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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來日方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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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館外, 賀革將乖順的祝英臺叫出了課室,領著她在館中走著。

這種“被老師叫出去問話”的感覺讓祝英臺打起了十萬分的精神, 連頭都不敢抬, 生怕他開口把她訓的像是個孫子。

賀革大概也沒看見過這樣的孩子,看著她戰戰兢兢的樣子, 竟笑了起來:“不必緊張,我就是隨便和你聊聊。”

看看看!

連口吻都是和教導主任一樣一樣的!

要是賀館主接下來再來“我簡單說幾句”這樣的句式,她今天搞不好就搭在這裡了!

看著祝英臺沒有放鬆反倒似乎更緊張了, 賀革也有些莫名,不過還是笑著和她閒談著:“我一直關注甲科和乙科, 若不是你在丙科不時有些傳聞,我都不知道還有你這般有趣的學生。”

“我,我不是有意要惹事……”

嗷嗷嗷!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有意惹事的,都是事惹她啊!

“你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是在惹事呢?”賀革呵呵一笑, “在我看來, 你其實已經是個很謙遜的人了, 不要想得太多。”

“謝館主誇獎。”

祝英臺松了口氣。

“書牆的事情我知道了, 劉有助的事,我還得替他謝謝你們。他其實是個很勤奮的孩子,只是限於天資所限,怕是以後走的不遠, 不過他原本的目標便不在高處,是個踏實的學生。”

賀革捻著鬍鬚長嘆。

“我父親當年其實也想過將家中的名帖公佈於眾,但是身為一館之主,不能表現出明顯的偏頗,況且有這樣那樣的顧慮,所以只能召有心向學之人在他那裡臨摹。你有這樣的心性品格,我很欣慰。”

祝英臺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傻笑。

“祝英臺,你的志向是什麼?”

賀革突然面色一整,像是個真正的嚴師那樣問她。

“我的志向?”

祝英臺微愣。

“我看過你入科考的試卷,丙科暫且不說,乙科其實有頗多精彩之處,只是律學和騎射拉的太多,顯得並不出眾。能書就那般‘儒行’之人,必定是胸中有大丘壑又精通《禮經》之人,你的字有風骨有飄逸,應是個真正的君子,那你為何一直留在丙科?你在這裡也上了有半月的課了,該明白丙科裡魚龍混雜,並不是能夠施展抱負之地。”

賀革的語氣很是認真。

她的抱負嗎?

說實話,大部分女人重生或穿越後,應該抱負都是發家致富談個驚天地又甜蜜無比的戀愛再嫁個帥哥成功晉級寵妃/皇后/主母/女王,最好能生好幾個聰明到爆的孩子。

但她從小就是假小子,一直就是男性朋友比女性朋友多,上大學後也是理科,滿目過去一班上全是男人,不對,應該說一學校都是男人,自覺除了沒帶把自己和男人也沒啥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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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連消遣看最多的都是耽美向而不是言情小說,什麼宮鬥宅鬥各種鬥是一點都不感興趣,宅基腐三樣除了第二樣生理所限不能實現,兩樣都佔了。

這樣的人生,實在算不上是什麼胸有大志的人該有的樣子。

穿過來之後,更是兩眼一抹黑,什麼想法都沒有,走一步看一步能糊弄一天是一天,當時就是她的夢想。

至於什麼收一群小弟!嫁個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哈哈哈哈哈……

那都是沒有的。

現在若勉強要說志向……

“我其實是個胸無大志之人。”祝英臺不好意思地說:“若勉強要說志向……我在家中就不太喜歡家中的氛圍,到了學館之後,見到了不少事情,現在我最希望士庶能夠互相理解,人人處事論交再無士庶天別,至少我在館中時,能不受敵視。這話說出去,恐怕要給我母親剪了舌頭……”

她一邊說,一邊看著賀館主的表情。

好吧,這校長好像完全懵了。

也是,這志向,呃,是有點古怪。

想想看,如果一個有錢人家的優等生孩子突然跟校長說,我的志向就是跟窮人家的孩子都能做好朋友,估計那校長也要懵。

“士庶之間能夠互相理解,和睦相處嗎?哈哈哈哈哈!”

賀革愣了一會兒後,突然大笑了起來。

“祝英臺,你哪裡是胸無大志之人啊,這志向難道不夠高遠嗎?”

“我父親窮極一生想要在五館實現的,我如今正在努力的,便都是你如今的志向啊!”

