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古代 > 人人都愛馬文才最新章節列表 > 493、弱者強者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493、弱者強者

馬文才出征前,裴公不放心自己的入室弟子, 將能用的人手聯絡之法都交給了馬文才, 甚至還送了一對訊鷹給他以作信物。

這些人便是應召而來的洛陽遊俠兒, 馬文才出手闊綽, 找他們打探的又不是什麼要命的訊息, 他們自然也就做的得心應手, 甚至因為錢多,還打探到許多其他的訊息。

“我在洛陽打探訊息時, 發現不少有名的豪俠和‘手藝人’都不見蹤影,仔細查探後, 才發現他們大多在半年前被招攬了, 如今都不在洛陽, 下落不明。”

這遊俠兒是裴公的弟子, 早些年遊歷魏國,後來就在魏國安了家。

“奇怪的是,聽聞招攬他們的人是某個出身不凡的僧人,很多人私下都傳聞那僧人其實是落難的皇族之後……”

爾朱榮入主洛陽後, 在洛陽大肆搶掠了好幾天, 之後更是大肆屠殺官員和宗室, 引得整個洛陽大亂, 無數豪門頃刻之間從雲層跌落谷底,為了斬草除根,爾朱榮還暗地裡追殺很多宗室,譬如倉惶逃出洛陽的任城王。

那些逃不出去的, 要麼託庇與佛寺,要麼改名換姓隱匿在民間,等待著時局安穩才敢出來。

找遊俠兒做事的,大多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但遊俠兒們又不是傻子,不弄清楚對方身份,幫人幹完髒活兒被殺人滅口了怎麼辦?

所以遊俠兒們大多有一套辨別身份的辦法。

聚集在洛陽的奇人異事大多並不是為了錢財,而是為了高攀上“貴人”,從此從草莽之輩躋身與豪門,亦或者從軍從政,改換門庭。

於是很多平時不大出手的奇人異士,出於‘奇貨可居’的心理,紛紛都借由各種辦法接觸過這位僧人。

這方法也很簡單,便是假扮成需要救濟的流民,混入寺中。

永寧寺是大寺,平日裡有逢初一、十五施粥贈藥的傳統,佛寺裡也有專門的客居,為暫時沒有落腳之處的男香客歇腳。

只是這種客居大多是大通鋪,住的並不算太好,但凡有個去處的,都不願意和很多不知身份的人擠在寺廟大通鋪裡。

永寧寺是胡太後所建,歷史並不長,和同泰寺一樣,都是為方便掌權者禮佛需要而建設的寺廟。

因為是胡太後敕建的,永寧寺的位置離宮城很近,周圍太尉府、國子學、御史臺和護軍府林立,在整個洛陽的地理位置都很特殊。

也因為胡太後一旦出事,永寧寺必然會迎來衰敗,再加上人總有燈下黑的情況,所以才有花夭和馬文才早就計劃一旦出事,就藏匿在永寧寺的打算。

蕭正德幾年前“北投”,會掛單在永寧寺,也是看中永寧寺的位置。

永寧寺是胡太後建的,當時為了拍胡太後馬屁而進獻永寧寺的達官官人不知凡幾,而永寧寺裡供奉著先帝的牌位,於是宗室也經常為永寧寺進添香油、粉飾金身,很是富庶。

寺是新建的,僧人比起洛陽其他大寺也就越發龍蛇混雜,除了南朝來取經的和尚,也有達摩這樣的胡僧,還有一些政治鬥爭失敗後心灰意冷褚出家的官員。

在寺廟擴張過程中,寺中又招攬了一些例如方臉那樣有管理或經營能力的僧人,也給馬文才安插細作提供了許多方便。

但安排的細作們都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他們並不是真正的僧人,在佛法經理上並不精通,而永寧寺裡重用胡僧,很多時候為了保密,甚至都是用梵語交流,有些核心的事情根本參與不進去。

