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祭典人來人往,金魚攪動著醇厚的紅光,木屐踏地噠噠作響,燈影交錯間,年輕的歌人見到了那名少女。
——彷徨無措,纖弱可愛,宛如未綻之花。
少女身著青色和服,袖口一點硃紅。她抬起頭,隔著萬千人群望向他。
一切喧譁瞬息褪去,歌人聽到了自己失控的心跳。
那是個蜉蝣一般的少女,天真謹慎,又怯懦溫柔。歌人牽著少女的手,從一個攤位逛向另一個攤位,最後在祭典的花火升上天空之時,他終於表白心聲。
“小姐,可否告知芳名?”
【想知道她的名字。】
“小姐……是居住在附近嗎?”
【想知道她在何處生長。】
“小姐,其實我對你……!”
【想對她說出這份熾熱的心情!】
少女忽然傾身,用一根手指止住了他接下來的所有言語。眼淚沿著少女的臉龐滑落,少女在漫天花火下擁抱了歌人。
歌人看不到少女的唇形,不曾知曉在那短暫的擁抱之中,流淚的蜉蝣呼喚了多少遍他的名字。
【萬葉……萬葉……萬葉……】
【……愛……】
【……我愛你。】
歌仙萬葉猛然起身,劇烈地咳嗽起來。下垂的視線中是淺色床單,朦朧的晨光從上方窗戶裡透進來,伴隨山林草木的氣息。
不是在醫院……
“雨太大了,所以先轉移到就近的我的房產處,急救會在雨小一些之後到來。”土御門伊月換上了自己的和服,就坐在歌仙萬葉床前,起身將他扶起來,在他身後墊了幾個軟枕。
“萬葉先生,您的身體十分虛弱,已經用了一些應急藥物,現在想吃些東西嗎?”
歌仙萬葉轉頭,床頭櫃上確實有幾盒退燒的針劑,有一支已經用過,怪不得他覺得身體輕鬆很多。
“多謝,給你添了很多麻煩。”
土御門伊月笑笑,“沒有的事,您醒了,我也就放心了。我請涼夜前輩過來。”
“請等一下!”歌仙萬葉連忙叫住他,因為太急迫,咳嗽幾聲,“昨晚你……你也遇到了跟我相同的事情……對不對?”
土御門伊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回答。
“如果您是指與蜉蝣結緣,那麼,是的。”
歌仙萬葉失神的向後靠去,“蜉蝣……果然是蜉蝣嗎……”
那個青衣綴硃紅的少女……他的愛人……果然是蜉蝣嗎……
“想必您也意識到了,對方並非人類。”土御門伊月去開啟了窗,溫泉溼潤溫暖的水汽蔓延進來,令人通體舒暢。他看著外面的院子,書翁正在樹下讀著不知道什麼書,偶爾會回答臨字帖的蟲師的問題。
“就算在妖怪之中,蜉蝣也是極為特別的一類。”
“長久以來,妖怪認為人類才是不可結緣的物件。人類的生命短暫豔絕,與之接觸的妖怪在人類死後,通常要忍受長達數百年的懷戀與悲傷才能走出。”
“蜉蝣是妖怪中特殊的一類,他們會讓人類體會到這種懷戀和憂傷。”
“朝生夕死,轉瞬即逝,悲哀寂寞的蜉蝣……”
歌仙萬葉看著他,“你既然如此清楚,為什麼又……”
土御門伊月合上眼簾,黑暗之中,他彷彿看到無數蜉蝣在飛行,有一隻銀青色的向他靠近,露出天真懵懂的笑容。
“但凡有意識的生物,都希望自己能夠被某個人銘記,蜉蝣也不過是單純的這麼想著而已。”
“我足夠堅強,受得住永別的痛苦,僅僅是這樣。”
歌仙萬葉緩緩睜大眼睛,他彷彿看到土御門伊月身上浮現出飛翼狀的靈光,向上斜斜延伸,青為主體,五彩斑斕。靈光移動,少年轉過頭來,向他張開手。
“萬葉先生,我眼中的你也身披蜉蝣之翼,這是被愛過的證明。”
他的掌心躺了一塊翅翼形狀的寶石,打磨的薄薄的,泛著銀青色光。歌仙萬葉看著那塊寶石,嘴唇顫抖起來。
“青紅……青紅的翅膀是不是也……!”
土御門伊月收回手,向他慎重點頭。
“請您保重身體,我會盡力搜尋。”
“轟隆——”
塵封已久的庫房大門開啟,胖鳥妖顧不得自己咳嗽,殷勤地舉起袖子連連替土御門伊月扇風,嘴裡說著。
“這個庫房好久沒開啟了,千萬別嗆到您!”