祝英臺被賀革的大笑弄的有些不知所措,茫然地眨著眼睛。

賀革笑了一會兒,止住了笑意說道:“這志向光靠你一人,是實現不了的,只有擁有這志向的人越來越多,恐怕才有實現的一天。”

他對祝英臺眨了眨眼。

“我其實明白的,我也是這麼迷茫過來的。”

她沒想到賀革私下裡這麼和藹,和他嚴肅的面相完全不符,忍不住又愣了愣。

“不過祝英臺,如果你是想要找尋士庶之間平衡相處的道路,來丙科,是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的。”

賀革含笑看她,“因為丙科大多只有寒生,你能看到的,只是一部分。”

“丙科,找不到答案?”

祝英臺愣愣發呆。

館主是說丙科裡的寒生不能給她任何幫助嗎?

“你隨我來。”

賀革對著祝英臺招了招手,領著她向外走去。

他對會稽學館十分熟悉,帶著她走了幾條小道,便穿過整個西館,來到了另一處屋舍相連之處。

賀革領路時也沒有閒著,而是認真地向她解釋為什麼丙科找不到答案。

“我和諸位助教很少踏足丙科,也並不干涉丙科大部分的學務,你道是為何呢?難道是我們覺得丙科學子的才能太差,不屑教導麼?”

賀革看著祝英臺一臉“難道不是這樣嗎”的表情,忍不住又大笑。

“哈哈,並不是如此,而是我等如果經常出入丙科,反倒會干擾到他們的心思,讓他們無心向學。”

“甲乙丙三科在細分之初,原本只是為了照顧不同學子的學習進度而有所分別,五館收徒不分士庶,不分才華高下,可生徒卻必定有高下之分。”

“若有字都認不全又有心向學的,便在丙科完成啟蒙,能寫會算程度更高一點的,便在乙科,甲科裡則是想要精研《五經》的學子。但因為士族學子大多都在家學或私學中受過很好的教導,所以漸漸的,乙科和甲科就大多是由士族組成,丙科倒是寒門佔了大多數。”

祝英臺聽得明白,心裡也有了本帳,這三科大概就跟他們現代人分小學、中學、大學一樣,只不過同樣年紀的人,有的直接就去上大學了,有的程度只能上小學,有些人等丙科讀完,甲科生都出仕了,自然在館中涇渭分明。

“丙科生裡良莠不齊,有很多人的初衷並不是來求學,只是因為知道五館會供給食宿,所以來這裡碰碰運氣。”

賀革也不想將這麼殘酷的本質告訴祝英臺,但他又擔心祝英臺對丙科抱有太大的幻想。

“他們大多本來就識一些字,經過考試後能夠順利入館的不足十分之一,但入了館中後,只要不自己求去又沒有犯錯,原則上三年之內,學館不能逐人離開,所以很多人並不是將上學當做求取知識的道路,而是當做一種餬口的‘差事’。上學是一種‘差事’,又沒有什麼大的志向,就會敷衍他們的日子。”

祝英臺其實這段時間也感受到了一些,如今賀館主說了個明白,她心中也就有了明白。

“丙科當然有真的有心讀書進取的,也有本來是來求謀生後來卻想要上進的,譬如梁山伯,便是在丙科出類拔萃,一年之內便心存志向,考入了乙科就讀的。加上丙科學的是書、算,這兩樣對天資限制不大,許多人讀了三兩年家中就能為其謀個差事,漸漸的,丙科就成了蒙學和進階的基礎。”

賀革領著祝英臺,已經走到了兩棵高大的槐樹之前,後面是許多來去匆匆的學生,手中或抱著書本,或提著食匣,祝英臺看了之後摸了摸肚子,這才發覺原來已經到了中午。

“學館一直向地方官府推薦的低等小吏,大多選拔的是丙科才德出眾、書算過人的學子,因為館主和助教身負選拔推薦之任,便不能徇私或私下與其他學子交往過密,丙科中學子良莠不齊,走各種門路探口風、有行賄之舉的也有,時日一長,我們便很少踏足丙館,以作避嫌。”

“很多人天資所限,數次參加乙科的入科試都不中,便死了去乙科的心,一心一意謀取學館的推薦資格,比如去你那偷字的劉有助,他的志向便是成為一書吏。丙科學子很多不是不上進,或真的卑微無恥,而是有著各種無法突破自身侷限的原因。”

賀革在桑樹下站定,眺望著不遠處的學舍和課院。

“但也有寒生認識到自己自身的不足,或有真正高遠的志向的,那些明白自己受門第所限、即便是學了《五經》也無法身居高位的寒門學子,就會努力進入乙科,努力學習正音詩賦、禮儀時政、騎射律法,瞭解如何為人處世、處理庶務、治理地方,為日後成為合格的官吏做好準備。”

在賀革的指引下,乙科裡放學後離開課室的學子,越來越多的出現在祝英臺的面前。

當他們看到桑樹前的賀館主,有的落落大方的上來向館主行禮,有的抱著東西的則遠遠施了一禮便走,並沒有丙館生看到館主到來的惶恐,賀革也都笑吟吟地一一回應,似是已經習慣了這般。