蕭衍尊崇佛門,幾個兒子從小便和高僧大德往來,而他的兒子們擱在後世一個個都是智商過人的學霸,即便是對佛門不怎麼感興趣的蕭綜,出於攀比心理也能讀寫範文,所以到了永寧寺後,即使他深居簡出,也受到了寺裡的重視,否則也無法拜達摩為師。

遊俠兒帶回來的訊息其實並不算什麼“秘密”,但同樣由於燈下黑的原因,寺裡的細作很難察覺。

雖然打探來的訊息,並沒有明確指出那個招攬奇人異士的僧人就是蕭綜,但聯絡到他們都去永寧寺“考驗”過僱主,再結合蕭綜前後的一些變化,馬文才還是懷疑他們說的那個“落難皇子”,並不是拓跋鮮卑的皇族,而很可能在外人眼中的“南齊遺族”,或是“南梁皇子”的蕭綜。

“也就是說,蕭綜雖然隱居在寺院裡,但其實因為每逢初一、十五的賑濟,其實並沒有完全與世隔絕,甚至因為這些人的關係,他的訊息可能十分靈通,也有其他可以動用的手段?”

馬文才倒吸一口涼氣,為蕭綜的大膽,也為自己的疏漏。

所以他們還未進入洛陽時,蕭綜就知道白袍騎已經要來接他了,也知道中原局勢會因此大變?

那他明明有辦法和手段自己離開永寧寺,又為何假裝受到限制留在寺中,硬生生等到他們來“接”,還編造出那麼一個“無心世事”、“避世謝罪”的故事來麻痺他們?

“正是如此。”

那遊俠兒打探到這樣的事情,也是嘖嘖稱奇,以後估計能吹噓大半輩子。

“公子有所不知,魏國的情況和梁國不同,梁人多瞧不起屠狗之輩,但魏人最重英雄,早些年,豪族閥門和豪俠劍客甚至賊偷兒的關係都很密切,很多閥門的幕僚或家將甚至就是這些人出身,在征戰中屢屢建功,成就一番事業。諸如裴公、李公這樣的大豪俠因為隨軍作戰奪得戰功躋身上流的也屢見不鮮。”

只是,那已經是“早些年”的事情了。

遊俠兒嘆氣道;“文帝遷都洛陽後,這些豪族或將門也因為門第原因,被冷落在外,門第漸漸衰落,甚至軍中都很少再徵召豪族作戰而用徭役驅使平民,如此一來,很多豪族也遣散了家中的豪俠劍客甚至是死士,因為實在是養不起了。也有自行求去的‘高人’,畢竟他們的本意也不是為財,而是希望為子孫後代搏個出身。”

這些人或這些人的後代擁有一身的本事,又曾經在豪門中享受過富貴,早已經不是當初那些能夠賣草鞋殺殺狗就能過日子的遊俠兒,他們之中一些名聲大的還可以投效諸如任城王這樣的門第,轉變身份為親兵或看家護院的護衛,還有些會投身入起兵作亂的洪流之中,企圖得遇明主……

但更多的,則是流落到鄉野,替人做一些殺人或栽贓嫁禍之類的“髒活兒”。

而能在洛陽站住腳的,都是既有能力又有野心,還不乏毒辣眼光的傢伙。

這些人聽聞永寧寺裡有“奇貨可居”,就如跗骨之蛆,紛紛黏了上去,又因為怕敗露“僱主”的訊息而失去以後的倚仗,自然是加倍小心,使出了所有的本領,既要表現出自己的厲害,又不給“僱主”找惹麻煩。

“你說永寧寺每逢初一、十五必會施粥賑濟,從未缺過?”

馬文才心頭一動,終於抓住了某個線索。

“是的,從未缺過。”

馬文才終於知道那違和在哪裡了!

