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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泡沫 18

肖揚給郭小莉傳送了一則留言:“郭姐你好好照顧湯貞老師,島上的事就交給我們了。”

郭小莉匆匆掃過一眼, 也顧不上去回覆他。財務派人拿過來一單報表, 上面記錄了郭小莉部門今天走過的賬目, 郭小莉飛快籤了字, 她對電話裡的人說:“彭副主編, 請你這次一定幫我們這個忙。有什麼合作條件你可以提。”

電話裡的人是知名時尚生活雜誌《大都會》的副主編彭斯。

“我真的很為難, 小莉, 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彭斯在電話裡講,“我們已經在我們的官網上為你們刊登了頭條新聞來闢謠,使用者發在評論裡的爆料照片我們也有專人在實時刪帖, 但這些全是表面工作,你們亞星娛樂到現在也拿不出一個具體的方案來, 就是刪帖否認闢謠這一套。而外面的輿論已經開始發酵了, 幾千人親眼目睹的事實。‘湯貞被周子軻從海里撈出來, 不省人事。’這一句話裡有多少爆點, 不用我提醒你吧。那麼多現場的照片和錄影——我不知道你們亞星娛樂現在處理了多少, 我也不想知道, 但是只要還有一張流傳出來,你們就解釋不了,對不對。”

郭小莉說:“公司還沒敲定方案,暫時只能先——”

“我們也很為難啊,小莉,”彭斯說, “我也甭叫你小莉了,郭姐,我叫你一聲郭姐!現在我們十好幾家媒體聯合給你們把這事勉強兜著,是看在跟你們合作多年的情面上,這裡面但凡有一家不幹了,把這事捅破了,或者你們哪個歌迷粉絲的把這事戳穿了,你們是不好過啊,我們這些做媒體的更是沒法立足,怎麼對讀者解釋,我也沒法給我們樊主編交代,你知道她昨天是強硬要求曝光你們的,我們現在是放著明擺著的點擊率和銷量不要,在幫你們。”

郭小莉坐在辦公椅裡,她經歷了數天的精神高壓,到這一刻,早已是筋疲力竭,六神無主了:“彭副主編……你說我該怎麼辦……”

彭斯一聽她這話,愣了。“你問我?”

彭斯說,這事是湯貞鬧出來的,他上一回出事的時候你們不是挺明白的嗎?“我要是你們,我一早就去找雲老闆了。手裡揣著 mattias 國民度這麼高的老牌組合,你們用得著什麼招啊?趕緊和上回一樣,先把梁丘雲本人請來,請他出面來闢這個謠。無論你們想解釋成什麼,湯貞是游泳落水也好,還是海邊漲潮差點發生意外也好,隨便你們胡編亂造,這話只要是從梁丘雲本人嘴裡說出來,我告訴你,這些網民觀眾什麼的就相信!比多少媒體公關都有用。到那時候就算有照片流出來也無所謂——”

彭副主編。彭副主編。郭小莉幾次試圖打斷他,最後郭小莉忍無可忍,她對電話裡歇斯底里道:“我是想聯絡他,我也在聯絡他,可我們現在根本聯絡不到他!”

彭斯一頓,有那麼片刻,通話陷入一陣奇異的沉默。“真的?”彭斯悄聲問。

郭小莉抹了眼角的淚,她伸手擋開攔在面前的李經理秘書,直接推開李經理辦公室的門。郭小莉不能等了,她必須找這幾位先定個辦法出來。

李經理坐在辦公桌後面,正打電話。

“老林,我這心裡越來越沒底,梁丘雲到現在還沒信兒,他不會打算訛詐咱們吧。我們手裡的股權現在能值幾個錢,他肯定不會依照原本談好的——”

郭小莉佇立在他辦公室門口,和回過頭呆住的李經理四目相望。

就在這關口,郭小莉的秘書從背後匆匆跑過來,說:“郭姐,郭姐,找到梁丘雲了,梁丘雲他……他上了電視直播!”

