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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千秋萬世

馬文才的話,讓屋子裡的氣氛像是突然凝固了一般。

除了氣憤和不甘, 更多人表現出的, 倒像是一種不知所措。

在梁山伯剛剛做了一番大開解,剛剛想要借由馬文才和祝英臺學習他們缺乏的東西時, 卻突然被人打了一巴掌的不知所措。

說起來, 抱著“他們也會來丙科學東西也許是心胸豁達之人”想法的他們,才是在異想天開吧?

梁山伯到底要有多強悍的心志, 才能和這樣鄙夷他們的人,學習如何與士族相處?

簡直是自取其辱!

就差沒被馬文才直接說“你不配”的劉有助,當下臉色一白, 諾大年紀的少年,竟像是孩子受了委屈般熬紅了眼。

對於他來說, 這樣的屈辱已經經受了太多次,無論是祝英臺還是馬文才,都可以將他隨意揉捏,可他甚至連反擊的可能都沒有。

去搶回來嗎?

去扭打嗎?

庶人衝撞士族,杖三十。

他不是什麼都無知的孩童, 可即使知道, 又能比孩童好到哪去?

“馬文才!”

祝英臺不可思議地看著這位好友:“你的話太傷人了!皆是同窗, 還是我所贈與, 你有什麼權利決定!”

交情好是一回事,可因為這個阻攔她進行正常的人際交往就不對了!

難道他幼稚到和小孩子一樣,覺得“你只能跟我玩不能跟他們玩跟他們玩就是背叛了我”嗎?

原則問題怎可退讓?

“馬兄,可是那紙卷上的內容有何不妥?”

梁山伯雖和馬文才相處不深, 但也知道他是個心思縝密的人,走一步往往已經想了數十步,所以上前按住祝英臺的肩膀,擔心她上去和馬文才爭執。

這樣的話,讓其他人都提起了好奇之心,期待馬文才能給一個答案。

“梁山伯,我知道你脾氣好,可這事你別管!”

祝英臺也是真怒了。

“儒有忠信以為甲冑,禮義以為幹櫓;戴仁而行,抱義而處,雖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她冷著臉背誦著。

“儒有博學而不窮,篤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上通而不困;禮之以和為貴,忠信之美,優遊之法,舉賢而容眾,毀方而瓦合。其寬裕有如此者。”

“請問馬兄,我寫的內容有哪裡不妥?!”

這兩段取自《禮記》儒行篇,魯哀公問於孔子的回答,如祝英臺之前所說,是教導人保持氣節的聖賢之言。

這一下,連梁山伯都不知道該如何勸解了。

在這幾乎人人怒而直視的氛圍裡,馬文才並不關心別人如何去想,他的雙眼只牢牢盯著祝英臺一人。

他對祝英臺還抱有期望,寄希望於她突然自己清醒,這時代未婚女人手跡是不可以到處散佈的。

私人擁有某個貴女專門寫給他的字帖,這足以成為日後向別人誇耀的“豔遇”。他不知道這劉有助心性如何,如果他心性不好,這字帖未來甚至可以成為訛詐祝英臺或祝家一輩子的工具。

然而他等到她冰冷以對,等到她寸步不讓,也沒等到她如同平時一般,拉著他的袖子軟軟地說“你別生氣”。

此時的祝英臺仰著臉看他,表情冷靜而眼神疏離。

恍惚間,馬文才似乎從她身上,瞥到了前世時祝英臺看他的影子。

也許,她本就不是個高貴冷豔之人,所有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他在無限度美化自己未婚妻時想象出來的樣子?

她那冷淡和疏離,不過是……

討厭他罷了?

這一瞬間,馬文才又一次感覺到老天對他的嘲諷和愚弄。

他想要藉由提早知道“祝英臺是個女人”這點處處爭取先機,想要藉此靠近她、征服她,從而解除心中的夢魘……

可到最後,卻是這“先機”,讓她一點點變成他前世看到的那個樣子。

那個厭棄他的樣子。

“呵呵。”

馬文才慘淡地一笑,看向劉有助去。

“你不就是想要張字帖嗎?”

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回到書案之後,命令雷電伺候筆墨,提筆按照祝英臺之前寫的內容,認認真真地又書了一遍。

字跡力透紙背,銀鉤鐵畫,可見馬文才心情之激憤。

可惜沒有人注意到這個。

每個人只是帶著懷疑又戒備的眼神看著正在疾筆奮書的馬文才。

不待墨跡稍幹,馬文才吹了吹手中的紙,強硬地遞給劉有助:“她那是衛體,時人多好鍾、王之體,你拿我的去臨摹,也是一樣的。”

馬文才的書法一道也是上上,他苦練王體兩世,和祝英臺的飄揚灑落截然不同,字跡遒美健秀自不必多提,如果放在平日,劉有助憑白得了這張楷書,一定也是喜不自勝。

可現在的他,已經受不得任何“羞辱”了。

這位在西館裡人人皆知的老好人,看著面前像是施捨一樣遞過來的紙卷,一張麵皮由紅轉白,又由白轉紅,顫抖的手伸出去一半,卻猛然往下一揮!