永寧寺是胡太後敕建的寺廟,以前有胡太後的私庫出錢修繕和供養,而胡太後肆意妄為,國庫便猶如私庫,永寧寺自然油水不少。

可經過這麼多年,胡太後也是起起落落,中間還被元叉軟禁在宮中,永寧寺自然是要自給自足,否則也不會在外招攬方臉這樣善於經營的外人。

爾朱榮入主洛陽,直接殺了胡太後和那麼多宗室,早就斷絕了永寧寺供奉之路,而永寧寺那樣的“肥羊”,明哲保身退避三舍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在那個時候出去勸捐或求佈施?

要不是爾朱榮麾下很多胡將都信佛,恐怕連永寧寺都保不住了,那麼多金銀銅像、佛家重寶,隨便搶一搶都是軍費。

在這種情況下,永寧寺能維持這麼長時間的“慣例”,必然是有人在後面資助,而且這種資助還要隱秘,否則很容易被人抄了老底,連鍋端了。

想通了其中的關節,馬文才毫不猶豫,立刻起身趕往永寧寺。

到了永寧寺,馬文才並沒有讓人通傳,帶著親衛直接找到了主持,開門見山地問:

“一直在資助貴寺、為寺中施粥贈藥的,是不是了凡禪師?”

眼見著這梁人又凶神惡煞的趕來,還帶著這麼多披甲執銳的兵卒,主持方丈也是嚇得半死,結結巴巴地說:

“是,是,難道你們不是因為這個把他抓走的嗎?”

其實他們收留了凡的時候,就猜測過這人身份可能不凡。在洛陽大亂的那個關節入了永寧寺,頭上的痕跡一看就是才剃度的,又有出身高貴之人才有的儀態和作風,諸多線索結合在一起,即使永寧寺的大和尚們擔心他為寺中惹禍,還是把他隱匿了起來。

一方面他們都曾是魏國宗室和皇族供奉的,飲水不忘挖井人,一方面他們也在擔心以後的路何去何從,總要留個政治投資。

至於了凡身家鉅富,為寺中解決了很大一部分經濟上的困難,倒是意外之喜了。

也因為了凡擁有可怕到好似用之不竭的財富,這些僧人在無法猜度他的身份的同時,也心照不宣地保護起他的存在,這麼一個搖錢樹要是給人“搶”走了,全寺僧人怕是連稀粥都喝不上了!

所以蕭綜的“深居簡出”並不是他刻意為之,而是全寺上下對他的保護,也因為如此,在外人看來他十分安分,而他私底下透過自己的“梵語”才能,也不知和寺中高層進行過了多少的交流。

也因為這些粥米根本就是蕭綜提供的財帛購買的,每次施粥贈藥蕭綜都會注意下寺中賑濟的情況也是合情合理,寺中方丈和管事們都以為他是想監督財帛的使用情況,有時候還給他提供不少方便。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至於修繕寺廟、收容香客,也是因為如此,沒人有什麼懷疑。

後來達摩來了,這些僧人還很擔心“了凡”跟著這位禪宗高僧去了嵩山少林寺,好在“了凡”不知為何沒有離開,只是拜他為師,安心學習禪理和大乘佛法的真義,讓永寧寺的高層都松了一口氣。

於是當陳慶之帶兵來抓走“了凡”時,這些僧人根本不敢阻攔,他們以為是現在的魏主得知了“了凡”的真實身份,東窗事發了,要將了凡帶走斬草除根。

為了避免惹事上身,知道內情的人都對此閉口不言,儼然什麼事情都不瞭解一般,寺中的細作自然也打探不出什麼訊息。

只是後來洛陽沒有傳出找到什麼宗室或餘孽被殺了的訊息,反倒是“了凡”師父藏匿財物的各處被人搬走一空,主持才恍然大悟,覺得陳慶之也許是在哪裡得知了某些訊息,為了求財才帶走了“了凡”。

今天白袍軍的另一位主事又來逼問,可憐的主持腦子都混亂了,一下子覺得他們是分贓不均內訌了,一下子又覺得他們是以為永寧寺還有油水,前來敲詐,嚇得連連求饒。

“這位施主,我們寺裡真的沒有多少米糧了。之前了凡禪師借由寺中施米贈藥囤積了不少糧食不假,可是為了防止我們公器私用,都是每到初一十五才到存放糧草的地窖裡取用的,那些糧食在陳將軍帶走之後都沒了,我們自己都快沒有存糧了……”

他生怕馬文才不相信,還示意馬文才去寺中內庫自行檢視。

“若您不嫌棄,鄙寺還有不少佛寶,您要是……”

“不必了!”

