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木面無表情,直挺挺地站在眾學生與酒吞之間,像是一尊忠心不二的擋箭牌,堅貞莊重的態度彷彿是抱著成為炮灰戰死沙場的心情而來成為學生的。
這般慘烈的情懷讓酒吞很難適應。
講道理,他會選擇變成人類帶茨木進入夏目貴志所在的學校,一來是方便觀察夏目並保護對方,二來是自己私心,三來是想讓對一切抱有好奇心的茨木從學校習得他所期待的東西。
結果茨木卻是這種反應,搞得他這當監護人的很受傷啊。
下課後,收拾了教材,酒吞瞄了眼坐在後排的茨木。
有幾個學生正商議著走向自家二把手,似乎是在談論拉攏新生加入社團活動的事。
很好,這是和諧校園生活的標準開頭。
故意放緩了手上的動作,酒吞想看看茨木的狀態。
“你好新同學,請問有沒有愛好,對於社團活動有想法嗎?”一個男生詢問茨木。
茨木沒有說話,幻化出的黑眼睛冷漠地凝視著來客。
這份刻在眼睛裡的逐客令殺氣騰騰的,讓幾個學生不自主地抖了抖,乖乖退避三舍。
酒吞扶額。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茨木,跟我來一下。”
以老師的身份點了名,酒吞招呼茨木跟他走,等到了無人的地方,鬼王方才低聲道:“茨木童子,幾天前我問過你的意願,你也說過很是期待,可現在你的表現分明不是這個意思,而且你居然還想打人,別藏爪子,本大爺都看著你的地獄鬼手了。”
茨木童子默默把嚮往身後藏的地獄鬼手給亮出來,緊張地拂沙了下小臂,半晌,他才低聲道:“摯友,我只是有些不習慣。”
抱著胳膊,酒吞眼神示意對方繼續解釋。
“我成為惡鬼時,周遭的人類只會向我丟石頭,把我往冥界驅趕,讓我趕緊去死。”
“現在周圍那麼多人,我第一反應是危機感,所以下意識的……就流露出了攻擊性。”
“我知道這裡是人與妖怪和諧相處的世界,所以他們並非惡意。”
“我會努力適應的,摯友不是說,當年一直想試試當老師的感覺嗎?”
年輕的妖怪一句一句地組織詞彙,好解釋自己反常之態的來源。
酒吞怎麼都沒想到,對方殺意的源頭不是身為惡鬼的戾氣和暴虐,而是對於人類的恐懼。
想起剛來那會,茨木對待周遭一切確實是期待又好奇,但也僅限於遠遠張望的地步,他沒有興奮到逮個車子玩玩或者用地獄鬼手直接轟個飛機下來看看這玩意的構造。
他選擇窩在妖怪堆裡,詢問自己的意見,拒絕自主探索。
最後,是自己的情緒感染了對方,茨木才會跟著自己胡鬧。
酒吞有些苦惱。
小二把手養的太乖巧了,他看著都有些心懷愧疚。
於是,安撫性地揉了揉對方的髮旋,酒吞難得婆媽一句:“好了,怪我。回頭找點感興趣的社團玩玩權當消遣吧,實在不適應就離開,沒什麼。”
夏目貴志順著妖氣尋過來,正好就看到這一幕。
主、主人在安撫心靈受傷的白毛大型犬?
他彷彿看到銀髮學生的背後有一條毛茸茸的大尾巴在開心地甩啊甩,背景是歡歌笑語小花開。
真是迷之和諧美滿的場景……可惜,現在不是欣賞的時候。
“酒吞童子,你們來學校做什麼?還穿成這樣?”夏目有些緊張,面前兩個妖怪給他的感覺實在太奇怪了,不同於他所見過的任何一種,而且,他們居然能在普通人人面前顯露形態?
這太詭異了……
“為了方便保護你。”酒吞搬出早就準備好的臺詞。
“這也太胡鬧了吧,而且,你們是怎麼成為老師和學生的啊?”夏目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裡吐槽,兩個妖怪,是如何擁有人類的身份的?
“做的,我知道不少專業做身份的組織,花錢就可以了——”酒吞回的理所當然。
“做的……天啊,你沒有接受過教員養課程成也沒有考過教師資格證?”罕少見識過社會黑暗面的夏目有些三觀崩潰。
“我是私人學府畢業的,接受的都是專業教育。”酒吞為自己的專業性做保證,還報出了那個學府的名字。
夏目:“似乎沒有聽過啊——”
酒吞:“不難怪,我們雖然業內聲譽第一,但是畢業率很低,我那屆就我一個倖存的,別的都……了。”
夏目:好在意那個……是什麼。
酒吞:“上課沒問題就行了,剛才那節課我看你聽著挺認真,一直盯著黑板,講的容易懂吧?”
