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古代 > 人人都愛馬文才最新章節列表 > 21、鴻鵠之志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21、鴻鵠之志

馬文才沒有去明道樓前看榜。

和大多數士子一樣,他十分在意自己的風度,迫切想要看到自己的成績而出去和其他人一起擠這種事情是做不出的,

出去看榜的,是他的貼身小廝良辰。

沒一會兒,良辰滿臉欣喜地進了院子,還在門廊下就已經半跪下告之自家主子訊息:

“恭喜主人,甲科第一和乙科都是主人。”

馬文才原本見到良辰滿臉興奮,臉上已經有了自得之意,可隨著他說的話,馬文才臉上的笑意卻一點點收起,甚至有些冷意。

“只有甲科和乙科?丙科第一是誰?”

他有意在館中立下名聲,這次入科考便是一鳴驚人的最好契機,是以他三科全都報了,分在三天考完。

自己的書學不錯,算學是在吳興都被人稱道的,丙科一群寒門書生,居然還有人能越過他去?

難道是那個梁山伯?

出身吏門的話,也許丙科不錯也不定。

馬文才心中各種揣測。

“主子,丙科第一的正是和您同住的祝公子。他書學和算學都是上上,館中四位助教都點的他丙科第一。”

良辰一邊說,一邊將懷裡自己抄下來的榜單遞給身前的馬文才。

“祝英臺丙科第一?”

馬文才一副看到豬上了天的表情,伸手就把良辰抄錄的榜單一把抄過看了起來。

這一看,馬文才臉上的表情更加怪異。

甲科正如他所料,考的人多,過的人少,他記得當時和他一起考的人數足有上百,可最終選入的只有三十餘人。

除自己第一外,先生的另一位入室弟子褚向也報了甲科,排在第二。

排第三的是自己不認識的一位士子,梁山伯只在第四。

三十餘人裡只有七個是寒生,成績大多靠後,梁山伯的成績已經算是出類拔萃的了。

連傅歧也才排到第十一而已。

但傅歧在乙科的成績卻極好,射、禮、樂都是上上,律學因為家中有人仕官的原因並不陌生,也是上,成績在乙科第三。

只此兩科,傅歧便能穩穩留在學館中。

出人意料之外的是,梁山伯在乙科的成績還是第四。

非但如此,丙科科考,他的成績也在第四。

是巧合,還是刻意?

馬文才蹙著眉看著三張紙上梁山伯的名字,半晌無語。

可等他掃完所有的人名,頓時怒火中燒。

“她竟然連甲科都沒有考!乙科也是中下!”

因為是入科選拔,面對的是所有館中弟子,大多是已經學過數年的生員,題目自然不會太容易,但對於他們這些在家中私學讀過書的人來說,所謂的“不太容易”,也不過就讓他們稍微動動腦子而已。

他曾親眼見過祝英臺的博聞強記,既然她連老莊之學都能倒背如流,明經射策區區帖經墨義和問策的考題,又怎麼可能難得到她?

更別說他押對了題,今年甲科考試之中有大半內容卻是“慎獨”!

他的題案是祝英臺幫他擬的,如果她也參與了甲科入試,怎麼會選不中?她居然連報都沒報!

還有乙科,律學下下?

射箭十射九不中就算了,她畢竟是女子,可祝家再沒有人出仕,律法總不會考成下下吧?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她是在卷子上隨便草菅人命嗎?

馬文才難以忍受地揉了揉額角,只覺得自己每每對祝英臺生出欣賞之意,她就非要逼著自己對她“刮目相看”。

再這樣下去,他的眼睛都要瞎了!

“主人?”

良辰有些擔心的看著自家的主子。

良辰很小就貼身伺候這位少主,自然知道他素來心高氣傲,最討厭的事情便是按部就班後結果不按計劃的來。

他原想著甲、乙兩科第一就足以讓主人滿意,卻沒想到乙科未得第一卻讓主子煩躁成這個樣子。

“沒你的事了,歇著吧。祝英臺回來的時候,叫她來屋裡找我。”

馬文才長舒了口氣,努力調整好自己的情緒,這才又去書架上拿了一本書冊,返身回到屋裡。

所以當祝英臺溜達完回到院中時,看到的便是馬文才又在屋子裡讀書的情景。

“我說馬兄,你都已經是甲乙兩科第一了,還這麼用功做什麼?”