這些人裡有些明顯是士族,有的則衣衫老舊一望便是寒生,但偶爾也能看到三五成群互相辯論著的次等士族和寒生,或者是抱著書本向士族求教的寒門子弟。

祝英臺甚至還看到有揹著長槍急急向遠處奔去的身影。

她心目中一直希望出現的畫面,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在乙科的寒生,務實、進取、知曉進退之道,而在這裡的士族大多也都是門第不高或家境敗落的士子,無法憑藉自己的出身得到較高的起點,只能獲得優渥的生活條件,態度相對於充滿野心的甲科生要溫和的多。”

賀館主負手而立,含笑看著不遠處來去的學生們。

“乙科生學成出館後,有會稽郡的學官和郡中正考評才德,大多也能為吏。即便沒有為吏,有了這樣的本事,做一士族的門客參贊之流,已經是足矣。”

祝英臺已經情不自禁地向前走去,遠處有不少人認出她是書寫“儒行”之牆的那個祝英臺,大多友好地向她頷首,或是也遙遙施禮。

要不是賀館主就在她身邊,怕是已經有人上來結交了。

人人都進退有度,斯文有禮,一時間,祝英臺似乎看到了無數個梁山伯版的寒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靠遷就或強硬的手段改變別人的想法是沒有用的。我知道很多人是因為你的影響去丙科上課,可他們在丙科能學到的有限,時日一長,必然沒有了興趣。祝英臺,若你想要明白士庶相處之道,該來的,是乙科。”

賀革驕傲地指向前方。

“這裡,才是寒門和士族和睦相處的真正希望。”

***

甲舍。

馬文才一臉得意的領著梁山伯回了學舍,沿路學子只要沒瞎的,都能看得出這位“馬公子”如今心情大好,以致於走路都輕快地像是帶著風聲。

梁山伯不緊不慢地跟在馬文才身後,好奇他究竟準備怎麼還他個“清白”。

誰料馬文才領著梁山伯進了學舍,並沒有回到自己的住處,反倒腳步一轉,去了傅歧和梁山伯同住的小院。

院子裡,傅歧正蹲在院中的花架下,掰著幾片粟米餅喂腳下的黑狗,那狗滿臉糾結,無論傅歧怎麼哄他,就是不肯吃那米餅一口。

傅歧鬱悶地戳了戳手中的米餅,三兩下把剩下的吃完,怒道:

“你怎麼不吃呢?小爺省下自己的口糧喂你,你還不吃?你要不吃這個,到底吃什麼?”

“它要吃肉。”

馬文才笑著進了院中。

“而且最好是雞/胸/上的肉。”

傅歧家斷了傅歧的用度食宿,要逼他棄學回家,不過梁山伯和馬文才來了後,生活瑣事上有梁山伯幫忙,中午吃飯平日用什麼都能找馬文才蹭一蹭,只有馬文才去丙科上課的時候,傅歧會拿梁山伯做的米餅胡亂填個肚子。

不過他要面子,不願讓人看到他用庶民的吃食充飢,所以只要馬文才不在東館,他中午必定自己在學舍裡把午飯解決,馬文才這時來了傅歧院子裡,也猜到了傅歧一定會在。

“什麼,它還要吃雞?我現在都吃不上雞了!”

傅歧氣的瞪眼。

他抬起頭,看馬文才居然是和梁山伯聯袂而入的,眼睛瞪得更是銅鈴般大。

“馬文才?梁山伯?你們什麼時候和好的?”

而且看起來好像還不是一般好!

梁山伯又有什麼妙招了嗎?真是人才啊!

聽到傅歧驚訝的疑問,馬文才笑意更甚。

反倒是他身邊的梁山伯摸了摸鼻子,苦笑道:

“在下欠了馬兄一個天大的人情,日後,梁某以馬兄馬首是瞻。”

“哦,原來是欠了人情……”

傅歧愣愣地點頭。

等等,不對!

“你以他馬首是瞻了,日後不管我了?”

傅歧急了。

說好的洗衣燒飯幹雜務呢!

“放心,本公子不缺幹活的人。”

馬文才大笑著拍了拍傅歧的後背。

“梁山伯還和你住在一起,我有事要他做的時候,自然會去找他。”

那也跟以前沒什麼區別嘛……

他都不缺幹活的人,幹嘛要梁山伯對他馬首是瞻?

多個從者不是還累贅麼?

傅歧有些不明白馬文才的想法,索性搖搖頭不去想了。

他現在比較頭疼到哪兒去搞錢買雞胸肉,總不能自己養雞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