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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忍更思量,綠樹青苔半夕陽(八)

傍晚時分,負責照顧藥圃的弟子們回來的時候,一身的疲憊還未洗去,便聽得讓他們毛骨悚然的尖叫。

這種尖叫聲,他們並不陌生,那位莫師叔,喜歡弄些門中弟子,做些可怕的試驗。金鼎門的門規甚為森嚴,入門之後,二十年內是不得與家人直接聯絡的,故此即使是死在了門中,也要過二十年才通知家人,所有的死亡原因都只有一個,修行時不慎而死,但實際上,稍有些資歷的弟子都明白,這幾十年來至少有三分之一死亡的弟子,都是死在這位莫師叔手中。

當然,這只是私下的傳聞,沒有誰敢去證實,也沒有誰敢在長輩面前談論——有這種膽子的,很快都會從宗門中消失。

但這次尖叫卻不同,持續了許久,仔細去聽的話,隱約是“救人”,金鼎門的弟子不得不向丹藥殿的師叔們稟報,片刻之後,丹藥殿殿主柳適之便領著幾位師弟一起來到“改之崖”前。

“莫師弟,出什麼事情了?”柳適之向崖洞中傳聲道。

以往也有過類似的事情,只不過尖叫聲最多持續一兩聲便會斷絕,象這次這樣持續如此之久,實在是讓柳適之惱怒。

“救命,救命,莫師叔死了!”

他傳聲進去後,裡面安靜了片刻,然後又傳來更悽慘的叫聲。

柳適之面色一沉,忙領著眾位師弟快步入內,莫姓修行者在此安排了許多禁制,但在柳適之看來,這些禁制不過是些小把戲,身為賢階巔峰,他比起莫姓修行者要足足高一個檔次,輕而易舉就將這些禁制處理掉了。

當石門開啟時,柳適之目光如劍,從石室中掃過。

此時石室之中還保持著最初的情形,盧瑟蜷在一角瑟瑟發抖,而焦觸與那人頭猿的屍體都在原來的位置上,保持著原先的姿態。柳適之沒見著莫姓修行者,心中一突,目光便鎖定在盧瑟身上:“莫師弟呢,你為何說他死了?”

“被……被焦觸殺死了,消失了……”盧瑟一邊發抖一邊道。

“被焦觸殺死了!”柳適之冷哼一聲:“若是如此,為何屍體不在?”

“不知,弟子不知……就是那樣,突然從弟子眼前消失了。”盧瑟的臉色慘白。

其實不必他說,柳適之也已經看出,焦觸與莫姓修行者肯定有過一番打鬥,特別是那個人頭猿的屍體,已經說明了焦觸的身份。不過柳適之還是細細盤問了盧瑟,盧瑟自然是九真一假地將過程全說了一遍。柳適之聞言倒是姓了九成九,若是焦觸真是潮海門派來的密諜,身上別有絕招讓莫姓修行者屍體消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連兩符聖階符紙他都帶在身上,何況其餘!

“潮海門要對我金鼎門下手了。”他心念電轉,與莫姓修行者不同,他身居高位,因此與金鼎門利益息息相關,他回過頭來,看著幾位師弟,然後指著其中之一道:“段師弟,這個弟子就撥入你的門下,你好生教著,莫要出什麼事情!”

那段師弟點了點頭,目光厲芒閃過。

盧瑟頓時明白,這段師弟應該是柳適之的親信,莫姓修行者搞的這種名堂,柳適之應該知道得一清二楚,甚至有可能是他背後默許。拿門中弟子做人體試驗的事情,畢竟是一個門派的禁忌,這種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那位段師弟只怕是要殺自己滅口了。

這個金鼎門,看上去道貌岸然,實際卻是波詭雲譎,內中還不知藏著多少骯髒的勾當!

不過雖是如此,他面上卻還是方才神情,不至於讓金鼎門中人看出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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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重大,我要去與門主商議,諸位師弟約束弟子,不要讓他們胡說八道。”柳適之又吩咐道。

眾人一一應是,那個段師弟來到盧瑟面前,似笑非笑地掃了他一眼:“你隨我來吧。”

盧瑟默默跟在他身後,他不知道這個段姓修行者何時下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丹藥堂堂主之所以沒有當場殺他滅口,原因就在於這些隨著他同來的人中,還有丹藥堂堂主信不過的人物。因此,段姓修行者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暫時是不會對他如何,只會將他約束在自己身邊,直到二人單獨相處之時。

盧瑟也在等二人單獨相處之時,段姓修行者的修為只是賢階初層,面對這個等級的修行者,盧瑟還真沒有什麼害怕的。當初他不能修行的時候,這個等級的修行者已經殺過不少了,更何況現在他已經邁入修行者的門檻!

