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水零的臉上, 滿是麻木與絕望,像是被肆意擺弄的巫偶一般, 即便折斷他的手腳、榨乾他的血肉, 也只是會流露出讓人更想欺凌他的弱勢神情來。
但是今晚來看,卻是全然不一樣了。
他依舊是麻木的,眉目之始有著貫穿整張臉的猙獰傷疤, 微微翻卷著淌出血來,那點鮮紅似乎滲進他的眼睛裡,連帶著死氣沉沉的眸子都翻騰起怨恨之火來。
——他在不甘,怨恨。
是磋磨多年後, 終於遲來的反抗之心。
這就是陸折衣覺得有趣的第二點了, 僅僅一晝夜不到, 便能生出如此大的變化嗎?如果這般堅定之心能維持下去, 恐怕也能得證破而後立的惡道,這份道心遠遠比他的單水靈根體質要珍貴多了。
朝顏先前沒有注意過這個小爐鼎,自然不知水零前後的反差有多大,他只是見陸折衣喜歡,隨意折了一支籤,揚手扔下閣樓。
真君身邊的得意人都是很機敏的, 那些侍者接了籤,心中暗歎這爐鼎真是好運道,竟然叫嶼主給看上了。
接著便是競價,因水零品相不算太好,只是千枚上品靈石便讓侍者拿下來, 差人換了衣裳洗淨,便送到朝顏真君待的最高層去了。
拍賣場還在繼續,氣氛愈加掀起熱潮,無人注意到這個小爐鼎被誰拍去了,今後是死是活。
除了水零自己。
他被兩人抗在身上,皮肉上下如同被碾碎重組般,無一處不疼。那種痛楚幾乎能逼得任何一人發瘋,可是他還清醒著,呼吸漸緩,眼睛瞪著,近乎折磨般逼迫自己記住眼前的一幕一景。
待日後——
臉頰被按在冰冷的地上,水零像一隻狗般趴伏著。
他聽見押解他的修士恭敬道:“嶼主,人帶到了。”
朝顏放下酒杯,目光觸及至那個跪在地上的人影時,不經意地皺了皺眉,像是不大滿意一般。他揮手讓侍者退下,用含著調侃的語氣與陸折衣道:“你要的東西。”
陸折衣唇角微微一抽。
他沒想到這位桃花嶼主真如此閒,將他隨意點的人都拍下來了。
早知道該挑些珍貴的靈寶。
陸折衣如此想著,隨意掂了掂手上的酒杯,唇畔露出極惡意的微笑。
那玉杯被他一下子砸過去,磕在地上,發出尖銳的碎裂聲。迸濺的鋒利碎片劃破了水零的額頭,讓那張本就傷痕累累的臉上更添一分狼狽。
“抬起頭來。”魔修道。
水零像是突然僵住了。
巨大的荒謬感籠罩了他,他呆呆地抬起了頭,映入眼簾的是魔修極令人心動的面容。
唇紅齒白,青絲如墨,黑沉的眼睫輕輕垂下,含著極淡的笑意望著他。那張臉便是在修真界中,也是舉世無雙的好相貌。
“怎麼,願意做我的爐鼎麼?”陸折衣見水零眼底的痛恨一下子褪去,像是有些失神的模樣,不禁暗贊一聲,是個能掩藏的狠性子。
詭明:“……”
朝顏的笑意也微微僵了,他是真沒想到陸折衣面對這一張臉,還能下的去口。
“願、願意。”
是今日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魔修。
待水零反應過來時,他已是唇畔微微一合,將那兩字說出口了。隨即又是莫名懊悔,這樣會不會顯得太輕浮了一些。
陸折衣:“願意也沒用,我才不要你個醜東西。”
水零:“……”
他的身子緊繃,指尖都被掐出青白顏色,一時心中大悸,幾乎要吐出血來,不知為何總是這般陰差陽錯。
其實陸折衣只是在看他的心性——既有足以立道的恨意支撐,又能屈能伸能忍,實則是個將才。
“不過既然你是我的了,”紅衣魔修翻身下了軟榻,他半踩著鞋履,那雙細白的足腕在紅袍間若隱若現,勾人至極,“就不能浪費了。”陸折衣輕輕捏起水零的下巴,左手結了一道印記,打在他的眉心。
是僕從印。
只不過並非死印,日後若是水零修為突破,還是有望解開的。
“多加修行,待你到我這個修為,便能解開僕從印了。”陸折衣唇邊噙著笑意,那雙眸子如深淵般黑沉,叫人看不透他的情緒。
水零的眼睛都好像紅了,也不知是不是憤怒所致。
結下僕從印,其實也算是另一般的因果了。
陸折衣轉頭看向朝顏。
朝顏:“……”他突然覺得有些許不妙,忙呷了一口靈酒壓驚。
魔修微嘆道:“折衣向來孤苦飄零,四海為家,哪有餘力去調.教僕從,還請道友好人做到底了。”
朝顏:“……好說好說。”
那爐鼎抬頭,似乎要說些什麼,只是朝顏反手一道靈識封住了他的唇舌,叫人拖下去,要扔到哪個島上去訓練。
陸折衣頓了頓道:“可別再當爐鼎調.教了,我是要僕從,不是要暖床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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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顏失笑:“自然。”
此章揭過去,朝顏真君大概是被陸折衣佔了便宜還能再剜塊肉的狼性子驚著了,沒再提送寶之事。陸折衣也不在意,一邊喝酒一邊賞寶,其中有幾件靈寶有趣,撩得他心癢難耐,但最後還是按捺下來,等著那壓軸的寶物,也是他此行的目的——那支婆娑木製成的符筆。
只是待最後一個先天靈寶都被拍出,拍賣會似要散場,也未見人將符筆呈上來。
瞧出陸折衣的疑惑,朝顏的聲音有些低沉,笑意模糊:“快了。”
他這兩字剛落,便見用來照明的靈珠驟然破碎,會場一時陷入黑暗之中,不少修士驚得站起身來。
陸折衣道:“朝道友,你這桃花嶼假冒偽劣產品太多了,動不動就碎燈。”
朝顏:“?”
