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軒沒有說話, 靜靜地看著他,瞳孔是茶褐色的,在水晶燈下發著淡漠的色澤。
他抬手幹了高腳杯裡的紅酒, 放下酒杯, 平靜的頭也不回往白公館外走去。
“大哥, 你去哪裡?”
“我很快回來。”
白洛川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微微皺了皺眉, 那點深思很快被周圍的說話聲打斷。
他只看了眼白宇軒遠遠離去的背影,接著就又沉浸在觥籌交錯的人情交際裡。
……
白宇軒去了一處民宅。
藏在巷弄深處,一般人難以找到。
推開門,走進二道院牆, 就先聽到裡面一男一女中氣十足的吵鬧。
“你一個禿驢你吃什麼肉啊?你不是出家人嗎?老老實實吃你的青菜豆腐吧。”
“你別撒潑,我跟你說, 要是沒我,你還有肉吃你,你牢底坐穿吧!”
“要不是你,老孃我會在這裡?”
“你自己非要跟蹤我的,這能怪我……”
看守的人對白宇軒躬了躬身,沉默寡言的關上門,隨即便又老樹似得杵在門內角落那裡, 半眯著銳利的眼睛, 卻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沒什麼事吧?”白宇軒淡淡地問。
“麼有啥事,奏是外倆人狗鳥狗, 吵人很。”
那人的身上透著關中刀客的氣質,一口方言語氣懶散卻很沉著。
“辛苦了。還要再麻煩兄弟幾天。”
“應該外,拿人錢財為人消災麼。”
白宇軒遞出一袋大洋,那人雙手接過,照例像一張蓄勢的弓一樣躬了躬身。
聽到有人走進來,飯桌上端著飯碗,鬥雞一般的兩個中年男女都一時沉默了。
房間亮著一盞電燈,勉強照亮了整個房間。
白宇軒走進去,坐在飯桌對面那一排的椅子上。
他的身體放鬆,整個人的坐姿卻很端正,靜靜的看過來,就給人一種緩慢的壓力。
“說吧。”
面前那兩個中年男女,就是打從一開始就失蹤的和尚,還有被保釋後神秘消失的神婆。
和尚是和白宇軒正面打過交道的,神婆沒有,她這是第一次見白宇軒,頓時驚疑不定。
“白少爺,”和尚放下碗,不自覺拈著脖子上的念珠,臉上帶出躊躇來,嘆息道,“唉,我,我就是混口飯吃。我真不該那天多此一舉我……”
他也不端著出家人的樣子了,既然自己都落在對方手裡了,就爭取態度好點,早日脫身。
“那天我見老道和那洋鬼子進了房門,我就想著是不是能繞到對面,有個窗戶什麼的能看見裡頭,也好和老道見機行事。”
神婆諷笑:“那麼大的洋樓,我瞅一眼就迷路,你第一次來就知道直接走去哪裡能看到對面窗戶?”
和尚臉一紅,囁喏著:“好吧,其實是我們一貫配合久了,心底都有點數。幹活前周邊地形方位什麼基本都記心裡了。所以我,嗯,就直接跑過去了。窗簾果然是拉開的,我去的時候,就見到兩個人在裡面一邊鬥法一邊在小聲聊天……”
白宇軒問:“那時候,房間裡面有什麼異樣嗎?紅衣鬼影,紙人?”
“沒有……也不是,那時候房間是有那麼一道鬼影的。但那道鬼影肯定是那洋鬼子搞出來的,類似變戲法什麼的障眼法,我跟老道都見多了。洋鬼子用那鬼影嚇跑了拿羅盤的風水先生,他是見識的少。老道和那洋鬼子就對著那紅影子邊唸咒邊聊上了,兩個人都露出一點奸笑,就像是往常我們做了一門好生意的那種表情。”
和尚的表情突然凝重,像是提了一口氣:“我那時候也以為可以收工了,準備走回去。就在下一刻我突然看到,那個紅影動了。”
神婆嚇得一跳腳:“有……有鬼了?”
