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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大爭之世

元子攸現在就是一個光桿皇帝。

他的父親、母親、家人、尊奉他的大臣,全部都被爾朱榮殺了, 保護他的羽林軍投降, 一半逃了, 一半去黑山軍當了個行動自由的傭兵, 整個洛陽城上下、包括洛陽宮, 除了任城王, 竟沒有了幾個熟悉的人。

任城王的效忠給了元子攸最後的尊嚴,但元子攸也知道, 這尊嚴不過是鏡花水月,一旦他真想要藉著帝位對任城王不利, 賀六渾那群將領第一個就會讓他下臺。

但他對此毫不畏懼, 因為他根本就不把帝位當回事, 他如今還留著可用之軀, 不過是為了替父母、替元詡,替那麼多同族復仇罷了。

不過他不把自己當回事,其他人卻不能。

魏國曾經是個以戰功論地位的國家,自孝文帝改革後變成了以出身論地位, 將曾經的軍閥大族排斥在了其外, 現在魏國漢化官員被屠戮一空, 國中上下僅存軍中出身的貴族, 則自然恢復了過去的規則,以軍功論高下。

現在的權利已經真空,卻沒有真正能一言九鼎的人,爾朱榮的戰敗大部分是齊軍的功勞, 和洛陽城裡這些派系一點關係都沒有,有些事情根本誰也說服不了誰,在這個時候,元子攸的作用就很明顯。

要單純以功勞論,陳慶之功勳卓絕,超過了所有人,本該來當這個“柱國大將軍”,可他已經被元冠受封了“大司馬”、“大都督”,而且他還是個梁人,哪怕他再怎麼戰功赫赫,魏人也是不會服他的。

元子攸現在的處境,並不比當初在爾朱榮時好多少,一邊要親近、利用白袍軍的梁人替他報仇,一邊又要安撫、拉攏任城王的六鎮兵馬保護他的性命,卻不能做的太明顯引起白袍軍的忌憚。

出身六鎮、又和馬文才有著千絲萬縷關係的花夭,就被當成了示好的物件。

魏國的上一任柱國大將軍是爾朱榮,花夭又生擒了爾朱榮,按照鮮卑某些決鬥的傳統,這大將軍之位給她也能服眾。

這和之前沒官職只領著一支僱傭軍的“花將軍”可不同,這是魏國軍隊中最榮耀的稱號,即便爾朱榮那般暴虐,這“柱國大將軍”的名號也是他打下來的,在遭遇白袍軍之前,他的爾朱軍也沒遭遇過大敗,堪稱軍事天才。

現在領著“柱國大將軍”稱號的堂堂女英雄要被許給一個外國人,就很是讓人不滿了。

元子攸當初在城門外的一句話,頓時引起不少震動,花夭的地位也就跟著水漲船高,越發讓人矚目起來。

此時此刻,任城王的王府裡,來自懷朔軍鎮的師兄們正隔開眾人,進行著一場推心置腹的商談。

花夭想要坐穩這個“柱國大將軍”,光有元子攸這個光桿皇帝的賜封沒用,即便有河東與關隴勢力的投效,她還需要來自於北方兵馬的支援。

畢竟魏國雄兵,一半來自北方。

“對於此事,你是怎麼想的?”

賀六渾手中握著一杯濁酒,一邊摩挲著酒杯,一邊問著花夭的想法。

無論他們兩人之前為了洛陽鬥得多狠,都不至於結成仇恨,他們兩個代表著的是懷朔勢力,是六鎮的勢力,也是“舊世界”的勢力,無論誰拿下長安,都是“舊世界”的勝利。

但元子攸不同,元子攸回來了,代表的卻是漢化改革後的“新世界”。

“我料馬文才不會讓陛下在那個位置上坐多久。”

花夭幫師兄溫著酒,一點點透露著馬文才的野心,“我雖然不能太清楚齊軍是怎麼被滅的,但估計和馬文才脫不了關係。他這人一直隱藏在幕後,此時卻突然強勢迴歸,應當是料定大局在握、要準備和天下英雄一較長短了。”

賀六渾和花夭都不懷疑馬文才的手段和能力,否則賀六渾當時也不會反覆囑託任城王要交好馬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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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交情果然給任城王帶來了其他的好處,恨只恨當時他們立足未穩顧首顧尾,錯過了最好的上位時機……

賀六渾是個城府深沉之人,往日之事不可追,過去了他便不會再反覆可惜,如今更重要的是抓緊可以利用的一切。

“依你之見,若馬文才不準備讓元子攸繼位,推任城王殿下坐那個位子的可能有幾分?”