祝英臺有些擔心這些古代士子活活將自己逼成近視眼,這裡可沒有眼鏡。

“等開了課之後再看也不遲啊,這幾天應該歇歇!”

馬文才見她來了,一雙眼睛只緊緊地盯在她身上,也不說話,手中的書卷卻慢慢放在了一邊。

祝英臺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這眼神她太熟悉了,當她還是個小學生時,每次她做了什麼錯事,她的老師就會這個樣子看著她,然後故作無事地說“祝英臺啊,我們來好好聊聊……”

哎,不能想,不能想,想了眼淚要掉,到時候那馬文才還以為自己是被他的氣勢嚇的,那多丟臉?

看著表情越來越嚴肅的馬文才,有些繃不住的祝英臺選擇“先發制人”。

“馬文才,你這麼看我做什麼?我臉上有花嗎?”

“我在看你是不是得了癔症!”

馬文才咬著牙從案上拿起那三張紙。

“依你的才華,明明可以入甲科的,為何你不考甲科,卻選了去丙科?”

乙科,依她的成績,進去還不如不去!

會稽學館裡還不想培養出一個草菅人命的狗官!

祝英臺先開始心發慌,還以為是馬文才發現她女扮男裝的事情了,聽到只是這個,還能帶著笑意開玩笑。

“哎呀,背書寫文這種東西實在不是什麼難題,我怕考了甲科之後你們自慚形穢,所以想了想,乾脆不考了。”

祝英臺開玩笑的話一出,屋子裡氣氛陡然一變。

她居然說“這實在不是什麼難題,所以乾脆不考了”?

她居然說“我考了甲科之後你們自慚形穢?”

只見坐在案後的馬文才雙手緊緊握著案几的兩角,似乎不這麼做,就會隨時掀案而起一般。

他的手掌太過用力,以至於連身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屋子裡那股可怕的驚人氣勢,正是從努力剋制自己的馬文才身上散發出來的。

從祝英臺一見馬文才開始,他便是個典型古代貴公子形象,斯文有禮,有才華知進退,哪裡對她黑過這樣的臉?

因為和傳說中的馬文才印象不符,有時候祝英臺甚至都在心裡暗自慶幸自己拿對了主角模板,要不是有主角光環,她怎可能如此一帆風順?

這馬文才怎麼看,都是個一言不合就掉好感度的人啊!

“祝英臺,你有沒有見過鴻鵠?”

馬文才語速緩慢,氣氛越發沉滯。

鴻鵠便是天鵝,這時代不似未來,水面上什麼都看不見,只要去人群遠離之處,水裡野鴨子野鴛鴦都能看見。

而在古代,大部分士族家中是豢養天鵝作為觀賞的,祝家莊也不例外。

所以馬文才一說,祝英臺立刻點了點頭。

不但點了點頭,她還“猜測出”了馬文才話中的意思。

這典故古代人可能沒幾個知道,因為古代人不會隨便下水潛泳,可現代各種各樣的心靈雞湯已經煲到讓人麻木,所以有些被馬文才嚇到的祝英臺立刻做出了一個有些可笑的雙手撥掌的動作,試圖活躍緊張的氣氛。

“你是說,它在水面上游得悠閒自得,其實水面下雙腳在用力地啪啪啪啪?”

祝英臺有些不確定地問他。

這個雞湯她聽過好多個版本,大意就是天鵝的優雅,是因為雙腳有些近乎於可笑的撥動頻率換來的,只不過它的腳藏在水下,所以人人都只能看見它輕鬆自在的樣子。

馬文才是在告訴她,他之所以得了甲科第一還在努力,是因為他便是那只外表悠閒,實際上很努力的天鵝?

“什麼啪啪啪!”

