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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良師益友

有馬文才這樣在甲科生裡都算顯眼的傢伙在,祝英臺的壓力陡然一輕, 但無形之中, 課室裡卻涇渭分明的出現了無數個小圈子。

屬於祝英臺的這個圈子,明顯是由馬文才和祝英臺構成的, 梁山伯也算是可以“接觸”到這個圈子的人, 但其餘的所有人都遠遠地避開他們的這個“圈子”,幾乎連看上一眼都是冒犯。

祝英臺的眉頭蹙了起來。

她的本意不是這樣的。

雖然這樣說有些不識好歹, 但她向馬文才訴苦,更多的是為了傾瀉胸中的苦悶和壓抑,並不是哀求他替他做些什麼。

她並不是剛上幼兒園的孩子, 這種如同“家境優秀的轉學生轉學到偏僻鄉下的小學”的事情,一開始雙方肯定都會不適應, 但總會有個磨合期。

當雙方互相瞭解之後,雙方也漸漸弄懂了該如何相處,這種“間隔”也就會慢慢被打破。

這才是她期望的。

可馬文才明顯是替她“撐腰”的到來,卻讓她離她的期望更遠了一步,昨日她好歹還和劉有助他們有些交流, 甚至還會有人因為她寫字而圍上前來, 今天卻連看她一眼的人都沒有了。

再加上早上“琉璃子”事件, 祝英臺越發覺得自己在西館之中的學習生活可能沒她想的那麼順利。

士庶天別是已經存在幾百年的社會現象, 要打破它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尤其是雙方階層都對對方抱有不信任之心,如今才剛剛伸出去的腦袋,被各種原因又打的縮了回去, 想要再伸出來,沒有那麼容易。

她是該謝謝馬文才的“彆扭”,還是該怨他太過關心自己呢?

哎啊啊啊啊好煩!

他這樣自持身份的人跑來西館,說不定比她做出決定考慮的還要多,這讓她怎麼可能開口說得出“我很好你乾脆不要來了你妨礙我了”這樣的話啊!

說完真絕交了!

這可是她在這時代結交的第一個朋友。

就在祝英臺掙扎間,她的肚子卻不合時宜的“咕咕咕咕”叫了起來。

咦?為什麼她會無緣無故肚子餓……

好香……

祝英臺遵循著身體的意志扭過頭去,卻發現是風雨雷電提著食盒站在了西館的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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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半夏所言,馬文才尋常吃飯的排場比他們家還大,所以兩個四五層的食匣被提在粗使下人的手裡,而風雨雷電手中還拿著兩卷什麼布料一樣的東西……

“郎君,該用飯了。”

等等?

吃飯?

現在已經中午了?

咕咕咕咕咕。

祝英臺的肚子又響了幾聲。

馬文才也沒想到祝英臺的肚子能夠響如擂鼓。

他家注重規矩,他從小到大也沒餓過肚子,無論是吃飯還是進點心都是定時,還真沒見過人腹鳴的聲音。

“你餓了?”馬文才皺起眉頭,看了看門口:“這個時辰,你那小廝半夏怎麼還沒來送飯?”

祝英臺捂著肚子,苦著臉搖了搖頭:“不管她的事,是我讓她今日中午不要送飯來。”

沒理由他們從早到晚不吃不餓,她餓一頓就餓的要死……

她得試試“入鄉隨俗”。

“荒謬!你既平日裡習慣了一日三餐,中午又怎會不餓?”馬文才像是看瘋子一般看向祝英臺,又看了看屋子裡大半只是取出竹筒喝水的學子,不可置信地問:“你不會想學他們吧?”

他的態度猶如看見一個好生生的人跳進了泥沼裡,這樣的態度讓原本理直氣壯的祝英臺反倒不好意思開口承認了。

“你腦袋是不是進水了?就算你像他們一樣中午不吃飯,他們也不會覺得你和他們是一路人!士族就是士族,你這樣放低身段去迎合他們是什麼毛病?”馬文才壓低著聲音用手指戳著她的腦袋。

“你是想把我氣死嗎?”