和尚搖頭,神色更冷凝:“不是鬼,有人。有鬼有什麼好怕的,最怕的就是人。”
白宇軒平靜問:“那個人做了什麼,看清楚他的臉了嗎?”
“看不清。天黑了外面電閃雷鳴的,又停電了,到底隔著窗玻璃。我只知道,我原本以為的投影動了,是實體的,那時候我沒意識到有什麼問題,老道和洋鬼子又跳又叫的嚇得不輕。”
和尚苦笑了一下:“但當時因為他們倆才表現得狼狽為奸,我就以為這是兩個人演雙簧呢,還尋思著看熱鬧,配合的真好。我以為那個影子是洋鬼子那邊的人,我真的沒想太多,要不然我也不會就那麼安安穩穩的繼續看啊。”
白宇軒抿了抿唇,手指不經意動了動,臉上神情還是格外平靜:“然後呢,我娘進去以後,發生了什麼?”
和尚的臉色微微難看:“我本是想著,把洋鬼子的人幹了什麼看清楚了,以防他後面賴賬。那兩個人跑出去後,白夫人就進來了,她真是第一個找我們驅鬼卻一點也不怕鬼的人。她從這神婆那聽了貓能克鬼後,就這麼抱著貓衝進來了。我一看到她我心都涼了。我們做這生意的,你看,三個人都豎著進來滾著出去了,你說她怎麼就不怕?當時我就擔心怕要露餡了。”
神婆一聽就想起當初白夫人抱著貓杵在那門口的樣子,不由打了幾個冷戰。又是慶幸自己跟著和尚跑了沒留下作死,又是後悔沒有老早也跑了。
和尚眼神直勾勾的:“從那兩個人出去到白夫人進來,時間很短,我那時候全部注意力都在突然撲進來的白夫人身上,那個裝鬼的人,我就沒有太在意。我就看到,白夫人拿著老道的銅錢劍攻擊,那個人也不怎麼閃躲,然後,幾下之後被戳中了。當時我也想著是,遭了,真露餡了。沒想到,那個人居然伸手抓住白夫人,好像跟她說了什麼話,白夫人本來氣勢洶洶的,突然就渾身抽搐嚇壞了。”
像是想起了極為駭人的一幕,他的臉色鐵青:“白夫人一直往外爬,那個人跟著動,我才看清楚,那是一個紙人。那個人肯定躲在紙人裡頭。他們那時候往門口去了,我的位置就看不太清。”
白宇軒喉結微動,眼神還是冷冷淡淡的:“後來呢?紙人在房間裡待了多久。”
“我當時覺得不太對,不敢出聲說話,房間裡一直沒什麼反應了,大約三五分鍾,突然聽到對面一聲尖叫,然後,那個紙人又出現了。它就背靠窗戶站著,不閃不躲。”
白宇軒抬起眼:“你是說,尖叫響起後,紙人還在,也就是說,如果這時候有人上來過,一定看到它了?”