開啟電視,無論哪家衛視頻道,下午時段的電視劇、電影、綜藝節目,統統不播出了,在插播的臨時新聞現場裡,電視臺主持人們摩肩接踵,正語速飛快對各自的直播鏡頭介紹著新聞現場的情況。

“梁丘雲本人已經進入了這家精神病康復中心,我們正在等待他的再次出現——”

郭小莉的秘書顫聲道:“郭姐……”

電視畫面裡出現了康復中心那熟悉的高牆,還有將媒體阻擋在大門外的安保人員。郭小莉已是渾身冰冷,她叫秘書來,把手機拿過來。

直播畫面裡突然一陣騷亂。康復中心大門開啟,梁丘雲身邊跟隨著數名安保人員,從大門裡走出來。記者們蜂擁而上,鏡頭和話筒將他團團圍住。

秘書把手機拿來了,郭小莉手發顫,給金護士長撥電話。

梁丘雲在鏡頭裡低垂著頭,神情黯然。他試圖避開這些攝像頭和記者,徑自往保姆車走。但記者們拼命把他堵著,讓他寸步難行。記者們叫嚷著問,雲哥,雲先生,請問你見到湯貞本人了嗎,湯貞確實被送到這家精神病院了嗎?他現在情況怎麼樣?

梁丘雲無可奈何,不得不回答,他稱,剛剛他已經看過了阿貞。

“我現在需要一些時間來冷靜考慮下一步的決定,暫時無法回答你們的問題,抱歉。”

金護士長在電話中著急辯解道,梁丘雲根本沒有進入病房樓:“我在接待室見到了他,我們院的規章制度很嚴格,探視必須經過患者或監護人的同意,我親自對他說明了這個情況,他也表示理解,因為患者本人已經休息了,他便說他會找時間再來!”

電話掛了。郭小莉的秘書在旁邊膽戰心驚道:“郭姐,梁丘雲剛才發微博,說他七點要開新聞發佈會……”

梁丘雲要開新聞發佈會的微博一發出去,媒體就炸了鍋了,連社交平臺也跟著癱瘓,大量使用者在第一時間瘋狂湧入梁丘雲的個人主頁,評論和轉發這條微博,導致網站抽風了好幾分鍾都沒走出字來。與此同時,幾大入口網站、手機新聞平臺也開始推送這條最新的勁爆訊息,艾文濤坐在車裡,低頭翻新聞,旁邊司機小鄒說:“那湯貞進精神病院的事,難道是真的?”

艾文濤邊給周子軻發短信,邊說:“你還關心這個。”

然後艾文濤想起來,小鄒有個閨女,是個追星族。

小鄒講,他女兒昨晚從補習班回來就告訴他們,全補習班的同學都在傳,說湯貞昨晚上又自殺去了,跳海,沒死成。“幸好孩兒他媽這回冷靜了,聽完以後該幹嘛幹嘛,該做飯做飯,”小鄒對艾文濤講,“不跟前段時間湯貞剛自殺送醫院那會兒那麼崩潰了。”

“嫂子也追星啊?”小艾總說。

“上學的時候迷啊,”司機無奈道,“前一陣湯貞出事,她成宿的睡不著覺,電視上提到‘湯貞’倆字她就哭,光追憶少女時代了。還跟我說什麼,要是湯貞當年向她求婚,就肯定沒我後來的事了。”

“嫂子喜歡湯貞那種型別的,怎麼又看上你了。”

“她也不是真就那麼喜歡,說喜歡湯貞的時候湯貞還沒變壞,後來變壞了她就不喜歡了。再說了,嫁給我不比嫁給個後來吸毒的強。”

艾文濤看著手機,對方還是不回簡訊。

“你說這人也是吧,”小鄒開著車,對前車按喇叭,“自殺一次得了,還沒完沒了,又來一次,誰還給你哭啊。”

艾文濤這時候抬起頭來:“湯貞吸毒那事好像不是真的吧!”