夏目苦惱地掩面:“我是怕你不小心暴露身份才一刻不漏地盯著你啊——”
一個老師,兩個學生,在無人的樓道拐角你一言我一句,爭論地熱火朝天。
偶爾一兩個旁人路過,卻也很難聽懂他們交流的話題,便不好打擾了。
“放心吧少年,我還沒老到教高中數學力不從心的地步,還有,我家小鬼有些認生,可能不容易融入新環境,就麻煩你照顧下了。”酒吞一邊解釋,一邊攬著茨木的肩膀把妖怪送到夏目面前。
“這個不是問題啦,班上的同學都很友善。”夏目輕嘆一聲,這幾日發生太多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虛脫。
“嗯,拜託了~”帥氣一笑,鬼王將教材扛在肩頭,單手插在口袋裡,瀟灑地晃去教員辦公室了。
“走吧,茨木童子。”夏目衝新人友好地笑了笑,在接受對方沉默的注視之後,轉身在前邊帶起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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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入教員辦公室時,正好是第二節課上課鈴聲響起之時,不少老師都出去了,空蕩蕩的房間裡,酒吞看見了年邁的織田永作。
老人在收拾自己的東西,從明天開始,他就能安安心心地回家養老了。
“喂,年輕人。”衝酒吞招了招手,織田呼喚接任他職務的新人。
“什麼事?”酒吞想著,對方可能是搬不動盒子,於是過去幫把手。
老頭見了,點點頭:“我就是想找你幫忙搬下,人年紀大了,腰腿不好,就指望你們年輕人多幹點事了。”
“好說。”瞬間轉型職場新人模式,酒吞入戲速度一流。
一高一矮並排走在學校的走廊裡,織田閒聊一般道:“我帶的那個班啊,學生都很有個性,聰明又好動。”
酒吞安靜聽著,不發表意見。
“裡面有一個叫夏目的,算是最安靜的了。”低低咳嗽幾聲,織田渾濁的眼睛看著前方,可視線卻像是落在了更遠的地方“早年我從八原走進東京,晚年又回到八原,一去一輪迴,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年輕時認識的人,都有孫子了。”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還請多多照顧那個孩子啊。”
送老人坐上公交車,酒吞把盒子擱在對方身邊的座椅上。
織田自言自語一般:“如果有機會,就去老朽家裡看一看,有些東西想給你……當然,老朽年齡大了,若是眼花看錯了,就請忽視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吧。”
酒吞這才將目光放在老人的臉上。
他嗅到了生命頹敗消亡的味道。
“好。”他回答。
………………
……
教室裡,茨木坐在椅子上,依舊很難提起興致。
雖然有夏目引薦,他和一些人類打過招呼,知道了姓名,但還是很難找到感興趣的事。
啊……無聊,想見摯友。
心裡湧出一陣焦躁感,他彷彿是乾渴之人追尋水源那般,他迫切地想要去見酒吞一面。
就在他打算將想法付諸於行動之時,忽然,兩個女生走到茨木桌邊,其中一個對上茨木冷漠的眼睛,壯著膽子道:“那個,同學,請問,你和新來的老師是認識的嗎?”
茨木想起新身份上的關係,回答:“是親戚。”
“啊,原來是這樣啊——同學,其實,我們想向你請教些關於老師的事,越多越好。”
“為什麼?”茨木遲疑。
“因為……”女孩子害羞地捧著臉“他真的好帥啊。”
空氣安靜了三秒鐘,戲劇化的沉默之後,茨木童子回答:
“我也這麼覺得。”
“啊,你也有這個想法是吧?”有了共同話題,學生們迅速接納了茨木。
茨木回憶著記憶裡的摯友,深沉道:“他強大冷靜,有領導者的風範。”
“對對對。”
“很聰明,彷彿沒有可以難倒他的事,有他在,總會讓人莫名安心。”
“沒錯,就是這個感覺!”
“摯友如此吸引人,真是讓我……”
“茨木同學!”女生們開心地拉攏新人“你和我們的觀點特別一致啊,要不要加入我們?”
感慨被打斷,茨木發現自己差點穿幫。
而女生們接下來的話讓他特別在意。
“加入酒吞童子的粉絲後援會吧!我們歡迎你的到來!”
聽著女生們的介紹,茨木的眼睛一點一點地明亮了起來。
坐在辦公室的酒吞狠狠打了個噴嚏。
只覺得方才一股惡寒籠罩全身,天知道發生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