“沒事。”土御門伊月示意他退開,抖抖和服衣袖,從袖子裡掉下一二三四五……十幾只小紙人落地就拿出掃帚,開始進行大掃除,十分鐘就差不多打掃好了。
儘管乾淨許多,庫房卻仍然很昏暗。小紙人給土御門伊月和蟲師書翁搬了椅子來,沒有鳥妖的份。胖鳥妖一點不生氣,點頭哈腰的討好道。
“除了已經送給其他妖怪當做禮物的,全部蜉蝣之翼都在這裡。我們有專門負責收集這些的妖怪,那些蜉蝣也都同意了的。”
蜉蝣之翼是通靈的寶物,無法用陰陽術篩選。土御門伊月望著巨大的庫房,不得不選擇笨辦法進行查詢,為此他一口氣放出了很多紙人,先篩選帶有青紅色的。
“符合條件的放在這裡,我會進一步篩查。”
他在歌仙萬葉的記憶中見過那只蜉蝣,也不知是有什麼奇遇,竟然化作完全的少女模樣,但是本體的顏色和花紋所在位置是不變的。土御門伊月就是憑藉著一點,才開始了大海撈針般浩蕩的搜尋工程。
當然,土御門伊月也想過青紅的翅翼可能已經被送人的問題,這場找尋可能毫無結果,原本是不符合他個性的。
但是……
他想歌仙萬葉,一定希望所愛的少女以另一種形式活在他身旁。
就像他與銀青。
天光漸漸轉亮又轉暗,蟲師已經累得攏起翅膀,靠著書翁睡著了。胖鳥妖從一開始的賠笑觀望,到最後也腰酸背痛的幫忙尋找,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賣力。
也許是因為那個陰陽師真心想做某件事時,所不自覺顯露的光芒吧。明明與自己無關,明明可以袖手以對,明明沒必要負這個責任,陰陽師依然這麼做了。
土御門伊月不知道鳥妖的心理活動,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繼續去拿下一個。同樣的青紅色,這一枚蜉蝣之翼上紅色的位置……!
他又查驗了一遍,長舒一口氣。
“大家辛苦,已經找到了。”
胖鳥妖猛地跳起來,“真的?找到青紅小姐的翅膀了?!”
他臉上滿是笑容,這個笑容是純粹喜悅的,與開始時討好的笑意全然不同。
“嗯,找到了。”
土御門伊月站起身,蟲師揉著眼睛走到他身邊,書翁也抖落身上的灰塵跟上,口中輕快地說著,“也許是青紅小姐的保佑呢,她一定……也想回到萬葉先生身邊。”
花火升空,土御門伊月不顧式神的勸阻,仍舊用剛回覆一點的靈力製造大型幻術。胖鳥妖仰著頭,著迷的望著比夏日祭典更加絢爛的花火,手上突然一沉,他低下頭去。
“今天多謝你。”土御門伊月向他道謝,一揚手,“就此別過吧,那是謝禮。”
胖鳥妖開啟袋子,眼睛頓時直了。
——一整袋金幣流光溢彩。
歌仙萬葉站在庭院門口,花火之下,他望著那名羞澀的少女搖曳著青紅和服,穿過喧嚷人群向他走來。那美麗的青紅靈光在她背後匯聚成蜉蝣的翅翼,閃爍著夢般的光色。
“從此別離去,欲忘又難忘,相會相愛在夢鄉……”他喃喃念著一句歌。
少女停住腳步,抬起頭。浮光褪去,黑髮少年穿過花火的光焰來到他面前。
“萬葉先生,這一句也太悲傷了,換一句如何?”
“那句——逝者被遺忘,乃世間常情……”
“但是——旅途堪與故人逢。”
少年將青紅的寶石交到他手中,臉上帶笑。
“幸不辱命。”
從歌會回來,又是一週課程,弓道社順利拿下那個贊助。
“三億兩千萬年前,蜉蝣飛上天空……”
電視上在播某一個紀錄片,土御門伊月在庭院吃了晚飯就又走出去,他習慣週末自己去逛逛,也順道巡視一下周邊。
商場大屏幕上是某個訪談節目,歌人謙和的垂下眼簾,回答主持人提問的時候也像歌詠。
“來自觀眾的提問——萬葉先生,您是否有戀愛的意向?還是打算一輩子獻身和歌呢?”
看樣子這個節目並未為難這位時下備受關注的歌人,甚至給出了一個討喜的回答選擇。可是螢幕上的歌人卻摘下頭上的漁夫帽,輕柔的放在膝上,眉眼低垂。
“我已經有了妻子。”他滿懷愛意地說道。
蜉蝣的青紅之翼在他胸口閃光,光芒中藏著夏夜,藏著花火,藏著歌詩。土御門伊月遠遠的看完了這場訪談,最後嘴角上揚的轉身,手腕上銀青色在衣袖下方一閃而過。
一瞬之間,僅僅是一瞬之間,他覺得此刻有點寂寞。
這附近應該有個挺好吃的熱狗,他這次還要吃兩個,啊,熱飲也來一杯吧?
大佬想起上週,似乎還在此地遇到了一個德川時代的來客,偷吃了他一個熱狗,真是失禮的傢伙。
“哐當”,熱巧克力從自動販售機裡掉落。土御門伊月一把撈起來,轉身去拿放在長椅上的熱狗……他熱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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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熱狗呢???
周圍似乎飄蕩著絲絲縷縷的黑色霧氣,音樂噴泉亮起燈光響起音樂,發光的流水汩汩湧出。土御門伊月環視四周,再次張開靈視,可這一次他什麼都沒發現。
那他熱狗呢???
大佬百思不得其解的回過頭,還沒等看清,突然被人一把抱住了!
深且用力的擁抱,屬於久別重逢。從土御門伊月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噴泉的水流在燈光中呈現金或蜂蜜色,流水的光網映在他眼底。
擁抱他的人退開,一雙漂亮的金色妖瞳,偏偏閉起右邊的一隻。
“好久不見。”
妖怪說道,嗓音低沉。
“……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