賀六渾不再遮遮掩掩,單刀直入。

所有人都將花夭看做馬文才的“紅顏知己”,也認為她是最瞭解馬文才的人,這問題自然問她最為合適。

花夭拿著溫酒器,猶豫了一會兒,方才開口:“為何你們都覺得馬文才廢了元子攸後,會再推舉一個宗室上位,而不是自己登基?”

“那怎麼可能!”

賀六渾哈哈大笑,“這魏國是鮮卑人打下的基業,自北到南,皆是先祖基業。他馬文才想要坐那個位子,也要問問其他人答不答應!”

“哪些其他人?”

花夭好整以暇地又問。

“魏國的宗室、官員、河東河北豪族、關中豪傑……”

賀六渾笑著回答,說著說著,臉上笑容也漸漸收斂起來。

魏國的宗室已經被屠盡了,洛陽官員也是如此,在“大義”上,並沒有能阻攔馬文才稱雄之人。

司州以南被陳慶之所奪,沿途諸州、郡見白袍軍聞風喪膽,而他們又剛剛為洛陽而讓出了滎陽,如今守著滎陽的應當是泰山公羊侃,他是真正的“漢人派”,只效忠血脈正統的漢人,一心想要興復漢業。

河東的豪族暗地裡扶植邢杲對抗舊有閥門,邢杲的義軍作亂最兇時人數多達十幾萬,已經青州、冀州的元魏宗室將領和朝廷勢力一掃而空,而現在邢杲明顯已經投向了馬文才。

河北諸豪族本就是漢人,他們在漢化後失去了以前為皇帝作戰而得到的顯赫地位,不得不據地結為塢壁以宗主自保,為抵抗爾朱榮幾次徵兵、徵糧而與其結下了血海深仇,現在馬文才費盡周折抓完了爾朱榮的家眷族人,總不能是抓回來安撫的吧?

河南的蕭寶夤勢力被馬文才連根拔起,關中有馬文才的人親自坐鎮潼關,自古得潼關者得關中,即便是關隴那些豪傑為了能進入中原,也不得不倒向馬文才的勢力。

細細一算,除了自己這方代表幽、並以北勢力的六鎮兵馬以外,中原地區其實已經大半落入馬文才的掌控。

更可怕的是,如果花夭真的以柱國大將軍的身份與馬文才成親,那馬文才可以順理成章的將六鎮兵馬交予花夭執掌,連六鎮勢力也盡歸他手。

賀六渾不知道旁人,但對自己這支人馬的底細還是明白的。

除了葛榮,他們北鎮的大部分將領都沒有稱王稱霸的野心,只不過因為南遷洛陽後,六鎮鮮卑和鮮卑化的貴族與將士的待遇及升遷不如洛陽鮮卑貴族,再加上權貴奢侈,守宰暴斂,賦役、兵役繁重,才不得不反。

軍人不善政治,所以他們渴望的是遇到“英主”,能夠恢復榮光和穩定,能夠恢復往日“國之肺腑”的地位。

現在魏國上下官位空虛,以前諸州郡縣府皆是宗室將領鎮守,現在都沒有了鎮將,若馬文才以官職對他們進行分化、安撫、拉攏,即便是他在其中處處干涉挑撥,也不可能奏效太久。

賀六渾想明白了,頓時弄懂了為什麼花夭會這麼容易就來赴約。

“你是替馬文才來當說客的?”

他下意識的覺得不可思議。

“馬文才想當魏主?”

花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師兄,當初我來滎陽想要說服諸位大首領幫我拿下洛陽、擁立任城王為王時,為什麼沒有人願意呢?”

她答非所問。

“因為他們不想損耗自己的人馬。”

賀六渾皺著眉,不甘地回答。

“是,因為征戰這麼久、死了這麼多人,他們已經不想再打仗了,只想著能有和家小妻兒團聚的那一日。”

花夭又嘆,“師兄,現在的六鎮子弟,已經不是原來的六鎮子弟了。”

“我知道你素來的抱負。你家先祖原本是洛陽的漢人高官,生來便是貴族,卻因罪淪落懷朔成為軍戶。漢人覺得你是鮮卑舊種,鮮卑人又覺得你是漢人,唯有在六鎮,你才能找到你自己的歸屬……”

賀六渾默然不語。

“六鎮及禁軍的將卒,過去歷來徵召於強宗子弟、高門良家,無論你是漢是鮮卑,原本憑藉門第,都該是貴族。然而洛陽的規矩剝奪了你重振門庭的可能,所以不打破這個‘規矩’,你便一日不能改回‘高’姓,恢復家門榮耀。”

花夭看著那小小的溫酒器,看它溫了又涼,涼了又溫,黯然道:“可在我看來,我們六鎮的災難,不在於‘新制’,偏偏就來自於‘舊制’啊!”