馬文才腦子裡某個弦終於斷了,起身“轟”地掀翻了身前的案几,低吼著被驚到雙手動作猛一下停止的祝英臺。

“我說的是,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馬文才深吸了口氣,伸手指向門口。

“你給我……”

他原本想高吼出“滾”,又突然警醒著自己面前的是個女人,那一個滾字便怎麼也沒有吼出口去。

可他又實在噎的難受,於是只能面色鐵青地轉過身去,不想再看他一眼,雙手握拳攥的死緊。

在看似憤怒的馬文才心底,卻感受到了一陣陣戳破心事的恐慌。

祝英臺雖然話說的可笑,卻直擊馬文才的內心。

馬文才雖身負兩世之記憶,又有成人的城府,可即便是這樣,也掩蓋不了他的天賦只是中上之資的事實。

在前世時,他也和很多出身仕宦人家的子弟一般,以為自己飽讀詩書、出身不凡,莫說一地一郡之間,便是放眼天下,自己也算得上一等一的聰明。

然而當他進入國子學之後,那些被灼然門第裡千挑萬選用於打天子之臉的真正天才們,徹底教會了他什麼叫做“坐井觀天”,什麼叫“得意忘形”。

他們之中,有些從小便是神童,五歲知《五經》,七歲能詩文,有些不過十歲,手談便能夠勝過朝中棋術高超的大臣。

有些出身世家,在家中世代相傳的“道”上,已經走到了極遠的距離。

那些真正過目不忘、出口成章的天之驕子們,天賦異稟到即便馬文才用盡全力,也只能堪堪到“不泯然眾人矣”的地步。

死而復生後,曾幾何時,他也成為了無數人口中的“神童”,可只有他知道,他並沒與因為重生而變聰明幾分,前世想不明白的題目,如今還是想不明白。

他比同齡人更優秀,不過是因為他飛的更早,練的更勤。

一個早已經學過這些東西的成年人去和真正的小孩子比誰聰明,甚至還因此洋洋自得,豈不是可笑至極?

正是因為清醒的知道自己和這些天才之間的差距,所以即便從小時候起他便獲得了各方的褒譽之詞,馬文才卻從未生出過驕矜之意。

他曾見識過什麼才是真正的“人中之才”。

正如只知啄食面前麥粒的燕雀曾經見識過鴻鵠高飛的領域,所以再也不會只顧著在地面上蹦竄,只仰望著比蒼天大樹還要高聳的天際。

努力,努力,再努力,今日之努力,是為了他日不必再陷入往日自低自苦的境地裡。

適百里者,宿舂糧;適千里者,三月聚糧。

在這一點上,他和那些徹夜苦讀以求來日一鳴驚人的寒門書生,又有什麼區別?

馬文才原本是不準備到會稽學館來的,區區五館,前世的他便看不上眼,後世的他更不會上心。

可他既然來了,便不允許自己還落於人後。

既然總是有人要得第一的,為什麼不能是比任何人都努力的他?

如今祝英臺的一句話,卻徹底戳破了他心中隱藏最深的恐懼。

他畢竟不是天才,也不是鴻鵠。

他只是一隻心存高遠的燕雀,試圖一飛沖天,能夠達到鴻鵠的境地。

待他日,他重回國子學,積雙倍之努力和雙倍之時間,卻不知可彌補得了天才和普通人之間的距離。

所以祝英臺理解錯誤卻一針見血的一句話,卻讓他外厲內荏到幾乎站不住身,正如今日他看待寒門學子如何努力都不及士子般的輕蔑……

到那時候,那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一切的天才們,看待他的努力,會不會猶如祝英臺看待鴻鵠腳下清波後真相般的可笑?

啪啪啪?

多麼像打臉一般的聲音。

馬文才心中又懼,又驚,又怒,又哀,不知不覺間,後背已經濡溼一片。

他的思緒像是已經漸漸飄遠,一直飄到久遠的過去,那個心高氣傲自命不凡的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入國子學那重重巨門,卻怎麼也走不出去……

在一片蒼涼之中,馬文才感覺到自己的袖子一緊,而後被搖了一搖。

他定定地偏過頭,便看見了一臉不安的祝英臺正攥著他的袖子,雖然有些害怕,卻依然堅定著看向他眼睛的樣子。

面前這個“直言無忌”到讓他生出逃跑慾望之人,此刻卻毫不避讓地對他道著歉。

“抱歉,我說了謊。”

她的表情認真,神色也再不是之前那種什麼都無所謂,得過且過的“樂天”表情。

“我不讀甲科,是因為我無法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