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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泡沫 24

湯貞的妹妹湯玥從香城打電話來,被溫心接到了。湯玥說, 她有個訊息不知該不該告訴哥哥:“媽媽買了火車票, 這兩天就要動身去北京。”

溫心吃了一驚:“什麼時候?”

湯玥接著說:“我勸她了, 哥哥在治病, 讓她別急著去, 但她不聽我的。”

溫心很少聽湯貞老師提起他的家庭, 這似乎是個秘密, 就連在各種採訪中,湯貞也有意識地迴避這類話題。在湯貞身邊跟了這麼多年,溫心印象裡,也從沒見什麼親人來找過他, 探望他。湯貞也不回香城,大年夜要麼工作, 要麼就一個人留在這邊過節。

但照理來講, 親人來探望總該是好事才對, 湯玥的語氣卻讓人心疑。

“我小姨一家人, 還有我丈夫, 應該也會一起去。”湯玥抱歉道。

“你呢?”溫心問。

在湯貞的家人裡, 湯玥是溫心所知的唯一一個,會時不時打電話來,對她哥哥噓寒問暖的。

“婆婆不讓我去,”湯玥說,“覺得我是孕婦,去看哥哥可能……”

溫心消化了一會兒這話。“你懷孕了?”

湯玥反應也有點遲鈍。“我沒有告訴過你?”

溫心說, 沒有。湯玥一愣:“那我告訴過哥哥嗎?”

溫心說:“應該也沒有。”

湯玥在電話那端沉默了會兒。

“已經有幾個月了,”湯玥笑道,“沒打算懷孕這麼早,不知怎麼就懷上了,我也沒做好準備,所以……原來我沒和哥哥說過呀。”

溫心想請湯玥看看她媽或她丈夫買的車票,確定一下來的時間,好幫他們提前安排食宿。可湯玥說,他們下了火車站也不一定就去看哥哥:“你不用在意她們,照顧好哥哥就行,她們不去就最好,去了你也盡量少讓哥哥和她們說話。”

溫心不解。

每日例行來湯貞病房更換床單的老護士聽到了溫心打電話。她對溫心講,在康復中心待久了,就什麼樣的家屬都見過了:“有希望病人死的,有希望病人活的,也有希望病人半死不活的——永遠病著最好了,只要人在,他們家裡人就有錢拿。你得搞清楚是哪一種。”

“像你們家這位,”老護士又看了病房裡正專心致志接湯玥電話的湯貞,“怕是他身邊一點空氣都能拿去換錢嘍。”

溫心突然問:“之前這康復中心裡有人洩密,偷拍我家老師的照片,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老護士搖頭,端著手裡一桶床單就走:“不知道,幹嘛問我啊。”

護士站裡的小護士也說,溫心最好先搞明白來的家屬和病人關係好是不好:“如果不好,最好還是不要見,他這幾天難得情緒挺穩定。”

溫心說,她們好不容易才來一次:“我家老師和他媽媽應該很多年沒見過了。”

小護士把手裡的表格填完了,對溫心講:“我們這裡不常接待家屬,只有一種時候,無論遠近家屬都會跑過來,把病人照顧幾天。”

“什麼時候?”

“他們感覺病人快要走的時候。”小護士聲音壓得極低,對溫心暗示。

溫心沒明白:“他們是……為了把病人救活?”

“是為了病人死後啊。”小護士無奈道。

郭小莉站在洗手間鏡子前,她剛洗了一把臉,到這會兒心臟還砰砰直跳。溫心電話打進來。

“郭姐,湯貞老師香城那邊的家人這兩天可能要來——”

郭小莉一時沒聽清楚,大聲問:“什麼,你再說一遍?”

溫心一頓:“啊……公司那邊叫大家去,有什麼急事嗎郭姐?”

郭小莉正心煩意亂,她道:“正在開會,回頭再和你說。”

郭小莉回到會議室的時候,無論毛成瑞,林經理,李經理……包括對面律師團的幾位代表,還有那位秦大律師,都正盯著亞星娛樂空降來的這位新話事人朱塞瞧。

朱塞眉頭微簇,翻看手裡的方案,好像很是苦惱。

“真要讓我決定呀,毛總?”他說。

毛成瑞翻開兩隻蒼老的手掌:“沒有你,早都沒有我的公司了!你來決定吧朱先生!”