小鄒說:“艾總你下午沒聽交通路況。”

“就往東郊那幾條路,全堵了!連出口都下不去。你知道為甚麼,就因為有人曝光湯貞給送到那邊一精神病院去了,”小鄒面色無奈,對艾文濤講,“我當時一聽,就想起我剛上班那會兒都報他吸毒的事,好多吸毒的人最後就去住精神病院了。剛剛交通廣播不也說梁丘雲要緊急開什麼記者會,梁丘雲下午去那精神病院看他來著,看完出來就要開記者會,不定還有什麼事呢!”

“小雲哥那個記者會幾點開啊?”

“七點吧。這都七點半了,辛姐,辛姐?你家的鍾準不準啊?”

傅宅,望珍園裡,還未入夜已是賓朋滿座,衣香鬢影,熱鬧非凡。辛明珠在她的派對上來來去去,聽見有人說:“不可能七點,電視上新聞聯播剛放完。”

辛明珠走到那臺圍滿了人的電視機前頭瞧,這時有人說,電視臺都滾動字幕了:“梁丘雲新聞發佈會延遲至八點舉行,今日新聞聯播結束後將有專題節目繼續連線發佈會現場,敬請收看。”

“這誰想的招兒?緊著新聞聯播後面打廣告,林大手底下能人不少啊。”

“甭管誰想出來的,人電視臺也得肯賣你這個面子。”

“今天薛太太怎麼沒來?”

辛明珠朗聲道:“薛太太今天下午突然有急事,所以先不過來了。”

周圍是陣子鬨笑。“我的薛太太,怎麼這麼慘。”

“早勸她不聽,非想佔便宜蹭梁丘雲的代言。你看現在怎麼辦。亞星娛樂要是明天倒閉了,一個銅子都要不回來!”

派對請了支樂隊,正演奏輕快的爵士樂。辛明珠端著酒杯,有高鼻梁藍眼睛的男賓客向她搭訕。辛明珠聽著他在耳邊大獻殷勤,鳳心大悅,隨他進去跳舞。

有人在舞池外頭拍掌。

辛明珠回過頭,見那人是甘霖。

“小甘回國這麼久,這是第一次來看我,”辛明珠拿了樂池的話筒,清了清嗓子,對滿座的賓客們介紹,“在座的女士們,他這個黃金單身漢,現在是真單著呢!”

甘霖說,為表歉意,今晚辛姐這裡的酒水他全部買單。

在座有些早認識甘霖的,早都七七八八圍上來。已經有女賓客責怪他了,對甘霖說,前幾年還聽說林大光頭在國內封殺你,十年不許你回國:“我還當你小子在國外待得爽,這輩子不打算回來了。”

甘霖擁抱了女士們,說:“思念故土,回來報效祖國,人不能忘本啊。”

陳小嫻看著牆上的時鐘,已近夜晚八點鐘,可電視機裡新聞發佈會現場還是只有記者和工作人員,看不到梁丘雲的身影。

一隻手放在她肩頭。陳小嫻回頭看見了華子。

“去吃點飯。”華子站在她面前,不容拒絕道。

陳小嫻搖頭,她臉色蒼白:“我聞到就想吐……”

華子蹲下身,他脖子上掛著一條鏈子,鏈子上綴著一顆狼牙齒。他抬頭看陳小嫻:“爸今天已經問起你好幾次了。”

陳小嫻哀求道:“哥,你再幫幫我……”

華子一雙眼睛望陳小嫻的臉。半晌他垂下脖子,又去看電視裡那空蕩蕩的發佈會現場。

陳小嫻說:“我想看看他再去睡覺。”

華子不說話。陳小嫻說:“哥,你是不是還是不喜歡他?”

保姆告訴陳樂山,小嫻胃口不好,吃不下飯。

陳樂山一聽這個,皺眉道:“華子不是找醫生來看過了嗎?醫生怎麼說?”