“這是肯定的啊。肯定有同夥掩護,不然它穿成那樣怎麼進來的白公館?還呆在那裡,一點也不怕人來的樣子,這肯定是等同夥呢。不過,奇怪的是,明明尖叫聲響起,我那裡卻一直沒看到有人出現在那間房間裡。倒是那紙人,過了一會兒突然抱著白夫人出現在窗戶。我嚇壞了,立刻躲了起來。等我再偷看,就都不見了。哪裡都沒有。”
神婆這時候也點頭幫腔。
白宇軒閉了閉眼,神情一直很平靜,他現在已經知道了,他們是怎麼消失的。
那個紙人背後的人早就開啟了窗戶下面的窖井,暴雨雷電的天氣,草地上本來就在往窖井裡排水,扔個人下去,痕跡也都會被雨水衝乾淨。
四樓是很高,那個人要逃也不難。
白宇軒不說話,和尚抖抖索索的,搓著手:“白少爺,我這可是過了您的目去給白夫人幹活的,這不是我們有意要嚇白夫人,那紙人我也不知道是誰。我看見的就這麼多了。”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
白公館裡,客人都一一送走了,白宇軒也沒有回來。
但這一夜的主角不是他,白夫人去後不久白老爺就續絃,生為長子的白宇軒心裡不痛快避出去了,也是一件極為正常的事。
白洛川走到二樓白老爺的房門前,頓了頓敲了三聲。
白老爺也才忙完,見他來沒有任何意外,率先往書房走去。
“什麼事,說吧。”書房門關上後,白老爺才說道。
白洛川神情微微不安:“我覺得,大哥好像知道了什麼,他剛剛出去了。而且,出事那一夜,我總覺得他在白公館。他會不會……”
白老爺鏡片後的眼睛,不帶感情看著他。
白洛川只是憂慮,平靜坦然看著他:“我總是想,父親那一夜看到的人到底是誰?白家還有誰會在那裡,總不會真的是鬼。就算是鬼又是誰呢,總不是沈……”
他似是意識到失言,住了嘴。
白老爺鼻腔裡發出深深的呼吸:“不是你大哥,宇軒那一晚的確就跟你祖母在一起。”
“這,怎麼會?”白洛川的眼神驚恐大過詫異。
畢竟,如果不是白宇軒,那很可能就真的是鬼了。
白老爺凝眉,眉間的淺淺的川字一點陰霾:“我說過,你別管了,做好你的事。”
白洛川欲言又止,再有不甘也乖乖應下:“那,父親早些休息。”
他退了出來,走出房門後,俊秀溫雅的面容上牽起一點冷笑,稍縱即逝。
白老爺坐在書房,輕叩桌面沉思。
他當然,也懷疑過宇軒,就如同他一開始先入為主以為那個人是洛川一樣。
可是,宇軒他的確和老夫人在郊區寺廟裡,如果也不是洛川,那到底是誰?
誰這麼恨夏如蘭?
白老爺的腦子裡回想起一張清高蒼白的臉,他搖搖頭,捏捏眉心,這是不可能的。
他不願意承認,但是,白洛川的話有意無意回想起來,當初祖宅裡在白宇軒院子裡看到的一角石榴裙又浮現他眼前。
沈秀貞嗎?白老爺臉上笑容很冷淡,眼神沒有畏懼,只有一點輕蔑厭棄,還有完全的不在意。
比起女鬼,他更擔憂上海灘那些看不見的殺招算計。
想起新房裡的新娘子,他站起身往回走去。
新娘子似乎累壞了,已經背對著睡下。
白老爺悄然洗漱,躺回旁邊那張空被子裡,也閉眼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香,一次都沒有醒來。
……
白宇軒沒有回白公館,他去了安置真一的那處宅子。
這一次他也沒能等到真一出現。
自從白公館驅鬼白夫人失蹤一事後,白宇軒再也沒有見過真一。
但是,先一步帶走和尚神婆,又引他找去那裡的人,只可能是真一了。
白宇軒坐在鞦韆上,臉上從無悲喜,他又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才起身。
臨走前,卻回頭淡淡地說:“窖井裡被燒焦的屍體,不是她。”
包括和尚所說的話,都說明,不是鬼在復仇,殺了白夫人。
但她不見自己,至少說明她樂於看著白公館內發生的這一切。
就像是當初新婚之夜說起的怪談:所有人都已經死了,這是他們在重複生前的記憶。
白宇軒往白公館走去,他有預感,還會有事情發生。而她也一定會在白公館內,在每一個案發現場,靜靜地看著。看著他們所有人重蹈覆轍。
作者有話要說: 這本為了考慮每個世界都要被燕十七拍成電影,寫起來很多時候真一小姐姐都是靈魂人物,而不是主演,戲份有點少。下一本我會努力以主角的角度掌鏡,一以貫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