馬文才硬邦邦地拒絕了永寧寺主持的“建議”。

聞言不是為財,那主持松了一口氣。

“我來找你打聽這些的事情,不要傳揚出去,否則就不是帶走佛寶僧人的事情了……”

他抬眼打量整座木質結構的大殿,冷聲道:

“我會一把火燒了你們的寺廟。”

那主持一見他冰冷的眼神心中便大駭,連稱不敢。

馬文才領人出了寺,再去寺中掛單僧人和落腳香客所在的廂房,卻見上次到來人數眾多的院落如今人跡寥落,顯然很冷清的樣子。

這其中固然有永寧寺沒了“搖錢樹”不得不請退閒人的緣故,但走投無路的人又豈是那麼容易請走的?

顯然很多人是主動離開了。

難怪蕭綜完全不擔心他會私底下將他劫走,恐怕暗地裡保護他的人手比自己的細作還要多些!

“呵,蕭綜……”

馬文才吐出一口鬱氣,反倒笑了。

無論是從智謀、手段還是格局,這位身份錯綜複雜的二皇子殿下,都是馬文才平生僅見的敵手。

而彼時他在明己在暗,如今整個情況卻翻轉了過來,他也從一個能任人魚肉的“獵物”搖身一變成了兇猛的“捕食者”。

縱使這蕭綜現在敵我不辯,可他能在那樣的劣勢下翻盤,馬文才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計手段,甚至為之讚歎。

諸如計謀、戰略、佈局,說到底都是弱者的手段,強者會做的是打磨利齒,弱者才歷練智慧。

以前的蕭綜出生就在旁人難以企及的頂點,第一次出兵便有梁帝派出的十萬大軍保護,和太子蕭統一樣,他從不需要卑微的結交這種“弱者”來贏得勝利,他只需要揮舞手中的武器便能有千軍萬馬聽從驅使。

哪怕是太子瞧不上而投奔蕭綜的“蠅營狗苟”之徒,提出任意一個人來,也都是尋常人難以撼動的龐然大物。

也正因為如此,習慣於用一個“弱者”的思維來考慮自身的馬文才,在依賴計謀和佈局的同事,也遺漏了蕭綜現在已經不是個“強者”的事實。

強者模仿弱者去揮舞武器,是發揮不出作用的,而弱者強扮強者揮舞武器,只會弄傷自己,長期與強者周旋的經歷,讓馬文才也漸漸喪失了一些“警覺”。

當曾經的強者因為弱小而鍛鍊眼睛、耳朵以及思考,將生存這件事“學會”後,馬文才一直以來擅長的“武器”也陡然被蕭綜搶走了,自然會無所適從。

“說起來,我還要感謝蕭綜……”

他捂著眼,呵呵地笑了起來,嘴角揚出一個迷人的弧度。

從會稽學館出山開始,他面對的便一直是“臨川王”、“蕭寶夤”、“蕭綜”甚至是太子、梁帝這樣幾乎無法撼動的存在,這讓他漸漸也遺忘了,他其實也正在一步步走向高處。

他像個弱者一樣活著,像個弱者一樣戰鬥,而且像個弱者一樣消滅強者,以至於已經忘了揮舞武器的感覺。

既然昔日的“強者”蕭綜都要避開他的鋒芒,只能倚靠陳慶之才敢徹底脫身而出,正是證明他也已經有了讓人“仰望”的力量。

人生能得一這樣的“對手”,又何嘗不是他的大幸?

接下來,這場攸關天下的棋局……

“就讓我以‘強者’的身份,來參與吧。”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