傅春生手握著毛筆,揮動腕肘,在陳樂山的書桌上揮毫潑墨。保姆說,醫生來了也沒看出什麼,說可能是天熱,暑氣蒸人,影響了食慾,開了點開胃的藥。

傅春生一幅字寫完了。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貧一富,乃知交態。一貴一賤,交情乃見。”林大在旁邊對字念道,笑了:“寓意深刻啊老傅!”

傅春生放下筆:“生死相隨,這是我給陳總的承諾。”

陳樂山笑哼一聲,這只手心摸了那只手背:“鍾堅,把春生這幅字收起來。春生,你是不是還懂點中醫的門道,陪我去給小嫻把把脈。”

直到夜晚八點半,梁丘雲才在新聞發佈會現場遲遲出現了。從業十年,梁丘雲從不遲到,他是有這樣好口碑的人,敬業、勤勉。越是如此,這一個多小時的等待,越是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

梁丘雲出現在門外時,不少演藝界的友人陪伴在他身邊。他看上去是如此憔悴,被溫柔的關心和愛護安慰所包圍。閃光燈的啪啪聲在會場內接連不斷響起,梁丘雲的助理及親朋好友們留在臺下,望著他一個人上臺。

現場工作人員幫忙上前除錯話筒,接著便下臺去了。梁丘雲神情嚴肅,他站在演講臺上,手扶著那根麥。閃光燈在他臉上,在他佈滿血絲的眼睛裡不住地閃,梁丘雲望著臺下成群的記者,透過鏡頭,望向電視機前所有正焦急等待的觀眾。

“我,梁丘雲,”他說,“今天在此宣告,退出 mattias 組合,並向我的經紀公司中國亞星娛樂正式提出解約。”

閆小光坐在沙灘音樂節的觀眾席裡,看著手機上彈出的即時新聞,震驚道:“圓圓姐……mattias 解散了……”

鍾圓圓正用相機專注拍攝臺上的肖揚,她這時轉過頭來,看閆小光。

周圍觀眾席裡突然好幾個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朝身旁人大喊大叫。她們口中的內容與閆小光類似,也是什麼梁丘雲,mattias,退團,解約。她們發出一種不安的聲音,夾雜在臺下歌迷的歡呼聲裡。臺上的 kaiser 還在揮汗演出,音響設備震耳欲聾。

“梁丘雲退團了啊!”閆小光對鍾圓圓吼道。

鍾圓圓愣了一會兒,冷靜道:“湯貞剛剛出事,他退團,不怕別人說他落井下石?”

“不是啊,沒有人罵他,都在誇他啊,”閆小光激動道,“這標題寫的,他揭露了娛樂圈大黑幕,是所有哥哥們的大救星啊!”

肖揚一下臺,看到後場工作人員已經亂作一團,許多人在打電話,發資訊。“發生什麼事了?”他唱得口乾舌燥,問。

有人告訴他,梁丘雲正開新聞發佈會,單方面宣佈解約:“mattias 解散了。”

肖揚愣了片刻:“郭姐知道了嗎?”

在場幾千觀眾一片混亂,已經開始有人離場,顯得舞臺上格外平靜。接著 kaiser 下一個上場的是木衛二。主唱駱天天雙手揣在夾克口袋裡,低頭看臺下慌亂無措的觀眾。他又抬起頭,瞧遠方那面飄在廣場上的旗幟。主持人著急道:“木衛二的歌迷們是不是已經等了很久了?”

