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黔州的崇山峻嶺，雨雲覆蓋下的焦黑山脈伸手不見五指。若不是兩輛軍車的燈光在山脊線上搖晃，這裡已經完全看不到任何一點屬於地球上的痕跡。車上的幾人，無論是開車的還是坐車的都已是精疲力竭。
忽然，燈光前出現了一道圍牆。牆不高，是由現在已經很難看到的白沙磚砌成的。圍牆從兩側幽黑的懸崖邊上一直匯聚到了眼前，留下了兩個牆垛。原本應該豎立在牆垛之間的鐵門，已經被氧化成赤紅色，倒在了地上。
車子壓著鐵門開進了院子裡，兩旁是幾棟兩三層的磚砌小樓。這些房子的牆柱都很粗壯，窗戶卻很小，充滿了上世紀的建築風格。
車頭前方的燈柱下，一棟寬大的白色建築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牆上零零散散地鑲著幾排很小的窗戶，讓它整體看上去就像一座碉堡。雖然看不出有幾層樓，但對比旁邊的小樓還是要高出不少。
在白樓的頂上，牆面反射的微光襯托出一個巨大的圓形黑影。這黑影就像眼前浮在半空中的巨型飛碟一般，幾乎遮住了視線中的小半天際。
人們紛紛下車，夾著雪花的凜冽寒風讓所有人都裹緊了大衣，扣上了棉帽。頭頂弧面天線發出的如長風穿谷一般的嘯叫，令所有人都頭皮發麻，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手電的光柱掃在弧面天線背後繁雜的支撐結構上，巨大的鋼架漆面已經掉落大半。灰暗不明的燈光下，氧化的鐵鏽就像一個個被啃噬出來的空洞。儘管如此，這些支架的尺寸實在是太大，整個弧面天線依然在風中巋然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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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無法想象這樣宏偉的工程真的在幾十年前存在過。”衛旭感嘆道。
周成一邊戴著厚重的手套，一邊說道：
“能把激進甚至瘋狂的想法變成現實，是那個年代的科學家們獨有的浪漫。從這點上來說，我很羨慕他們。危機時代之前的世界，一切都講究實用主義，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已經沒有生存的空間了。”
周成看了看手錶：
“現在月球的軌道位置還在我們所在經度的通訊扇面之內，抓緊時間幹活吧，儘快聯絡上他們。”
他們的工作其實很簡單，就是給無線電收發裝置裝上天線。但這枚天線的尺寸是如此地巨大，在實際操作的過程中並不容易。這還多虧了有林天宇這個練過攀巖的，要不然僅僅是像蜘蛛俠一般穿梭在弧面天線複雜的支架中這一項工作，就足以難倒所有人。
柴油發電機的噪音多少蓋過了一些弧面天線在寒風中的怪嘯，眾人圍坐在了弧面天線下方建築裡溫暖的柴油爐子周圍。
衛旭操作電腦啟動無線電頻率掃描程式之後，音響內斷斷續續地傳來了各種怪聲。有如火車轟鳴的、有如玻璃碎裂的、有如蟲鳴鳥叫的，等等等等林林總總。
衛旭一邊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一邊說道：
“這些都是幹擾信號，我們這個位置以及弧面天線的相位，實際上是收不到多少人類自己發出的無線電訊號的。這我估計這些雜音都來自外星文明。我得把它們過濾掉，才能收到月球的清晰訊號。”
周成點點頭：
“嗯，在靜止軌道上停著四片奧陌陌碎片，大氣層中應該也分佈著不少我們看不見的‘飛鏢’探測器。它們在一刻不停地操控著有機生物，改造地球環境的同時，範圍性地消滅人類。”