啪!

馬文才剛剛寫完的紙卷立刻被他的掌風帶動,悠悠向上飄起,飄飄蕩蕩在兩人之間。

“誰要你的字!”

劉有助含著淚顫抖著身子。

“誰要你們的字!”

他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可臉上感覺到熱意又覺得羞恥,當下以手掩面,腳步跌跌撞撞地奔出門去。

“劉有助!”

他的同窗舊友心中擔心,忙不迭的追了出去。

“梁山伯,漂亮話誰不會說。”

伏安的聲音尖銳地在課室中響起。“可這樣的相處之道,還沒學好,就已經把人活活逼死了。如果士族那麼好相處,你阿爺又怎會壯年而卒?”

伏安是老生,當年入學時,梁山伯風頭正勁,山陰是大縣,會稽學館裡從不缺山陰來的學生,自然對於梁山伯的家世也略有耳聞。

所以他赤/裸/裸的將梁山伯的傷心事撕扯出來時,就連梁山伯這樣的性格,也是臉色一變。

伏安看了看祝英臺,又看了看馬文才,臉上滿是嘲諷之意。

“你當他們真是來讀書的?祝家和馬家誰家請不起先生?昔日五館式微,寒門無法起家,好不容易天子記起了我們這些寒微之人,給了條通天路徑,結果呢?”

伏安心中的怨懟似已忍耐多時。

“不管掩飾的多好,看起來多曠達,這些人……”

他指著祝英臺和馬文才。

“他們這些人,都是為了來奪走我們僅有的東西!”

“伏安,少說幾句!”

“伏安不要胡言亂語給自己惹禍,誰快把伏安嘴給捂上!”

有些人擔心伏安和士族結怨,拉著伏安就想讓他先離開,可伏安性子激烈,死活杵在原地,就是不動。

“祝英臺,你很好。”

馬文才看著面前緊抿著嘴唇的祝英臺,再看看默默站在她身邊,手掌一直扶持在她肩上支援的梁山伯,咬牙切齒道。

祝英臺抬起眼,不知道為何他會比自己還要生氣。

因為剛剛被伏安指桑罵槐了?

可他對劉有助的所作所為,難道不值得別人生氣嗎?

因為他的一番話,因為他的態度,梁山伯好不容易挽救的古怪氛圍,一下子又恢復了冰點。

不,這種剛剛改觀就被戳破現世的局面,也許比之前更糟糕。

然而出於朋友的立場,她卻不能在這局面上再火上澆油。

剛剛她被伏安指著鼻子時,是真有把他手指撇回去的衝動的,若不是梁山伯握住了她的肩膀,她一定已經動了。

“我一點都不好。”

祝英臺的表情十分疲憊。

“馬文才,已經下課了,我們站在這裡也於事無補,先一起回去再說吧。”

“不必了。”

馬文才俯身撿起地上自己的手跡,同樣折起放入懷裡。

“你們這些西館生居然還覺得我們搶了你們的通天之路,在擔心這個之前……”

馬文才的眼神滿是嘲意地看著面前的伏安。

這人是有多高抬自己?

他譏笑著。

“你們倒是先混上甲科。”

道不同,不相為謀!

“風雨雷電,我們走!”

***

所有惹禍的人甩手就走,被留下的祝英臺有多尷尬,可想而知。

若不是還有梁山伯一直不離不棄始終陪伴著她,也許她真撐不下去了。

“走吧。”

梁山伯比祝英臺高的多,又年長,看到祝英臺像是棵霜打的青菜,忍不住伸出寬厚的大掌揉了揉她的腦袋。

祝英臺只覺得頭頂上熱烘烘的,可一整天經歷的事情讓她整個人幾乎是暈乎乎的,直覺告訴她她應該追上馬文才去問原因,可劉有助臨走時的悲憤又著實撼動了她,就如清早時候遇見的那個孩子仇三。

剎那間,她想到了仇三,想到了劉有助,想到了被割掉鼻子的無辜女孩。

記憶中那黑洞洞的傷口似乎像是一張擇人而噬的大口,在黑暗中蓄勢待發,隨時要將她拖進去。

祝英臺滿頭大汗,渾身一個激靈。

“祝英臺?”梁山伯心細如髮,立刻察覺到了祝英臺的不對。“你怎麼了?怎麼打了個寒顫?”