詭明坐直了身子,看向樓閣下方,微微皺眉。
修士本就能夜間視物,因此照明靈珠碎裂對他們的影響不大,只是角落之間,貫穿延伸的數條藍線就有點讓人糟心了。
能來此處的都是有些本事的人物,眼看那頗為玄妙的藍線織成一個完成的圖紋,都有些心中發怵。寂靜黑暗中,突然有人道了一聲:“符陣!”
這不僅是符陣,還是將整個拍賣會場都圈進去的十大古陣之一,誅仙陣。
斗大的明珠忽然間重綻光芒,會場最中央,拍賣師已被人桎住,靜悄悄地換上了一個灰衣男子。
那灰衣是桃花嶼高階管事的服飾,來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灰衣男子容貌很年輕,兩鬢間卻是霜白,他平靜地巡視一週,不知為何眉眼間有些許老態,他問道:“朝顏,他在哪?”
無人應答。
灰衣男子又問:“嶼主,水祭在哪?”
周圍修士皆是寂靜,許多人到這時才知道桃花嶼的主人叫“朝顏”,也是這時才知道他們又被捲入了桃花嶼這該死的內鬥中。
陸折衣陷入沉思……好像他為數不多參與的兩場拍賣會,就沒一場能安生舉行到最後的。
朝顏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匣子,扔了下去。
那木匣墜落得太快了,幾乎如同暗器一般,灰衣男子迅速地撲過去接住了它,同時發出一聲悶哼,唇邊溢位星點血跡。
他開啟了匣子,又閉上眼睛,手驟然鬆開。
沉悶的聲響。
匣子落在地上,從裡面滾出了一顆圓生生的頭顱。眼皮緊闔著,面目扭曲至一處,十分猙獰,但也看的出是個美人模樣。
分神真君含著笑意的聲音從樓閣高處傳來:“水祭死得時候,叫的實在悽慘,你來晚一步。”
“朝顏——”
“我要叫你,血債血償!”
灰衣男子半跪在地上,倏然白頭,像是發上落了一層霜雪般。
陸折衣原以為是他傷心所致,但一想,大家都是修士,哪有那麼玄乎——
才見灰衣男子是拿出了一支符筆的,那符筆如同朝顏手邊的“桃枝”般,似玉又似真的桃枝。瑩白色的枝幹,上面打著許多含著苞的花骨朵,有幾點淡粉已經綻開了,並逐漸像是飲了血一般,變成豔紅的花瓣。
枝幹盡頭,是飽滿的白毫,那毫上也逐漸暈染開淡紅。
周邊法陣幽光更盛,那支符筆“開放”至極致,甚至連陸折衣都覺得,他隱約聞到了淡淡的甜香。
朝顏附在耳邊說:“那便是婆娑木製成的符筆,與我手上這截枝幹同源。”
同出一源,取的是同氣連枝的寓意。
陸折衣:“……”
他想起當時朝顏所言,是給了摯友。
眼下這可不像摯友。
“婆娑筆只認一主,除非主人主動祭筆,便再歸無主之物,”朝顏笑意淺淡,突然道,“我是不是很可怕?”
逼得曾經摯友,以祭筆之法,魂魄成灰不得輪迴,也要殺他。
只瞬息之間,灰衣修士以皮為紙,以血為墨,揮筆寫下數份符文,覆在那上古殺陣陣眼之間。
地動山搖,這偌大拍賣場似乎都像大海中的一葉扁舟,要被搖散架了。
陸折衣站穩身子,目光極亮,他隨意舔了舔唇瓣道:“這有什麼可怕,我做的惡事可比你多多了——”
“何況你若是真的可怕,為何不用真的頭顱?”
朝顏微微一怔,他沒想到曾經摯友未看出來的事,竟被陸折衣看出來了,不由得解釋道:“那自然是因為……”
他還未解釋完,便聽鬼王在一旁極冰冷地問道:“你究竟破不破陣?再不動手,恐怕都要死在此處。”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14/30
流下不知flag何時能被扶起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