“我沒啊,我只是想試試看一頓不吃會有多餓……”

……然後再決定是不是要委屈自己的身體。

“你,你簡直……”

馬文才氣的說不出話來,站起身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甩大袖就出了屋子。

和祝英臺直接在屋子裡用飯不同,馬文才是獨自在西館中一處廊下用餐的。風雨雷電為他鋪好了預先準備的氈子,又從食盒裡一一取出食案,馬文才這才就席入坐。

他入了席後,因為左右都無人共餐,風雨雷電四人展開手中的幔帳,分列左右將它們伸手撐開,形成兩道屏障,隔開了其他人窺探的目光。

廊下食是很多士人喜歡的一種聚餐方式,大多用於處理公務或同輩之間議論事務之時。在有屋簷又能曬到太陽的地方鋪上毛氈,各自分席又不疏遠,在用餐之際可以聊聊風土人情,奇聞逸事,也可以有助於增長見聞、促進感情。

大家肚子裡有東西,心情比較好,很多往日小的齟齬或平日裡難以啟齒的事情在一頓飯裡就解決了。

“食”的文化也是士族子弟的禮儀教養之一,聊天內容豐富、氣氛輕鬆不代表禮儀就不嚴格,一旦出了一點點錯誤就可能貽笑大方。

甲科所在的東館裡士族不少,即便是最低等的士族,也都會按照自己的階級圈子去尋找“廊下共食”的同伴。

馬文才在東館裡人緣極佳,每每用餐之時,身邊總是歡聲笑語,眾人邊談談自家的趣事邊吃吃喝喝,哪裡有用過步幔之時?

他板著臉,按照用餐的規矩按順序一一取用面前的菜餚,即便菜餚還是那般精緻,味道也沒有變化,可馬文才卻如同嚼蠟一般,吃的難受至極。

祝英臺說的沒錯,這些人簡直把他們當怪物!

感覺到又有人看他,馬文才抬起頭冷眼望過去,等別人收回眼神這才專心用飯,儀態依舊閒雅,但服侍他已久的風雨雷電卻能看得出,這位主子的情緒……

已經開始煩躁起來了。

屋子裡,再一次被馬文才“拂袖而去”的祝英臺,有些沮喪地趴倒在書案上,將那些或幸災樂禍,或同情鄙視的目光拋之腦後,低低地哀嚎了一聲。

咕咕咕咕。

“嗷!”

祝英臺低嚎。

媽的好餓!

古人早上天不亮就起床,做了一早上數學題,不餓的都是神人啊!

神人!

就在她腹中如燒時,面前卻被遞上了一塊餅。

黃橙橙又帶著瑩潤光澤的餅子不知道是用什麼雜糧做的,上面灑了一層胡麻(芝麻),雖是蒸熟而不是烤熟的,但胡麻被炒過,聞起來就香噴噴的。

吃的!

祝英臺一下子就抬起了頭來。

“看你腹中似乎飢餓,不如先用這個墊墊。”梁山伯的聲音低低地環繞在祝英臺的耳邊,奇蹟地安撫了她因腹鳴不止而產生的煩躁。

“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用傅兄院裡剩下的五穀米麵蒸的,雖然簡陋,但傅兄也用了,應當不算難吃。”

“你做的?”

祝英臺直接用接過餅啃一口的舉動表明了自己的不介意。

南方不怎麼吃麵食,但北方人的習俗也會因為各種原因被傳過來,所以如今胡餅很是常見,基於胡餅而做的改良也有不少。

梁山伯遞來的餅子應該是多種雜糧所制,和胡餅一樣有嚼勁,卻不似烤出來的胡餅那樣幹的能噎死人,軟糯而不粘牙,有嚼勁而不幹硬,吃的祝英臺眼淚都快下來了。

“好吃!你居然還會做飯?”

祝英臺用敬佩地眼神看向梁山伯。

她居然真吃了?

而且看樣子還覺得好吃?

她和傅歧不同,傅歧是沒錢了沒辦法,只能嫌惡地啃著這些東西,間或蹭一蹭馬文才的飯菜,可祝英臺明明是錦衣玉食長大,卻覺得慄米餅好吃?

這祝英臺帶給他的驚奇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

“是祝兄餓了罷。”梁山伯的笑容漸漸開朗,“家母體弱,雖說君子遠庖廚,但有時候,體面並不如親人重要。”

這時代注重飲食之道,可即便是高門仕女,也許能說出一塊肉的一百種做法,自己也許是連菜刀都沒有拿過的。

有些家族怕喪亂之後子孫後代不能繼承傳統,寫出《食經》傳家,可這些人能吃出一塊肉在羊身上的哪個部位,什麼規格的飲宴要用什麼樣的羊肉,卻不見得就會烹羊。

便是寒門人家,男人會做飯也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尤其是讀書的士子。要不是為了讓祝英臺打消顧慮,他也不會隨便跟別人說是自己做了這餅。