有死忠歌迷在臺下揮舞燈牌,堅持著歡呼,朝駱天天招手。前奏響起,駱天天掏出手從話筒架上摘下話筒,他朝臺下笑了笑:“我也等了很久了。”

“我在亞星娛樂度過了十五年的時光,”梁丘雲的聲音透過電視、電臺,透過網路直播,傳播到大街小巷,傳遍了城市每個角落,“回首過去,這是令我百感交集的十五年……一方面,我們不被當作是人,只是公司的商品,我們年復一年被利用,被榨取所有價值,但合同是自己簽下的,路是我們自己選的,再苦再難也應該咬牙走完。”

“而另一方面,我的搭檔,我十幾年的兄弟、至親,湯貞,因為公司經年累月的壓榨、變相虐待,他患上重度精神疾病已經長達五年。”

梁丘雲說到這裡,聲音已經啞了,聽出還竭力保持著冷靜。

“他本是一名傑出的,有天賦的歌手、演員,一位藝術家。我無法對公司提出解約,因為我走了,湯貞在公司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

“我的堅持與配合,我對阿貞的保護,令我成為了公司的幫兇。在阿貞已經選擇以死相抗的情況下,亞星娛樂方面仍不顧他的身體狀況、精神狀況,繼續強迫他出院參加各類公開的商業活動——”

梁丘雲說到這裡,眼眶溼潤了。英雄人物,很少真情流露。

“今天下午,我去康復中心探望了阿貞。我想這一切必須停止了,”梁丘雲道,“我可以選擇再等半年,待合約期滿,不需要賠付高額的違約金,我可以與亞星娛樂公司好聚好散。可阿貞的病拖不起這半年。”

“離開公司,主動解約,必然被人稱為忘恩負義,是背叛之舉,”梁丘雲說,“今天我看到阿貞,我甘願揹負這樣的罵名。這不僅僅是為了我們自己,也為了更多無辜的孩子、少年、青年,那些追隨我們的腳步,心懷夢想走進亞星娛樂的年輕人,我希望他們不要擁有像我和阿貞這樣的十五年。”

離開新聞發佈會現場的時候,梁丘雲已經被群情激憤的記者們圍困得寸步難行。他低著頭,有記者追問他,雲哥,你就這麼離開了 mattias ,mattias 是不是永遠都不會有十週年了?湯貞會和你一同解約嗎?

周圍那麼多問題,梁丘雲只回答了這一個,他在麥克風的海洋裡說:“這個十年將永遠在我心裡,我期待著與阿貞重逢的那一天。”

康復中心各級辦公室裡,電話鈴聲響徹不絕,院長已經下達命令,所有人禁止接受任何採訪。幾個小護士在靜謐的病房走廊裡值班,她們手機裡所有新聞推送、朋友圈、社交平臺、通訊軟體……全世界都是關於梁丘雲、湯貞、mattias、亞星娛樂的訊息。

深夜了,郭小莉在康復中心大門外被圍堵的重重記者和歌迷影迷拉扯住,他們朝她吐口水,罵她不是人,郭小莉躲避著周圍鏡頭,安保人員為她解了圍。郭小莉頭髮散亂,腳步踉蹌地上樓,她推開湯貞的病房門,啞聲道:“阿貞……”

湯貞在病房裡無知無覺地抬起頭,看著她。

鏡子裡映出一個男人的影子,他赤|裸著上身肌肉,在浴室刮臉,口中慢悠悠吹了一段口哨。

外面電視上正放映一段六年前的影像。

偷拍的畫面有些模糊,但從昔日節目組打出的字幕來看,正說話這個人確實是 mattias 組合的隊長梁丘雲沒錯。

“家裡人找我商量過了,他們還是希望我回去,”梁丘雲是個大高個子,穿著一件鬆垮垮的格紋襯衫,脖子垂著,聽語氣很難過,“我也想在公司繼續堅持,但是已經四年了,發展得也一直不好,可能就像父母說的,我還是不太適合這個行業。”

偷拍鏡頭的角度剛好對準了梁丘雲身前那個年輕人的臉。

湯貞,時年20歲。他抬頭看著梁丘雲:“你已經決定了嗎?”