他展現出十成十的誠意,像是怕朱塞會反悔似的,努力想把朱塞往亞星娛樂董事長這個位置上拉得更緊密。

朱塞深思了一會兒。

林經理腦袋活絡,在旁邊說:“雖說從業這些年,我是從沒聽說過這種事。但要是真成行了……”他說著,瞧旁邊李經理,“不僅六大代言商這事可以過去……”

李經理連日來光和下面那些廣告公司、演唱會製作公司扯皮,扯得焦頭爛額,他手指叨了桌子:“ mattias 十週年這爛攤子也能一併解決!”

朱塞這時候問對面:“你們幾位,都能接受我們更換代言人嗎?”

對面六位代表紛紛點頭,薩芙珠寶的代理人還說,如果周子軻和湯貞以 mattias 的名義繼續與他們合作,那麼薩芙珠寶全國各省市的所有店面裝潢都不用改變了:“這是一大筆錢,還有我們的香港總店,多麼重視你們啊,為了這個活動把總店都重新裝過,結果又出這種事。在那個地頭你也知道,重要的不是錢,是我們老闆和品牌的臉面!”

朱塞“哎呀”一聲,嘆息了:“我也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大家都不容易,都沒有想到。”

他說著,轉過頭,看向郭小莉。

“郭女士,你是 mattias 的經紀人,我們以前有過交流,對吧。”

郭小莉警惕地看了看在座所有人。

就聽朱塞說:“我理解你剛才的態度。mattias 是郭女士你的心血之作,這些年來 mattias 在文化娛樂方面,在中國,亞洲,乃至世界,都打出了自己的名號,有很大的影響力,在國內外市場也擁有眾多歌迷影迷。兩位成員都很優秀,他們兩個的合作是一輩人心裡的一個情結。我明白,我們不能隨隨便便就改變它。但是呢,”他又話鋒一轉,“現在公司確實面臨著這樣一個危機時刻,我也是昨晚和毛總一番深談,才瞭解了目前公司有多少欠債,還和一大群專案解除了合作,後續不知道還有多少……”

“很艱難啊!”朱塞當眾對郭小莉講,又看了旁邊的毛成瑞,“公司這個情況,我手頭確實也挺緊張的,就請郭女士勉為其難,幫公司一幫吧!”

郭小莉叫他這一番演講說得是目瞪口呆。毛成瑞大約也是心頭一團亂麻,拿不定主意:“朱先生拍板了,那就這麼定了吧。”

又說:“不過也得問問人家子軻,願不願意幫公司這個忙。”

“要問的要問的。”朱塞點頭稱是。

會議室門開啟,郭小莉坐在原地不動,她瞧見薩芙珠寶的代理人打了個電話彙報,接著便奔到朱塞和毛成瑞跟前,十分殷勤地和他們二位握手。李經理轉過頭來和林經理商量,郭小莉聽見他倆那竊竊私語。

“你說我剛才說的有道理嗎,這 mattias 要是重新組,十週年活動咱們就繼續辦!合同我看了千八百遍了,沒寫這方面,廣告,演唱會,咱們一分錢不用賠,你看能不能行?”

林經理壓低聲音道:“人都換了,怎麼辦,你得問小莉不能問我,她才是那倆人經紀人!”

李經理和林經理全湊到郭小莉身邊。

對面律師團的助理律師們已經收拾好隨身物品,準備離場了。郭小莉瞧著為首那位秦大律師伸出手,臉上笑容含蓄,和朱塞一握。朱塞也站起來,墊了墊腳,看著輕鬆自在,樂滋滋道:“還是第一次開這樣的會議啊,圓滿解決!可以散會啦!”

毛成瑞從旁邊也跟秦律師握手,他說:“後續合同,還請法務部門跟你們解決吧。”

“幾十個億出得起,”郭小莉這時候自言自語,“幾千萬的賠償金出不起?”

林經理和李經理在旁邊面面相覷。

“萬邦給找的律師?”郭小莉回過頭,問林經理。

林經理著急辯白:“我真查新聞了,萬邦那官司真是請他打的——”