祝英臺看起來不像是個會鑽牛角尖的人啊?

“我,我……”

祝英臺茫然地咬著唇。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到底馬文才是對的,還是梁山伯是對的;她不知道是該遠離這些人,還是要親近這些人。

有時候她明明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一線生機,可那一線生機卻立刻就會被無情地抹掉;

有時候她明明覺得自己似乎已經找到了正確的方向,可下一瞬那條路立刻無情地向她展示出殘酷的背面。

她親近的,總是會漸漸遠離。

她不希望發生的,卻總是會發生。

而她的初衷,不過是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不要想太多,這不是你的錯。”

梁山伯心裡也有些情緒,馬文才來了這麼一出,原本有望變得融洽的西館現在又有了難以預料的變化,而這些變化卻不是他能時時關注的。

他畢竟是甲科生,並不會天天都來西館。

祝英臺像是被人牽著的牛犢一樣被梁山伯帶著外門外走去,他穩穩走在她的身側,用自己高大的身體替她遮掩其他人的目光。

不僅僅是算一,早上的騷動也讓許多人記住了這個在西館裡隨意給別人琉璃子當“打賞”的士子,各種或貪婪或各懷心事的窺探幾近要將人看穿,若沒有梁山伯一路相護,祝英臺恐怕早已經崩潰。

梁山伯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莫名其妙就成了祝英臺的保護者,明明馬文才和他的交情更深,甚至曾同為室友,而他和她的交情,不過就是“朋友的朋友”,或是“點頭之交”、“同門的室友”這樣的關係而已。

可要讓他真把他丟在一旁不管,他卻無法忍心。

看著祝英臺,梁山伯好似看到了自己那個年幼時滿腔怨懟,卻怎麼也找不到道路在哪兒的自己。

人都是要經歷這樣的痛苦和迷茫,然後才能一點點擺脫過去的桎梏,找到未來的方向的。

只要他還沒有被打垮。

“你還好嗎?”梁山伯低下頭看了眼腳步沉重的祝英臺,“我看你好像隨時會倒下去的樣子。”

“不會,只是事情太出人意料了而已。”

祝英臺抹了把臉,重新振作起來。

“你說的沒錯,馬文才那種連矛盾時都記得為朋友著想的人,會強行拿走我的手跡一定是有什麼原因,我待會去找他問問。他欠劉有助一個道歉。”

“你沒事就好。”

梁山伯笑了起來:“以馬兄的性格,道歉肯定是不會的,但必定會送上賠禮。對了,是否需要我和傅兄晚上暫時迴避?”

還好這祝英臺,看起來像是個堅強的。

“該死計程車庶之別!”

祝英臺咬著牙踢開了路上的一顆石子。

這滿滿的挫折感已經將她踐踏的體無完膚。

“孩子氣。”

梁山伯突然又想揉一揉他的腦袋。

他仰起頭,對著天空一聲嘆息。

“無論哪朝哪代,公侯將相之家和寒門子弟都會有如天隔,‘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永不會到來。”

這下,倒換成祝英臺怔愣住了。

梁山伯給人的感覺,就是後世那種情商很高的高材生的樣子,那種雖然家境貧窮靠獎學金讀書,但和大家在一起卻很融洽,也不會讓人覺得窮酸或偏激什麼的那種樂觀同學……

從她開始接觸梁山伯起,他的話語總是有一種勸人向善的積極,可無意中發出的喟嘆,卻又是這麼的消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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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觀和悲觀,積極和消極,是能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嗎?

“不是這樣的。”

看到這樣子的梁山伯,祝英臺不由自主地開口。

“不會永遠這樣。”

“咦?”

梁山伯錯愕。

“人心是嚮往更好的一面的,所以歷史永遠會因為人心而推動著往好的方向發展。這一朝既然能打破以往建立五館為寒門提供求學的機會,以後說不定就會慢慢廢除門第之見,繼而廢除門閥壟斷,實現真正的開科取士。”

祝英臺的聲音漸漸縹緲,像是有某種天地間的至理,正在借她之口傳達著它的本意。

“九品將中正不再存在,無論寒門還是世家都要透過考試才能步入朝堂。人們會開始注重才幹而多於家世,百姓會覺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貴族和寒生共同支撐起這個國家,乃至千秋萬世……”

她的眼眶不知不覺間繼續起淚水,那淚水來的突然又洶湧,幾乎要嚇到面前的梁山伯。

“也許會經歷戰亂,也許會經歷殘酷的鬥爭,也許會有各種分分合合,但這世道最終將往人性所趨的方向發展。終有一日,女人能和男人一樣光明正大地坐在學堂裡讀書,哪怕是最貧窮困苦之人也能為傑出的人才……”

(後文多贈送字數接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