了。時過境遷,陳沖不禁悲哀的發現,過往的仇恨如同冰雪,只要稍加窺伺便化作流水。

下山的路上,學生們不知所以地跟在陳沖身後。再看周遭,風景沒有變化,依舊是晨光普照,萬物披霞,而他看見這副場景,心中盡是惆悵,他默默想道:人降生在這塵世之中,或許本就沒有一寸淨土,但正因如此,才不得不強求。

(蒿裡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