郭小莉走出會議室,拿了手機,她飛快按下週子軻的手機號碼。

——對不起,對方暫時不方便接聽你的電話。

郭小莉氣得無可奈何。

——請稍後再撥。

有一種人,他的行為是可以揣測的。他一舉一動,再難以想象,也是遵循著社會既定的規則、模式、套路。但還有一種人,他的一切都是超脫於這個環境之外的。

為所欲為,胡作非為。

閆小光跟在鍾圓圓身後,走上鍾家的閣樓。她剛從暑期輔導班出來,揹著書包,一進去就被這“秘密基地”給嚇了一跳。

差不多十來個書櫃,把閣樓佔得滿滿當當,每一櫃子上六層,一盒盒,一摞摞,全是湯貞的照片、貼紙、扇子、海報……還有各種絕版未絕版的音樂cd、電視劇dvd……閆小光在閣樓唯一一張書桌上看到了一套珍藏版藍光禮盒,封套上盡是英文,封面印了一張黑白色的湯貞側臉的剪影,背面寫了發行時間,還有收錄的他歷年作品的簡介。閆小光問:“這個要多少錢?”

鍾圓圓走到電腦前坐下,看了一眼:“兩三千?”

“這麼貴!”閆小光坐到鍾圓圓身邊。

“現在買要好幾萬,絕版了。”鍾圓圓說。

閆小光在鍾圓圓桌子底下看見了一整盒歪歪扭扭的湯貞照片。

之所以歪歪扭扭,因為照片全都是剪出來的,邊緣並不平整。

“原來你真會幹這種事。”閆小光說。

“怎麼了。”

閆小光一張張瞧那些照片:“我以前就聽說你買 mattias 的照片會把梁丘雲剪掉。別人罵你你也不聽。”

從閣樓下面傳來一陣喊聲:“圓圓!怎麼又上去翻你那些小紙片去了?不許再哭了啊!”

“媽!我朋友在這裡!”鍾圓圓無奈了,抬高聲音道。

“問你朋友喝不喝茶!”媽媽嚷道,“都上大學了,還成天追星追星追星!”

“你來找我幹什麼?”鍾圓圓問她。

閆小光把手裡的照片放下,她有點尷尬:“我……”

“就從亞星出事以來,好多論壇都關閉了,”閆小光對鍾圓圓講,“微博上到處都是吵架,kaiser 的後援會也把我踢掉了,開區和馬區也把我的賬號遮蔽了,我哪兒都去不了,也不知道能找誰說話。”

鍾圓圓瞧著電腦屏幕:“你不是想看周子軻和湯貞的新聞嗎,現在網上不是有很多嗎。”

閆小光看她:“圓圓姐,你還好嗎?”

“不好。”鍾圓圓說。

閆小光自己住了嘴。

閣樓的窗戶封得緊,陽光對紙制品是有傷害的。鍾圓圓坐在角落的小沙發裡,給閆小光看她的手機。

六月的某個凌晨,鍾圓圓曾發過一條微博:湯貞走了,自殺,26歲…r.i.p

“你當時在哪裡?”閆小光問。

“在機場,”鍾圓圓想了想,“你們會長那天找我拍周子軻的機場照。”

閆小光有些意外。

鍾圓圓握著手裡的杯子,回憶道:“當時挺奇怪的,我在機場開啟微博,最頂上一條就是凌晨突發新聞,說湯貞死了,自殺,急救車正停在家門口,”鍾圓圓深吸一口氣,“然後下一條是……奇奇在轉發 kaiser 的行程,kaiser 要去新加坡,參加亞洲音樂頒獎禮,要去拿大獎。”

無端端的,閆小光感覺鍾圓圓就和要哭了一樣。

她實在不知道該接什麼話,問了一句:“那,你拍到子軻了嗎?”

“沒有,”鍾圓圓冷靜道,“他成天遲到,行程根本追不到。”

“幸好湯貞老師沒有死,”閆小光說,“雖然 mattias 沒有了,但湯貞老師還活著!”

鍾圓圓愣了會兒。

“可是以後也沒有亞星了,”鍾圓圓目光在眼前這閣樓裡轉,喃喃自語,“怎麼辦啊……”

閆小光開啟書包,把她的膝上型電腦拿出來。

她開啟一個叫做“雅興共尋方外樂”的論壇給閆小光看。點開 mattias 專區,進不去。點開 kaiser 專區,也進不去。

“還真不讓你進啊?”鍾圓圓歪頭過去看,肩頭和閆小光靠在了一塊。

閆小光感覺自己和鍾圓圓成為了朋友。她說:“我寫子貞的小說,把雲貞和子揚都給拆掉了,兩邊的粉絲全罵我,奇奇那樣的唯粉也罵我,連版主都是雲貞的老粉,快嫌棄死我了。我看我是徹徹底底犯了眾怒了。”

鍾圓圓看她:“犯了眾怒?”