傅歧那樣性格的人,也不會到處去傳揚。

“你說的沒錯,有什麼會比家人更重要呢?不過是做飯罷了。”

祝英臺極為贊同他的說法。

她想到傅歧曾說過他年幼喪父,腦子裡頓時出現了一副悽慘的畫面:

年幼的梁山伯在火塘裡使勁吹火,想要點燃爐灶燒水做飯,生病的母親躺在屋內又飢又餓,只能眼睜睜看著不會燒飯的兒子在爐灶間忙亂……

哎,不能細想,再想眼淚要下來了。

祝英臺微微甩了甩腦袋,把自己過度的腦補甩出去,三兩口一塊米餅就下了肚,火燒般的感覺總算好了不少。

她從書袋的側邊取出水囊,小小飲了一口,腹中有糧,心裡不慌,仰起臉對梁山伯笑得燦爛。

“真是多謝謝你啦!”

這一笑,竟刺的梁山伯有些炫目。

在梁山伯看來,祝英臺的長相並不出眾,和馬文才、褚向這樣的美男子比起來,他的英俊不夠“爽快”,有些陰柔而沉鬱的感覺。

尤其在祝英臺不笑的時候,淡淡的眉毛、緊抿的唇線和過於高挺的鼻樑都讓他有種疏淡的氣質。

簡單點來說,就是“你們都離我遠點”。

這才是他讓人觀望卻無人敢上前客套的原因。

可當他真的笑了起來,卻有著冰雪消融、陽光乍現的驚豔,更別說這笑容裡,還帶著一種對這個世界充滿善意的天真。

無論是寒門還是士族,很多人眼裡有的,只是麻木。

他昔日剛入會稽學館時也是從丙科讀起苦練書法,這西館之中還有幾個故交居然還沒有離館,昨夜以探友名義去拜訪,問起這祝英臺來,都說雖然他看起來身形並不高大,也不是盛氣凌人的型別,但一看就是個不好相處的。

畢竟相由心生,這麼疏淡的相貌,看起來就不是什麼不守規矩的人。

可和他相處起來,又明顯的能在他身上感受到那種巨大的反差,很多時候,梁山伯甚至忘了他是個士族。

不是說他的舉止粗鄙不似士人,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受到過嚴格的禮儀教養,這些教養已經刻入了骨子裡,成為了下意識的身體反應,和他們這些後天刻意學之的不同。

但他的舉止符合禮儀中又帶著一種率性,比如可以不顧形象的席地而坐,比如吃完飯後不漱口淨面也不覺得不適……

種種率性,又和他冷淡的外貌不相稱,梁山伯自詡從小到大見過無數人,卻完全不明白祝家是怎麼養出這麼一個矛盾的人來的。

更重要的是,他對寒門還存有善意和好奇,並且沒有什麼門第之見。

也許,祝英臺能成為會稽學館的破局之人?

畢竟馬文才明顯想要交好與他,而馬文才在士族學子中的人緣和交際手段,連他都佩服不已。

想到這裡,梁山伯一抖衣襟,在祝英臺身邊坐了下來。

“祝兄似乎一直很煩惱,不知該如何跟西館的學子相處?”

“啊!”

祝英臺似是沒想到梁山伯會說這個,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面容成熟性格內斂的“同學”,有種被大人揪著促膝長談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就慎重了起來。

祝英臺看了看隔壁幾桌對她一直不善的伏安,再看看被她拒絕過的劉有助,有些難堪地自嘲:“豈止是不知道怎麼和西館的學子相處,我現在都不知道怎麼跟同為士子的馬文才相處了。”

感覺無論她做什麼,都是錯都是錯都是錯!

“這話也許說來唐突……”梁山伯躊躇著說:“但在我等寒生看來,祝兄的態度,並不真誠。”

“啊?”

祝英臺傻眼地看向梁山伯。

他可以說她本事,也可以說她沒腦子,可是說她不真誠?

她她她都照顧他們情緒中午不吃飯了!

梁山伯見他一副不甘心的樣子,嘆道:“雖說馬兄和傅兄都極為高傲,並且不認為寒門足以平輩論交,但在這一點上,卻比祝兄真誠的多。”

“我哪裡不真誠了!”