果然,那段姓修行者找了個藉口與眾同門分開,單單帶著他向後山走去,此時天色漸晚,一輪夕陽掛地平線上,映得二人面色通紅,山風刺骨,盧瑟縮了縮脖子,心中也不知道該說自己走運還是倒楣。

若說倒楣,才進入金鼎門幾天功夫便得到了數十個秘傳丹方,若是走運,原本想混在金鼎門中多熬些時日,可看情形,過不了多久便要逃走了。

“你坐下。”段姓修行者自己在一棵蒼松之下坐好,然後向他吩咐道。

“是。”盧瑟依言尋了個石頭坐下,太陽將這山腰處的石頭曬得相當暖和,坐下去倒感覺不到寒意。

從那段姓修行者的神態之中,盧瑟隱約覺得,事情似乎又有了轉機,自己未必就要從金鼎門逃走。

“你知道得太多了。”段姓修行者沉默了一下,然後笑道:“你是聰明人,否則也不會挑著眾弟子傍晚歸山的時候求救,既是如此,我就實話實說,柳師兄對你已經起了殺心。”

盧瑟抿了一下嘴,段姓修行者告訴他這個,只怕不是什麼慈悲心腸,而是另有所求,因此他以不變應萬變。

“柳師兄與莫師兄二人,雖然話不多,卻是配合得極好的,他自然不希望你胡說八道,引得門主來尋他晦氣。現在能保得住你的,唯有我一人,我只要對柳師兄說,瞧見你性子資質都對胃口,讓你真正成為我的弟子,那麼柳師兄必然會賣我這面子。”段姓修行者又道:“但我總不能無緣無故為了你去惹柳師兄生氣,你能拿得出什麼好處來?”

“弟子……弟子家中薄有資財,只需弟子一封信……”盧瑟顫聲答道。

“呵,錢財固然是好東西,但對於你們這些後天階的入門者來說更重要些,象我這種境界,還真不把你那點錢財放在眼中。”段姓修行者冷笑了一聲:“我就直說了吧,我相信你方才所言,莫師兄灰飛煙滅消散在虛空之中,但人可以消失,他身上的東西卻不會消失。據我所知,莫師兄的東西都藏在他的扳指之中,只要你將那枚扳指給我,我便正式收你為弟子,如何?”

盧瑟垂下頭:“弟子……弟子……”

“你可以仔細想想,反正我不急,這裡在後山,不會有人來,一兩個弟子失足落山,沒準要過十天半月才會被人知曉。”段姓修行者悠然道:“我等著你。”

他一邊說一邊起身,背對著盧瑟,盧瑟思忖良久,突然仰天長嘯了一聲。段姓修行者回過頭來,驚疑地盯著他,卻見盧瑟滿臉都是苦笑。

“我錯了……”盧瑟嘆息道。

“哦,你此言何意?”

“我原本不該來這金鼎門的。”盧瑟站起來,用力搖了搖頭:“我原先以為,只要進了修行宗派,便可以系統學習這宗派的修行法門,金鼎門丹藥與符紋法陣之術算得上是天下一流,我進了金鼎門,只要肯用心,遲早能學得真傳。”

“我以為憑藉自己的努力便可以改變一些事情,卻不曾想,我再是努力,那機會還要別人給予。”

“從今往後,我不會再如此愚笨了。機會,不能等別人來給予,我要自己去創造,去爭取,去搶奪。”

盧瑟這番話彷彿喃喃自語,卻是將自己的心思透露出來,段姓修行者聽得驚疑不定,這個新進弟子怎麼瘋了一般,說些沒有什麼意義的話?

他正懷疑之間,忽然感覺身後不對,回過頭來,卻看見一隻白色的獨角駿馬凌空飛來,那駿馬神彩飛揚,看上去極是囂張,見著他時,還將頭昂了昂,分明是瞧不起的模樣。

“這是……”段姓修行者見識不廣,認不出這就是雪雲天駒,但是,看到這樣沒有翅膀就會飛的馬,他便知道是靈獸,這等靈獸出現在自己面前,那可是難得的機會。

與之相比,一個弟子的瘋言瘋語算得了什麼!

他注意力集中在雪雲天駒身上,全然沒有注意,盧瑟正在捻指。雪雲天駒離他越來越近,他猛然拍了拍腰部的皮囊,一枚金燦燦的丹丸飛了出來,他將之拿在手中,那香氣隔著老遠便傳來。

雪雲天駒猛然駐足,遠遠地望著他手中的那顆金丹,似乎猶豫不決。這讓盧瑟大奇,雪雲天駒“啟明”早就通靈,受他的驅使,方才那聲長嘯,便是召喚“啟明”,可現在雪雲天駒似乎被那顆金丹吸引,竟然不聽他的使喚了!

“啟明”是他離開金鼎門的必要條件,若是被這個段姓修行者制住,他當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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