閆小光嘟囔:“前兩天她們又把我拖出來罵,就因為那個‘兩天兩夜三進三出’。奇奇她們快氣死了,在微博上罵街,罵媒體,罵狗仔,罵亞星娛樂,但是不敢罵湯貞老師——現在人人都同情湯貞老師的遭遇,沒法罵。所以她們只好又罵我了。”

“可是周子軻接著就去香港泡妞了啊。”鍾圓圓說。

閆小光說:“對啊!我就萌個拉郎配,我都不當真!我是寫過湯貞老師生病了子軻去看他。可這是多老套的情節。子軻又不是因為我寫了他才去看湯貞老師的。這都怨我,我寫什麼什麼就是真的?那我還寫過樑丘雲突然去世,子軻陪湯貞老師臨時組成 mattias 上臺演出呢——”

鍾圓圓剛剛心情還低落,這會兒她一愣:“突然去世?”

你被罵這不是活該嗎。鍾圓圓臉上寫了這麼行字。

“我不會寫小說啊……”閆小光懊惱道,“除了讓梁丘雲去世,實在想不出什麼辦法能讓 mattias 解散了。誰讓雲貞的感情這麼好!”

閆小光的電腦右下角突然彈出一條廣告。

那個顏色鍾圓圓十分熟悉,她餘光掃了一眼,愣了,伸手去拿閆小光的滑鼠。

閆小光還自顧自唏噓慨嘆:“那時候誰能想到,mattias 有一天居然真就解散了。居然還是這麼解散的!還是現實最厲害……前一陣大街上鋪了那麼多 mattias 十週年的活動海報,那廣告拍得,感覺梁丘雲和湯湯要結婚了似的!今天我去上輔導班再一看,路面廣告全都撤了,電視廣告也沒有了,網站廣告也……”

“還沒撤呢,”鍾圓圓盯著電腦屏幕,“不對,難道又重新上線了?”

閆小光才注意到鍾圓圓點開了那個彈窗廣告頁。

沒有照片,人物照片、珠寶照片全沒有。這就像是個臨時製作出來的網頁,為了趕著上線,鋪了個大紅底色,寫了兩行字就火急火燎推送出來了。

“薩芙珠寶,亞星娛樂,強強聯手,傾情合作。”

“國民偶像組合 mattias 出道十週年感恩回饋大型活動即將重啟。十年之約,薩芙珠寶與你不見不散。”

溫心坐在湯貞病房門外,正為幾日來發生的事悶悶不樂。從走廊盡頭走上來一個人。

一天半的時間沒見,溫心看見子軻身上皺巴巴的襯衫換了,下巴冒出的胡茬也刮過了。去香港玩了什麼?溫心想。

周子軻走過來,依舊停到了湯貞窗外,他瞧裡面湯貞的動靜。

湯貞剛吃了藥,靠在書桌前,值班護士正教他自己填寫每天服藥的表格。

“以後出了院,你也要自己記得,或讓你的家人記得,按時定量地服藥,自己做標記,要養成習慣。”值班護士說。

周子軻看見湯貞抬起頭,問護士:“我以後會出院嗎?”

值班護士愣了:“當然會出院,你不會一直住在這兒的。”

“我什麼時候能出院?”湯貞問。

值班護士像安慰個孩子似的安慰他:“等你好得差不多了,就可以出院了!”

湯貞眼睛垂下來,沒說話。他低下頭,又在值班護士的指導下寫今天的日記,他握著筆,對著日記本皺眉。

他寫不出來。

值班護士從裡面出來,告訴溫心,病人吃過藥了,一會兒應該就睡午覺了:“他衣服怎麼了?”

溫心解釋,說湯貞老師吃早飯的時候,不小心把蔬菜汁濺到身上。

值班護士說:“他剛剛一直在拽自己的衣角,他有潔癖吧?”