梁丘雲點頭,彷彿無顏以對。

湯貞閉上嘴。

“你想清楚了嗎?”湯貞忍不住又問了一遍。

他們說話的地方是亞星娛樂公司一間小型會議室,這時候在工作人員安排下,經紀人郭小莉進來了。她進門前剛滴過眼藥水,這會兒擰著鼻子,抽噎著去抱湯貞。

湯貞還懵了似的在原地站著,他剛剛還固執地看梁丘雲,這會兒經紀人抱住他,柔聲安慰他。

“是我做的不好。”湯貞低下頭,喃喃道。

郭小莉說:“阿雲已經同我談好了,現在阿貞你也已經知道了,我們這就一起去見毛總,正式把 mattias 的解散宣告談妥。”

湯貞驚訝道:“這麼快嗎?”

梁丘雲站在房間角落,擋住門縫外的工作人員。郭小莉開不了口似的,對湯貞說:“阿雲父母催得很急,他只好坐今晚的車回家。”

湯貞睜著眼睛,在節目組偷拍的鏡頭裡,他眼淚一下子掉下來了。

梁丘雲忍不住邁了一步,後面的工作人員一把拽住他。

這個細微的變化被睜著一雙淚眼的湯貞發覺了。

湯貞先是愣了愣,他瞧著梁丘雲的臉,接著他看了四周,下意識又看牆壁角落。

郭小莉還在啜泣,道:“阿貞,我們走吧。”

“你們是不是在錄節目?”湯貞回頭問她和梁丘雲。

小會議室裡死一般寂靜。湯貞在房間裡來回走,長期的工作經驗讓他發現了越來越多的隱藏攝像頭,湯貞逐漸破涕為笑了,他彎腰對著其中一隻攝像頭講:“我是很想配合你們,把節目錄完,”他又直起腰來,看身後另兩個人,“但這個事情,不能開玩笑吧。”

“失敗!”兩個大字被節目後期扣在了螢幕上。

整蠱節目主持人們湧入了會議室,嘻嘻哈哈在鏡頭前總結經驗教訓:“像 mattias 這樣的高人氣組合如果真的解散,應該不會這麼倉促。”經紀人郭小莉在一旁笑道:“對,肯定需要事前和毛總,和我們公司的領導們、藝人前輩們一一談過,再慎重決定。也肯定要面對社會,面對廣大的粉絲開一個發佈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不會隨隨便便就這麼放阿雲回家的。”

而在他們身後,梁丘雲和湯貞兩個人正嘰嘰咕咕在角落裡說話。湯貞還在假裝不開心。鏡頭追過去,聽到梁丘雲笑問,還能不能做兄弟了。湯貞搖頭。梁丘雲忍俊不禁:“再給我一次機會。”湯貞擰著眉頭,固執道:“太過分。”

梁丘雲面對鏡頭,悵然若失:“我為了工作,失去了一個珍貴的搭檔。”

鏡頭後面的工作人員則說,阿貞剛剛真情流露,都哭了,難以想象。他問梁丘雲,想得到一貫陽光開朗的阿貞會因為“mattias 解散”就哭嗎?

梁丘雲抿著嘴,只是笑。

湯貞好像有點不好意思,他否認道,沒有,沒哭啊。梁丘雲還笑。湯貞走近鏡頭,和工作人員小聲商量:“把剛才那個處理一下好不好。”

經紀人郭小莉小姐還在陪主持人說話,她這時說:“你看他們倆就知道了,沒有人想讓他們解散,從練習生時期我就一路看著他們兩個,感情這麼好,拆不散的——”

電視被人按下了靜音。

柯薇醒來不久,靠在床頭,抬眼瞧著梁丘雲過來。

“我不知道你還會吹口哨。”柯薇把手裡遙控器丟開。

梁丘雲背對她在床邊坐下,從她衣櫃裡拿了件嶄新的男士襯衫來穿。

他轉過頭,瞧了一眼電視裡正播放的畫面。

“哎,湯貞那時候是真哭還是假哭啊。”柯薇輕拍他的後背。

真的。梁丘雲系了領帶,說。

柯薇噗嗤一聲:“真的啊?” 梁丘雲整裝待發,要走了,臨走前他上床來,把女人壓住。

女人說:“不行,一想到還有人這麼真情實感的,我就想笑。”