賀六渾猛然抬頭,詫異無比。

“我還小的時候,就很好奇為何其他人家能種地、能做買賣,我阿爺和其他族人卻只能養馬、打獵,不能和其他人一樣生活的那麼輕鬆。阿爺說我們出身‘軍戶’,便只能打仗、打獵,不能從事生產,我家世襲官職還好,隔壁同樣出身軍戶的人家,甚至還有餓死人的時候。”

花夭眉間漸漸聚起怒意,“為何我等是軍戶,便不能讀書、識字、做官?為何我等是軍戶,就不能做買賣、種地、蓄養家畜?”

“既然我等是為國征戰,那國家沒有戰爭時,我等又該何去何從?”

“你……”

賀六渾一張口,只覺得嗓子嘶啞的厲害。

“師兄,你們想還復舊制,想要重現鮮卑舊時的榮耀,但那原本就已經過時了。沒有什麼制度會永遠養著一群閒人……”

花夭陳述著這令人痛苦的事實。

“六鎮的榮光,在失去對手的那一刻,就已經熄滅了!”

“組建黑山軍的時候,我才真正感受到‘自由’的快樂。在黑山軍時,軍中有羯人、有漢人、有鮮卑人,也有高車人,但沒有人以‘什麼人’自稱,只要進了黑山軍,就都是兄弟。我們可以做買賣,也可以打仗,沒活兒幹時種種田、看看書,也不會有人以‘舊制’苛責鞭笞我們。”

她的臉上寫滿了認真。

“軍戶的制度本就是錯誤的!沒有什麼制度該規定了人們生來該做什麼!戰時當兵是我們的義務和榮耀,閒時耕種生活也是我們的權利。地域、門第、血統、甚至性別,都不該是決定‘我們是什麼’的束縛。”

“這天下不‘自由’已經太久了!自魏晉以來,用出身和門第來決定‘你是誰’的錯誤已經延續了太久!”

“你問我為什麼替馬文才當說客?因為他從來沒有只想著爭地盤、當首領、得富貴,他想要的,是讓這個‘天下’,重新獲得‘自由’。”

花夭由衷的感激馬文才給了她一條新的路,給了她一段新的人生。

是不以‘姓氏’論高下的自由。

是不以‘胡漢’論出身的自由。

是不以‘品級’定尊卑的自由。

“能倚靠才能和志向,而不是出身,成就自己人生的自由。”

是馬文才教會了她——“所有的路,都該是因為自己想走而出來的,而不是依循著別人規定好的道路走出來的。”

“這樣的世界,不可能存在。”

賀六渾壓抑著因為人生觀被衝擊而怦怦亂跳的心,嘲笑著花夭想法的幼稚,“不會有人同意的,那些高門大戶不會同意,那些達官貴人不會同意,即使是我北鎮子弟,也不會同意!”

“世事有盛就有衰,有起就有落,今日榮光之門第,他日未必不會落魄如犬豚。為何不同意?是懼怕宰相的兒子淪為賤民,是懼怕賤民的兒子成就了宰相?若當權者都不怕這一點,高門大戶怕什麼?達官貴人怕什麼,北鎮子弟又怕什麼?”

花夭字字句句,鏗鏘有力。

“何況,他們會同意的。”

花夭的眼睛裡閃著野心勃勃的光芒,嘴角甚至揚起一個嗤笑的弧度。

“因為以後的‘世界’,不由他們說了算。”

賀六渾不明白花夭為何會有這樣的自信,但他也能看出,花夭是真的被馬文才灌了“迷魂湯”,認為這種似乎只有上古時才有的 “樂土”會真的出現。

經受過世事磋磨、飽受著世人偏見的賀六渾,並不認為他們的制度能有順利推行的一天,但相對於花夭的“大話”,她話中的某些“重點”還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所以,馬文才想要得到魏國,而得到魏國後,會廢除軍戶?那這麼多六鎮子弟,以後會成為什麼?普通百姓?不,你說的是不以門第論出身,那你們要用什麼要確定官職?”