溫心點頭:“他……不喜歡別人給他換衣服,所以只能一會兒等他睡著了,再偷偷換。”

偷偷換了他不知道?值班護士問。

溫心說,醒了以後他應該就忘了。

值班護士說她去幫溫心拿套新的衣服過來。門外就剩了溫心和周子軻兩人。湯貞坐在房間裡,正掀開他的小梅花棉被,歪倒在床上睡覺。溫心站在周子軻身邊,她猶豫了一會兒,道:“子軻。”

周子軻瞧著湯貞在棉被裡找個了舒服的姿勢,蜷起來睡覺。周子軻回頭看見溫心。

溫心把臉低著:“子軻……我,我知道有的話你說了,我不應該當真,但是……”

“你說。”周子軻低頭看她。

溫心想,就算要被郭姐罵,就算被郭姐笑話……可湯貞老師目前這個狀況,除了開口求子軻以外,溫心實在沒別的辦法了。

“子軻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說,如果湯貞老師和我有什麼困難……”

周子軻看著溫心剛說了半句,就手忙腳亂,把身上突然響起來的手機開啟。

“郭、郭姐?”溫心驚道。

溫心雙手對周子軻一合十,便跑出去接電話了。

周子軻站在原地,沒法抽菸,手指頭閒著,輕輕攥到一塊。

值班護士來了,手裡抱著套白色帶淺色條紋的病號服。她轉過身來回看,沒見著溫心,也沒瞧見湯貞身邊另一位助理,只有個他們院長心心念念的小祖宗待在湯貞房門口。

溫心接完電話,激動得滿面通紅。她跑回走廊上想找到子軻,找到他們所有人的大救星,卻發現子軻一聲招呼沒跟她打,進湯貞老師病房裡去了。

啪嗒一聲。是子軻把病房門從裡頭反鎖了。

譁啦一聲。溫心站在窗外,看著子軻把一套衣服擱在了湯貞老師床頭,湯貞還在被窩裡熟睡,臉藏在枕頭裡,沒醒。周子軻走到溫心面前來,他伸手拉了窗簾,溫心眼前這扇窗戶一下被遮得嚴嚴實實,什麼都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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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莉一進自己的辦公室,看到四壁空空蕩蕩。辦公桌腳放著幾隻昨天剛封好了的紙箱。她走過去,略一猶豫,還是拉開抽屜,拿了把拆信刀出來。

封條劃開,紙箱開啟了,裡面是摞得整整齊齊用絨布包好的一張張老相框,頂頭一張便是湯貞的《如夢》。

林經理和李經理在外頭敲門,氣喘吁吁進來。

郭小莉的秘書泡了茶,端給三位。秘書顯然還搞不清楚公司現狀,但看郭小莉站在辦公桌邊,睥睨那兩位經理的架勢,她突然覺得可以先把接下來三個月的房租繼續付下去了。

秘書一出去,郭小莉便對林李二位經理講:“mattias 重組這個想法,不管怎麼樣,要先問過肖揚和羅丞的意見。”

林經理連忙點頭。

郭小莉又道:“阿貞也不一定同意,所以……”

李經理在旁邊道:“最重要的,是得找到子軻!問問他願不願意。小莉,你知道他現在在哪裡吧?”

郭小莉那股氣還憋著,一提周子軻,她生氣不是,不生也不是。“他不接我的電話,不過他……”郭小莉說。

林李二位已經小聲議論開了。

“你說這秦律師要誰不好,怎麼就偏偏要周子軻呢。”

“他不說我都沒注意,這小爺還沒跟咱們解約?”

“周子軻跟湯貞關係怎麼樣,這以後要是組組合……”

“其他人不願意咱們都有招兒,這位要是不願意,咱們可真強迫不了——”

“……他現在就在阿貞的康復中心!”郭小莉無奈道,就差翻白眼了。

湯貞的藥效正上來,昏睡得彷彿骨頭被抽走了,周子軻伸手摟他,他便軟軟地倚靠到他身上。湯貞衣服裡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脖子裡,領口裡,全是。周子軻用鼻子蹭了蹭他的頭髮,就只有頭髮還是以前周子軻聞慣的那個熟悉氣味了。

就算住進了康復中心裡,湯貞還用這種洗髮水。

很早以前周子軻就對湯貞說過,這個洗髮水很好聞。

湯貞那時候工作很忙,熬一整夜,就為了給合作的女歌手寫一首歌。周子軻睡覺時也能聽見湯貞在琴房裡小聲哼唱,隔音措施做得再好,吉他、鋼琴聲還是會流出來。湯貞還時常一邊彈琴一邊講電話,電話裡通常是他那幾位著名的音樂製作人朋友,他們許多人一邊聊,一邊聽,一邊共同修改旋律。

清晨時候湯貞會從琴房裡出來,他洗澡,短髮溼的,沒吹乾,毛巾擦一擦,頭髮翹在耳邊。他身上繫著浴衣,看到周子軻靠坐在床頭玩手機,他會問,小周,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周子軻玩著手機遊戲,叫湯貞進去。湯貞踩著拖鞋,啪嗒啪嗒的,走到他面前。湯貞低頭的時候,周子軻微仰起了脖子,聞到湯貞頭髮裡一陣清淡的香味。