汽車駛過街道,路邊的報刊亭裡擺滿了今早送來的各類晨報、早報、日報、都市報,透黑鮮亮的一個個大標題列在上頭,走進地鐵車廂,電視屏幕上主持人也在播報早間新聞。

“昨晚,在著名演員梁丘雲召開新聞發佈會,宣佈向經紀公司中國亞星娛樂提出解約後,共計一百零二位亞星娛樂旗下藝人及練習生陸續發表聲明,希望與中國亞星娛樂公司解除經紀合約——”

地鐵乘客們站的坐的,多多少少都被這新聞吸去了注意力。主持人連線了梁丘雲工作室的代理發言人,對方稱,梁丘雲先生暫時不清楚有多少前輩後輩與亞星娛樂有著同樣的矛盾:“不過他表示,他願意為所有人的未來承擔起自己必要的責任。”

鍾圓圓隨著隊伍,登上了亞星音樂節提前回程的郵輪。她站到甲板上,在冷風中望那海天之間逐漸隱沒的島嶼。她忽然意識到,這很可能就是亞星音樂節最後一回的風光了。

閆小光念念叨叨,她一夜未眠,還在擔心自己的偶像要不要解約。

亞星娛樂粉絲圈昨天這一天一夜,實是高潮迭起,好戲連臺。

先是有人爆出公司的大前輩湯貞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接著是更大的社會級新聞,梁丘雲在親赴病院探望了湯貞之後,衝冠一怒,單方面召開新聞發佈會,與經紀公司亞星娛樂徹徹底底撕破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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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亞星娛樂眾多歌迷、影迷之前對於湯貞的遭遇還多少懷抱著一種看戲的獵奇心態,那麼到這時候,波及自己偶像,每個人都難免開始恐慌。記者會結束的第一時間,亞星娛樂第一代偶像組合 lalta 集體在微博發表公開宣告,聲援後輩梁丘雲的解約訴求。lalta 成員、著名主持人邵鳴表示,這麼多年,成員每個人都受著公司的管制和壓迫,個中甘苦無處訴說,身邊的好友、親朋更是難以體會:“今天終於有人站了出來。至少為了他這份勇氣我也願表達自己的支援。我們 lalta 全體成員,對亞星娛樂公司提出解約!”

有已經在亞星娛樂耗盡了青春的老前輩,也有還沒有踏入這龍潭虎穴的年輕藝人。已經擁有自己官方微博的亞星娛樂練習生宋堯曬出一張照片,稱自己在本屆海島音樂節的郵輪事故中身受重傷,因始終得不到妥善治療,傷口已然腫脹流膿:“進入公司的時候讓我們把公司當成家,是家又怎麼會這樣對待我們?”

媒體在微博首頁實時更新著“亞星解約門”藝人名單列表,每一分鐘重新整理,都有新的偶像藝人站出來發表聲明,每個人都在用他們自己的親身經歷反覆印證著梁丘雲對亞星娛樂血淋淋的控訴。網路江湖已是一片譁然。

當晚最遲一個宣佈解約的是駱天天。他與梁丘雲、湯貞二人情同手足,自然也吸引了極大關注,許許多多人在等著聽他會說點什麼,可駱天天只是發了一張照片,在那張照片裡,還未出道的木衛二,六個年輕男孩兒,肩並肩對鏡頭手捧著西瓜,吃吃傻笑。

媒體由這張照片揭開了一樁塵封往事,即木衛二本該有六名成員:“臨出道被篩下的那個男孩子叫做祁祿,舞蹈能力非常突出,從練習生時代就和駱天天是親密的朋友。但因為亞星娛樂方面管理失誤,司機疲勞駕駛,導致木衛二全體成員在一場夜間車禍中受傷,數祁祿傷得最重,聲帶嚴重受損,落下殘疾,他那年剛滿十八歲,這場意外可以說是改變了他一生命運。”

