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劇的排練終於正式開始了。
如事先預料的那樣, 忍足扮演埃德加, 我扮演凱瑟琳,而跡部則扮演希斯克利夫。
班主任小林說,這是繼辯論大賽後又一支強悍到不行的英語高手隊伍, 但我卻由衷希望這話劇中的三人依然是當時的“猩猩三人組”。
在話劇社的人緊鑼密鼓地製作道具和服裝的同時,我和跡部忍足以及其他話劇社的演員也開始了對臺詞的艱苦大業。
把臺詞都讀通順了, 理解了人物的情感與思維方式,表演也就自然而然會生動——話劇社的指導老師是這麼說的。
我和跡部的臺詞是所有角色中最多的, 因此在練習時往往都是我們兩個在此起彼伏地念, 而其他人就坐在一旁圍觀我們。
跡部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不得不承認他念得很好,甚至就連我們尚未觸及的臉部表情和肢體語言他都已經開始顧及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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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他不同, 還兼顧著和鳳鋼琴練習的我始終無法順利進入狀態。
當然了, 兼顧兩者的疲憊並非是我唯一不能專注的理由。跡部和我都很清楚,我們之間微妙的關係或多或少地影響著這出話劇的效果。
忍足也許是這出話劇裡最大的安慰, 當我念不好臺詞的時候他總是在一旁溫柔地鼓勵我, 喚醒我一起寫作時的記憶與情感。
“這些臺詞都是你親手寫的,所以你才是最能體味它們的人。”
忍足的話給予了我莫大的信心。
如果當時沒有找忍足來演埃德加,我真不敢想象自己要怎麼出演這部話劇。
跡部無時無刻不在關注著我的一舉一動,他執著的眼神讓我覺得自己彷彿是在被一雙手掐住了喉嚨。
無處可逃,瀕臨窒息。
這一點確實很像呼嘯山莊中愛得歇斯底里的希斯克利夫。
有時我會想, 如果我是凱瑟琳,我大概也會選擇嫁給埃德加,而不是希斯克利夫吧。
週末, 鳳因為要給網球部做特訓而無法跟我一起練習。
身為部長的他其實和我一樣,都在疲憊地兼顧著兩邊。話雖如此,鳳看起來卻要比我快樂得多,我能看出他有一顆真正熱愛音樂的心,因此即使再疲憊,他的琴聲也永遠是悠揚美好的。
我決定在家裡自主練習。
我特意跑去問了繼母家裡什麼地方有鋼琴,原因是我不怎麼想去跡部房間裡彈。繼母說她房間裡有一臺,不過太久沒彈大概需要重新調音。
“客廳裡本來也是有的,但是我前些時候讓他們重新裝修廚房,挪了一些東西之後鋼琴就放不下了……”
那臺鋼琴現在被放到儲藏室裡去了。
結論是,我依然還是只能去跡部房間裡彈他的鋼琴。
“他今天出去了嗎?”
為了確認他不在家裡,我向繼母問道。
“一早就出去了,好像是網球部特訓吧,他去幫忙指導了。”
聽到繼母的回答後,我算是稍微放了點心。
我來到跡部的房間,發現光是站在門口推開那兩扇門都需要勇氣。因為這裡的一切都會讓我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一天發生的事。
跡部…………
我甩了甩頭,告訴自己得把這個名字從腦袋裡甩出去。
我坐到那臺白色的鋼琴前,憐愛地撫摸起它冰冷的鍵盤。我喜歡這臺鋼琴,毫無疑問很喜歡。它就像是一件精緻乖巧的藝術品,令人忍不住珍惜讚歎。
你甚至能從它的每一個細節上感受到來自那個贈送者的深沉愛意。
“for keigo”。
我注視著那行字,幻想著那個將它銘刻在此的人的摸樣,開始在鍵盤上肆意揮動起雙手。
我喜愛的聲音充斥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明亮的落地窗,透明的窗簾,散發著皮革氣味的沙發……我忘乎所以地演奏著德彪西譜寫的美麗樂章,雙手彷彿從未如此靈巧過。
這是來自這臺鋼琴的魔力。
我絲毫沒有注意到,就在我全神貫注地同鋼琴對話時,跡部已經回到了房間,並且默默地走到了我身後。
他伸出雙手,矇住了我的眼睛。
我停止演奏,整個房間頓時安靜得如同沉眠一般。
“我是誰?”