湯貞說,這是他代言的洗髮水品牌:“你看過它的電視廣告嗎,我唱過一個廣告歌。”

周子軻謊稱他沒聽過。於是湯貞在周子軻身邊坐下了。忙了一夜,湯貞的聲音疲憊,是有些沙啞的,放輕了,對周子軻哼唱。

眷你似夢,戀你似夢。

後來湯貞就很少做熬夜寫歌這種事了。周子軻再遇見他的時候,湯貞連普通的工作機會都得不到,寫不了歌,也很少唱歌。每個月,除了和周子軻所在的 kaiser 一起錄製《羅馬線上》以外,湯貞絕大多數時間都呆在家裡——要麼是他自己家裡,要麼是周子軻的公寓。夜裡睡覺他也不會再把周子軻吵醒了,他被周子軻摟著,安安分分的,一覺睡到天明。

湯貞還用那一種洗髮水,他頭髮長得能遮住肩胛骨,洗完澡的時候香味比以前明顯一些。

周子軻有一次問他,這洗髮水為什麼不找你代言了。

雖然身體關係親密了,周子軻內心裡與湯貞比起以前卻是疏遠的。

湯貞講,不合適所以就不代言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在笑。周子軻問他,誰覺得不合適。

湯貞搖搖頭,沒說。

周子軻問他還會不會唱那個歌。

湯貞兩隻眼睛盯著周子軻瞧。他點頭。

然後他哼唱起來。眷你似夢,戀你似夢。他望著周子軻的臉。

周子軻那時候知道湯貞會在家裡偷偷練歌,明明沒有工作機會,還堅持練,就好像一天不練,湯貞會怕嗓子懈怠了,以後有機會也不能唱了。一次在《羅馬線上》例會上,周子軻看到下一期嘉賓是一位眼熟的音樂製作人。他對馮導提議請湯貞老師和嘉賓一起在臺上唱首歌。

湯貞很興奮。他一個星期都在家裡練歌,認認真真為這次難得的工作機會做準備。結果等到了錄製現場,那位音樂製作人帶了兩個新人過來,是他自創廠牌旗下新推出的演唱組合。音樂製作人猜測《羅馬線上》不會同意帶新人,所以事先也沒有打過招呼。人既然來了,節目時長有限,湯貞便說,新人是需要曝光機會。音樂製作人非常感激,還說,有機會再和湯貞老師一起合作。

病房裡光線昏暗。

湯貞雙眼閉著,臉頰靠在周子軻肩頭。康復中心為重症病人特製了這種衣服,為了防止病人故意吞食紐扣,便把紐扣統一改為繫帶,又怕病人精神不穩定,衣服松了會著涼,就把帶子縫在病人自己夠不到的後面。

周子軻一直不明白,湯貞關上門,把他關在門外,到底是想過一種什麼樣的生活。然後這扇門塌了,周子軻走進去,看到他熟悉的這片小小世界早變成了一片廢墟。

湯貞就坐在這片廢墟裡面。他無法自救了,也不期待有人能夠救他。於是他織了一個蠶繭,把自己二次封閉起來。為什麼要把周子軻推出去,湯貞不說,便沒有人能明白。

周子軻把換下來的衣服團一團,丟到床欄上,把手伸到床頭去拿乾洗過的新衣。

湯貞覺得冷,肩膀一動,周子軻便把他摟緊了。

對於湯貞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工作這點,周子軻至今仍不太能理解。他不能理解的事情太多了。他把湯貞抱著,拉過小梅花棉被,把湯貞後背肩膀裹住。湯貞的頭露在外面,長頭髮滑出來。

周子軻低了頭,在湯貞臉上貼著親吻了一下,然後是湯貞沒有什麼血色的嘴唇。湯貞眼睛閉著,不會再叫他“小周”,更不會唱歌給他聽了。

現代社會,資訊豐富,資訊透明。到了晚間時刻,林經理和李經理突然給郭小莉打電話,上氣不接下氣道,注入咱們公司的,原來是嘉蘭塔的錢?

周子軻坐在窗外,看著湯貞坐在窗裡。湯貞穿了一身乾淨衣服,在床邊抬著頭,怔怔望向那扇不動的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