“木衛二成員們曾多次對公司要求與祁祿一同上臺演出,均遭到公司高層的拒絕。此後木衛二在各類宣傳物料中也由六人變為五人,公司方面沒有一句解釋就徹底抹去了祁祿在木衛二出現過的所有痕跡。對於祁祿當年有沒有拿到公司的賠償金,拿到了多少,更沒有人敢打包票。”

越來越多與亞星娛樂有關的舊賬被翻了出來。各家媒體也爭分奪秒,連夜丟擲專題特稿,用形形色色的筆去揭開亞星娛樂這造夢的美好畫皮,拆穿這血汗工廠藏汙納垢的真實面目。

《少年湯貞之煩惱:凡是讓人幸福的東西,往往又會成為他不幸的源泉》

也有八卦媒體、街邊小報趁機爆料,稱早在數年前他們就拍到過亞星娛樂“某知名偶像”在其經紀人的脅迫下被富家子包養的照片:“傳聞亞星娛樂早有此傳統,為了公司利益,不惜讓旗下每一代藝人睡遍京圈。”

這類無憑無據的小道消息本來也引不起多大風浪,可偏偏有圈內人,還是知名時尚生活雜誌《大都會》的主編樊笑,給這條爆料點了個贊,吸引來網友一片議論猜測,就這麼又生生造出一個頭條。

紙媒網媒一片騰騰的熱鬧,各大電視臺也不甘落後,早間時段就開始推出專題節目,從專業角度詳解此次事件。眾多演藝界知名人士被請到直播間,向普羅大眾解釋為什麼這家培養出眾多紅遍兩岸三地偶像巨星的亞星娛樂公司一夜間成為了眾矢之的。也有請來的專家,從亞星娛樂嚴格執行的考勤制度,一路分析到亞星娛樂十幾年來堪稱變態的抽成專案。

“在這裡,很多梁丘雲的影迷觀眾可以放心了,”法律顧問對鏡頭道,“根據我們目前對亞星娛樂合約情況的掌握,梁丘雲的十年合約還有半年就會到期,在這種情況下解約,他其實不需要賠太多錢。”

主持人問:“那亞星娛樂方面呢?”

“亞星娛樂方面,對這個 mattias 十週年紀念活動的前期投入可以說是全部化為泡影。梁丘雲出走,mattias 的解散已是既成事實,無可轉圜,亞星娛樂作為代表藝人簽約的經紀公司,需要對合作電視臺、音樂公司、演唱會製作公司以及藝人的品牌代言商等支付數額龐大的賠償金。而現在我們也看到了,不僅僅是 mattias ,有近一百零二位藝人及練習生提出解約,這對亞星娛樂造成的壓力可以說已經非常非常大了。”

更有電視臺直接將亞星娛樂藝人家屬請到了節目錄製現場。

《失蹤的偶像:直擊亞星帝國金字塔底的一段過去》。嘉賓是亞星娛樂旗下南北橋組合前任主唱欒小凡的母親和堂姐。

“十四歲起,欒小凡進入亞星娛樂,開始了漫長而辛苦的偶像職業訓練。同齡人共有的五彩斑斕的快樂童年對他來說就像故事書裡的名詞,陌生而遙遠。亞星娛樂的練習生競爭體系更是激烈到讓每個人喘不過氣來——”

警察破門而入,煙霧繚繞的閉塞隔間裡,領頭的年輕人甩手丟掉手裡的針管,他抓住窗框就想逃。

當年記者的鏡頭尾隨而至。

“你還想跳窗,”警察喝問道,“你為什麼吸|毒!”

“我沒犯錯,你們憑什麼抓我!”

記者後退一步,警察銬住那情緒激動的年輕人,年輕人又扭轉了方向,試圖擠開記者,衝出門外。他有一張清秀的面龐,扭曲著,嘴裡喃喃自語,對鏡頭惡狠狠啐出白色的唾沫。

“他當時對我說,媽媽,我沒有辦法了。我自己都快樂不起來,我怎麼讓別人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