賀六渾皺著眉頭。

“你們要得到我的支援,這個不說明白了,即便你說的天花亂墜,我也不會動心的。”

“不是廢除軍戶,而是將軍戶變為‘府兵’,由國家提供土地,農忙時耕種、放牧,閒時訓練,戰時打仗。保有我們軍戶應有的免除賦稅、擁有田地的權利,卻不限制軍籍,皆為百姓,只在戰時受到徵召。”

花夭笑著說,“若有不願再為府兵的,只要不是在戰時,交還土地、重新繳納賦稅的即可脫離,這方是‘自由’。”

不光是你想要做什麼就能做,而是你不想做什麼就可以不做,這也是一種自由。

不可否認,賀六渾心動了。

現在的軍戶制已經大大不同於過去的“軍戶”,他們已經成了囚犯、流放者和貧賤者的別稱,莫說和尋常人一樣耕種勞作,就是和普通百姓通婚都受到嫌棄。

再加上連連征戰往往先徵召軍戶,誰也不願意當孤兒寡母,更難受到肯定。

若能改“軍戶”為“府兵”,賜予田地和優待,除了一些只會打仗的,多半大部分都願意擺脫“軍戶”的身份,成為一個平民,重新選擇新的人生。

而那些不願脫離軍戶身份而選擇繼續效忠的將領,作為新朝的“府兵”,自然會受到繼任者的重視,藉著過去的優勢,擔任府兵首領的官職。

如此一來,他也可以給帶出的大首領、各層將領們一個交代,不至於被繼任者重新遺忘。

見賀六渾動心了,花夭又趁熱打鐵道:

“師兄,馬文才畢竟不是魏人,即便掌權,想要推行府兵,也需要得到我們的支援。如今魏國上下官位一空,你既然想回覆家門的榮光,難道是想看著恢復舊制、繼續以軍戶的身份傳承家業嗎?”

魏國上下被屠戮一空,已經沒有“士族”了,聽花夭的說辭,馬文才也不準備完全以“士族”來統治魏國,所以將來,是“民”這個階級的天下。

如何完成從“民”向“官員”這個階級的跨越,才是他現在需要考慮的。

思至蕭寶夤和爾朱榮的下場,賀六渾畢竟還心有餘悸,終於一咬牙,決定進行一場“豪賭”。

“好,我替六鎮兒郎們應下了!”

***

自元子攸給花夭與馬文才賜婚、而這兩人亦沒有反對後,每天都有各方人士、尤其是六鎮子弟,想盡辦法湊到馬文才面前,想看看那位會成為“將軍的男人”的馬文才是什麼人。

現在名義上大家都屬於元子攸的軍隊,何況也沒真打起來,白袍軍名聲又響,倒沒有什麼摩擦,兩邊因為在滎陽還曾互相交易一些小玩意兒的關係,私底交情其實還可以。

馬文才以往在軍中十分低調,即使攻下滎陽後也是以幕後者自居,將輝煌的戰功歸於了白袍軍和主帥陳慶之,是以梁主只擔心陳慶之擁兵自重,卻未擔心過馬文才。

但也因為這個原因,馬文才在軍中的名聲並不顯,很多人甚至覺得他就是靠一張臉迷得花夭“七暈八素”的,畢竟花家好美人也算是個傳統,臉長得好和花家人相親都佔極大的便宜。

來的人多了,馬文才也是不堪其擾。

“馬將軍能挽三百斤的弓嗎?”

一位六鎮將領好奇地問馬文才。

開三百斤的弓?

獵熊嗎?

馬文才差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硬邦邦地回答:“不能。”

“那是能腰開八石的巨//弩?”

他好奇地又追問。

“我們一般用一種叫絞盤的東西開巨//弩。”

馬文才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有工具不用,好生生用腰開什麼巨//弩?

“那就是不能啊……”

這位六鎮將領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騷了騷臉,“那莫非是馬將軍在帳中有一夜七次之能……”

“咳!”

馬文才剛剛接過左右遞來的水囊,才剛喝一口,差點被他的口不擇言嗆死。

出於尊嚴,他這次倒沒有正兒八經的說“不能”,按照他們這個風格,他擔心他剛說“不能”,這些碎嘴的明天就能傳遍各軍“馬文才七晚上都不能一次!”

不對,他為什麼要和這些人討論一夜幾次的問題?

馬文才冷著臉,想用自己慣用的冷漠臉讓這些人知難而退。

可惜八卦的心態戰勝了對馬文才的懼怕,何況白袍軍名聲顯赫的是陳慶之,而不是馬文才,六鎮將領大多武勇,有懼怕也難有幾分。

“馬將軍既然不善騎射,又咳咳,那為何花將軍為你死心塌地,連洛陽都能拱手相讓?”