祝英臺瞪著眼睛看向梁山伯。

“閣下是士族,鄉豪出身,禮儀修養無不為眾人楷模,就如同真正的明珠不可能掩蓋與瓦礫之間,無論閣下如何希望能夠融入西館之中,也有許多不可改變之處。”

梁山伯能感覺出祝英臺的怨氣,所以語氣越發溫柔。

“就如同一個用慣了三餐的肚子,又如何能讓它不在正午之時鳴叫呢,這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而成的肚子啊!”

祝英臺噗嗤一笑。

“真正的相處之道,在於展現出自己美好的一面,並學習對方的美好來改變自己的不完美。譬如你與市井無賴相交,學習對方的世俗和粗鄙自然能更快的得到他們的認可,可對於其他人來說,不過是又多了一個無賴,對於這個世道又有什麼改變呢?你們都只會變得更糟,甚至為人唾棄。這樣的交往,會被當做狐朋狗友的臭氣相投,不會被人當做真正的‘君子之交’。”

梁山伯的話低低的在祝英臺耳邊縈繞著,漸漸的,也吸引了不少一直注意著這邊動靜的人,都屏住呼吸,故作無意地傾聽著他們的交談。

“但一個真正的君子去和粗鄙之人交往,會用高尚的德行去影響他,會用優雅的舉止去讓他效仿,會用真正的善意教導他如何走回善途。相反,即便是粗鄙之人,也會有讓君子刮目相看的時候。正如鮑叔牙之於管仲,正如鍾子期之於伯牙。只有這樣,世間會少了一個粗鄙之人,多了一個知禮義而行善道的君子,人們會說:啊,這才是真正的知交。”

“同理,寒生並不代表低賤和貧困,僅僅是出身不同而帶來的經歷不同,但這種經歷有時候無法用其他辦法來彌補。像我們這樣出身的人,只能靠學習別人來變得更好,所以才有五館存在,所以才有明經取士。士族尚且並不是一天而成的,寒門要改換門庭,又豈是那麼容易?”

梁山伯的態度,是一種體驗過世事人情的豁達。

“正如我在傅兄的身上學習如何與士族打交道、如何與士人相處,我學習他的風儀,瞭解他的世界,藉此明白士族的所思所想,這樣日後,我也許能僥倖進入仕途時,會因此少走了許多的彎路。比起在那時候被人當做粗鄙之人,現在被傅兄嫌棄,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雖是丙科,若說人人都沒有野心,那一定是騙人的。像是伏安和劉有助這樣經年不出會稽學館的,無非都是在等一個好的機遇罷了。

此時但凡心中有些想法的,聽到梁山伯的溫聲細語,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有些麵皮厚的,因為實在聽不真切,甚至厚臉皮的往前湊近了聽。

祝英臺不是笨蛋,相反,她是來自於一個能夠包容任何聲音的地方,對於梁山伯的提點,她幾乎是立刻就有了了悟。

她想起了梁山伯一入甲等學舍時就不顧身份,也不畏懼他們鄙視他,親自去修傢俱的事情。

也想起梁山伯醜話說在前面的“我就是這樣的人”的自白。

傅歧和馬文才是如此討厭寒生,甚至認為他們粗鄙到無法讓人接受,可卻都能夠和梁山伯相處融洽,馬文才甚至和梁山伯同住了這麼多天也沒有跑回來,不是沒有道理的。

這是一個,讓任何人相處起來都很“舒服”的人。

“我……”

祝英臺覺得自己有千言萬語想說,腦子裡也有許多從未想過的東西在不停地出現又消失,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為什麼要掩蓋你的不凡,來迎合別人的眼光呢?你就是士族,原本就是生來不凡之人,如果人人相交都要先考慮如何迎合別人,那天子又該如何跟群臣相處?”

“馬兄就很明白這一點,所以無論是面對館主還是寒生,他都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什麼人,並不會因為別人的目光而去改變自己的志向和想法,在我看來,這就是一種真誠。”

梁山伯嘆道:“祝兄,如果我與你們相識時,刻意用士族的禮儀和舉止來模仿你們,迎合你們,你們會認為我就不是寒生了嗎?你們還會如此平靜地看待我這一介吏門寒生嗎?”

祝英臺還沒說話,屋子裡聽到這番對話的人已經有許多不由自主地搖起頭來,有些甚至嗤笑出聲。

祝英臺明白梁山伯想提醒她什麼,只是照顧她的臉皮,遂紅著臉搖了搖頭。

“所以我才說你不夠真誠啊!我能在你身上學到什麼呢?沒有。他們能在你身上學到什麼呢?沒有。若是真正的真誠,就該讓他們看到士族也有好的一面,並且從你身上學到他們所需要的東西。反之,你也亦然,寒生就沒有值得你有所得的地方了嗎?”