“就沒有辦法直接消滅它們的探測器嗎？”褚羽晟問道。
曹銳拔下手套，在柴油爐子旁烤著手：
“消滅的前提是發現，這種‘飛鏢’探測器只是在工作時對X波段探測有反應。要是放在危機時代前知道這個情況，那可能還有點辦法。現在整個人類的工業體系幾乎完全損失殆盡，生存都成問題，就更談不上正面反制了。
從太空攔截到地面戰鬥，人家總是算無遺策，而我們總是進退失據。敵人是算準了我們沒有辦法對付它們，才會把探測器放進大氣層的。”
周成拍了拍曹銳，伸出兩根手指。曹銳心領神會地遞上煙，周成點燃之後吸了一口，咳嗽了幾聲：
“咳咳...現在我們雖然好像已經找到了對付敵人的辦法，但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延緩了敵人進攻的節奏。我們依然在苟延殘喘，這在根本上解決不了問題。
先不說土衛六上依然在孕育著大量的孢子，就算‘魚藏計劃’把土衛六上的事兒解決了，或者我們有辦法對付這些有機生物，懸在人類頭上的屠刀依然乜有放下。”
褚羽晟的臉上出現了少見的惶恐：
“為什麼？”
周成又抽了一口煙，咳嗽得更加厲害了。他把剩下的大半支菸遞給了褚羽晟：
“我在危機時代的時候就做過一個推測，外星文明是透過離地球不遠處的一個時空彎曲點作為時空信標，開啟蟲洞向太陽系發射奧陌陌的。後來，透過對4光年外白矮星的直接觀測，以及對蟲洞開啟時產生引力波的探測，算是直接證實了我的推測。
當時我對蟲洞模型有一個結論，透過蟲洞物質的質量和開啟蟲洞所需的能量成正相關的關係。後來在建立五邊形和映象宇宙模型的過程中，我又進一步完善了關於蟲洞的模型，這就讓我更加確信了一件事情。”
所有人都看向了閃爍的火光下，周成那張嚴肅的臉。
“一旦掌握了開啟蟲洞的技術之後，開啟蟲洞就是一件簡單粗暴的事情。蟲洞的大小基本只和能量相關，而在技術上是沒有迭代性的。
也就是說，如果對地球的進攻達不到預期效果，敵人是有開啟大型蟲洞直接傳送戰艦到太陽西附近的能力的，而不僅僅是只能送來奧陌陌這種小東西。”
褚羽晟狠狠地吸了一口周成遞上的煙，又把煙遞迴給了周成。
“那它們為什麼不一開始就直接派出太空戰艦呢？”
周成淺吸了一口：
“這個問題在以前就討論過，當然更多的是猜測。但隨著我自己宇宙模型的完善，事情也就更加清晰了。開啟大型蟲洞需要的能量非常巨大，而在已知宇宙中能提供這種能量的東西只有恆星和正反物質湮滅。
前者很常見，而正反物質湮滅在現有物理框架下是非常難以實現的。我們創造1克反物質所需要的能量，遠遠大於它湮滅後產生的能量。我認為敵人也沒有完全掌握湮滅能量的攝取方法，否則，我們遭遇的進攻也就不可能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如果是從恆星中攝取所需能量，以太陽為例，開啟一個能傳輸航母大小飛船的蟲洞，需要消耗太陽10年產生能量的總和。這個能量總數看起來不大，但足以引發輻射壓和引力能的短暫失衡，掀起的太陽風暴會嚴重破壞地球環境。”
“也就是說，如果敵人現在發起的進攻受到遲滯，而地球對它們又非常重要的話。那麼它們是有可能狗急跳牆，派出戰艦過來直接消滅我們的。”褚羽晟激動地從火爐旁的凳子上站了起來。
周成緩緩點頭。褚羽晟的表情僵直，雙目空洞地緩緩坐了下去。
“那我們還有什麼希望。”
周成站起身來，輕輕拍了拍褚羽晟的肩膀：
“希望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就像地上的路，原本地上並沒有路，走的人多了才有的路。如果我們這群站在科學、時代和戰爭最前沿的人都不敢往前走，那全人類就真的沒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