耳邊傳來跡部的氣息。我聞到了汗水與玫瑰香氣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我想跡部或許是剛剛特訓回來。
“跡部。”我回答道。
“錯誤答案。”
跡部的手沒有移開,我依然什麼也看不見。
他的氣息正包圍著我,我發現我並不討厭那股味道。
“……希斯克利夫。”
我又回答道。
跡部就這麼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他的雙手離開了我。
我重見光明,卻發覺陽光變得有些刺眼。
“正確答案是這個。”
跡部指著鋼琴上的那行刻字說。
景吾。
他希望我叫他的名字?
跡部在我身旁坐了下來。我們一起面對著這臺在陽光下閃耀夢幻光澤的鋼琴。
“是誰把這臺鋼琴送給你的?”
我問了一個很久以前就想問的問題。
“外祖父。”
跡部看著那行刻字回答道。我側過臉去看他,他身穿運動服,額邊的細小汗珠正順著那漂亮的臉型慢慢滑下來。
“我沒聽你提起過他。”
“他和外祖母一起住在德國,已經很多年沒回日本了。”
德國。
“……是貝多芬和巴赫的故鄉。”
跡部的嘴角有了一絲弧度。那似乎帶著一抹親切之意。
“他熱愛音樂,小時候他希望我成為音樂家。”
我從來不知道跡部的家人對他有過這樣的期許。
“……可你要繼承家業。”
“說得沒錯。”
跡部的回答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然而我卻莫名感到有些惆悵。
這臺鋼琴承載著跡部的外祖父對他的愛意和期許,這裡面寄託了那位老人對於音樂的美好嚮往,難怪它是如此的非同凡響。
“跡部……你痛苦嗎?”
這也是一個我從很久之前就一直想問的問題。只是我從未料到過我會真的把它說出口。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探究跡部的內心,我也不應該主動探究他的內心。
可我還是問出口了。
跡部看著我,他臉部漂亮的輪廓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出奇夢幻,那雙藍色的眼睛簡直像要把人吸進去一樣。
“有你在,我就不會痛苦。”
我凝視著他臉頰邊緩慢流下的汗珠,不自覺地伸出了手,想要抹掉它們。
但跡部卻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的手緩緩引向他的胸膛。
好熱。
那是來自跡部肌膚的溫度,以及在它掩蓋下那顆劇烈跳動的心臟的溫度。
我驚訝於自己竟然沒有做任何抵抗,只是任憑跡部將我的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
“你感覺到了嗎。”跡部問我。
我沉默地點點頭。
他並沒有問我感覺到了什麼,可我卻知道自己正被一股洶湧炙熱的感情所衝擊。
就像與鋼琴對話一樣,不需要語言,跡部的每一聲心跳都是他此刻對我感情的有力證明。
我的手漸漸開始顫抖。
我並不害怕跡部,然而我卻害怕面對這樣直面而來的熱烈感情。
跡部鬆開了我的手,取而代之的,他緊緊把我攬入了懷中。
我閉起雙眼,宛如沉入深夢一般。什麼都變得不真實,只有那股玫瑰的香氣是如此濃郁,幾乎吞噬了我所有清醒的理智和思想。
我的心被填得滿滿的,滿滿的都是他心跳的節奏,還有他臂膀的力量。
我從跡部的懷裡抬起頭來望著他。
他用那雙和我一模一樣的眼睛回望著我。
“不要逃。”跡部說。
帝王並不是跡部自身的存在,而是他生來就揹負的宿命。
沉重的,宛如枷鎖般的,難以逃脫的宿命。
帝王的心永遠高高在上,不容許任何玷汙與質疑,所以才愈加高處不勝寒。
若試圖接近那顆冰封的心,一定會被刺骨的寒冷灼傷。明知如此卻還是忍不住靠近。
當我看著跡部的眼睛,我覺得我彷彿是在看著自己的眼睛。
當跡部看著我的眼睛,他所見到的又會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