也是祝英臺性子並不偏激,態度又溫軟,否則換了另一個人,梁山伯還真不一定敢說出這些話來。

看著漸漸望過來的目光,梁山伯的聲音大了一些,卻沒有大到讓人刺耳的地步。

“看看這些‘同窗’,他們不需要憐憫也不需要理解,正如你來丙科是為了自己的目的,他們今日在此讀書也是為了自己的目的,大家為著自己的目的而在一起,又有什麼遷就不遷就呢?你是士族,讓他們學習如何和士族接觸,讓他們明白和士族之間的差距,也是一種真誠。”

他嘆道:

“貴有自知才能逆流而上,一葉障目只能坐井觀天。如果寒門連看破門第之見都不能做到,又何況士族?能遇見你這樣願意和他們同室而處的人,也許他們一輩子都不得遇見,為何先懼怕會傷害他們的卻是你?你把他們當做如此脆弱無能之人了嗎?”

為何先懼怕會傷害他們的卻是你?

祝英臺倒吸了一口涼氣,腦子裡亂成一團。

“梁山伯,昔日我一直不明白,為何寒生上百,同在丙館讀書,獨獨你被館主收入門下,今日我算是明白了!”

一位身有補丁的書生站起身來,長揖道:“往日是我偏激,多謝兄臺今日開解之恩!”

梁山伯不以為恩,只是笑笑,但也坦然受了。

剎那間,屋子裡絕大部分人看待祝英臺和梁山伯目光都變了,如果說他們看待馬文才是一種對上位者的敬畏和對權勢富貴的羨慕,那看待梁山伯的就是對“先行者”的歎服和對“自己人”的仰望。

今日的會稽學館已經不是昔日的會稽學館,很多人已經不再認識這位昔日寒生中的風雲人物,有些知道的提起他也是滿口的“哦那個父母雙亡的倒黴蛋啊”,可時間和家庭的不幸,都不足以掩蓋住梁山伯獨特的魅力和才華。

即便不知道他是誰,可見到那高冠儒衫,也足以讓這些丙科的學子瞭解,這個“倒黴蛋”如今已經走到了哪裡。

倒是原本讓他們覺得刺眼無比的祝英臺,如今站在他的身旁,卻已經黯然無光,徹底淪為某種途徑了。

祝英臺看著屋子裡的人,看待她時從一開始“你就是走錯了地方吧”,突然都變成一副“來好好調//教我吧”的表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梁山伯是很厲害,一席話引得所有人都對她變了態度……

可這態度好像也有點不對?

找調//教,不是該找馬文才那種一見到寒生就把“你們這些愚蠢的凡人”寫在臉上的士子嗎?

梁山伯看著身邊的祝英臺突然氣勢一弱,有些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中也有點不安,擔心自己今日鋒芒太露,反倒讓她難受了。

他說了這麼多話,能改變她或改變多少環境上的影響還未可知,畢竟很多人聽過很多道理,讀過很多聖賢書,到最後過的還是亂七八糟。

偏見這種東西,即便當時有感,環境在那,久了還是會發生改變或乾脆還是不變。

所以他也不想讓祝英臺對這些“同學”抱有太大期待,而是輕聲提醒道:

“馬兄還在外面用飯呢,他在東館的時候,從未獨自一人吃過飯,向來是高朋滿座。我知你和他慪氣,但他這樣即使在氣惱中還擔心朋友的人已經不多了,我覺得你該去陪他,而不是跟我在這裡啃餅,你覺得呢?”

祝英臺果然如釋重負,點頭如蒜搗。

“是是是,我覺得我還有點餓,我去找他討點吃的!”

說罷,拔腿就走,乾脆利落。

梁山伯笑著搖了搖頭,將目光轉向他的書案,待看到題捲上兩行簡單的數字,心頭也是一震。

他剛剛算過,自然知道她的答案不錯。

他知他算學厲害,卻不知道如此厲害。

如果全靠心算,此人的能力,也太可怕了些。

“可笑我剛剛為了激他,還說在她身上無可學之處,這難道不是自己的狹隘之處嗎?”

梁山伯喃喃自語,面紅耳赤。

他才是該時時反省,莫要為了一點虛榮而洋洋自得的那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