這是讓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這位六鎮將領心中覺得他們的女將軍不該配這麼個小白臉。

“難道是下了蠱嗎?”

“你胡說什麼!這白袍軍,是馬將軍一手建立起來的!”

終於有白袍軍的人怒了,一聲厲喝。

“沒有馬將軍,就沒有白袍軍。”

“你問人家能開三百斤的弓前,先看看自己有沒有三百斤的弓吧!”

白袍軍中有人冷笑,輕撥手中的弓弦,“我們白袍軍人人都有鐵脊弓,就算沒有三百斤的弓力,至少有兩百斤的弓啊。”

六鎮子弟打仗自帶兵馬甲冑,家境富裕點的還好,有祖傳的裝備,貧寒的竹弓木/槍就是標配,上陣都沒有個像樣的武器。

“就是就是,我們人手一支長槊,丟了還有新的,你們用的都是什麼銀樣鑞槍頭,還管人家在帳中是不是假‘槍’!”

另一個白袍軍的士卒擦著自己的槊頭,嗤笑著,“我們在建康時,每年皮甲三套隨損毀更換,四季白衣十件,到了這裡也沒缺過甲冑,我看你們平時都光著膀子,是怕磨壞衣服甲冑吧?”

“黑山軍有飯吃,還不是靠我們馬將軍指的路?”

“我們隨軍軍醫都是以前的太醫,是馬將軍替我們求來的,各種金瘡藥行軍散每個人懷裡都有,你們還在敷草葉子吧?”

“花將軍手上那把‘斷水’還是我們馬將軍的刀呢,這種吹毛斷發的神兵利器,若不是花將軍和馬將軍是一對,能有這樣的武器?”

“我們身上穿的、手上用的,嘴裡吃的,哪一樣不是馬將軍經營來的?你問馬將軍會什麼?沒有馬將軍,我們早餓死了!”

“這一路北上,從考縣打到洛陽,補給全靠馬將軍,沒吃過一頓稀的,你們補給靠什麼?靠自己拉嗎?難怪一副面黃肌瘦的樣子,哈哈!”

都是血氣方剛的兒郎,哪裡忍受得了別人瞧不起他們,互相便爭辯了起來,這一爭辯更是讓六鎮子弟眼紅,差點沒回主將那邊大哭一頓。

白袍軍戰無不勝、戰損率極小,除了他們英勇善戰騎術精湛以外,他們的裝備精良、軍容齊整也是出了名的,絕不是魏國這些雜號兵可以比擬的。

以往知道白袍軍富,卻不知道白袍軍富到這種地步!

槊這種武器,不但結構和製作工藝複雜,而且極為犀利,遠遠長於普通的槍、矛類武器,是馬文才為了對付魏國的重灌騎兵、披甲戰馬重金配置的。每個槊鋒都具有明顯的破甲稜,普通的魚鱗鎖子甲、鐵環甲、明光鎧,在破甲的槊之下,一擊而破。

這種武器是騎兵致勝的關鍵,以往威力強大但造價昂貴的槊,即便是在魏國也只能有少數貴族裝配,只有需要領兵作戰的門閥貴族,才需要具有實戰性的騎兵武器,因此,槊與世家貴族出身的將領結合,成為了標誌。

白袍軍有七千人,就有至少七千把槊,聽他們的口氣,這種東西從他們開始擔任騎兵時就在訓練了,所以才能如臂指使。

更別說這種武器特別重,能使用槊,往往還代表著吃的飽有力氣、馬好能馱重武器、以及充足的練武時間。

之前他們以為白袍軍是梁國皇帝一手打造的,才能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成這樣,如今一聽,竟全是馬文才一手打造的?

還有一年三套甲、十件衣……

各種昂貴的藥散隨便撒……

從來沒斷過糧的補給……

太醫豪華陣容為你療傷……

“我們要有這樣的待遇,我們也拼命打仗啊!千軍萬馬避白袍個屁啊!明明避的是那些長槊吧!”

聽到真相的六鎮子弟忍不住一陣陣地眩暈。

“我們的甲破了就只能拿肉頂啊!”

魏國人不知道馬文才在建康開賭馬局賺盡了京中達官貴人、富裕百姓的錢,還以為馬文才家中富可敵國,自然又是羨慕又是瞭然。

他娘的,有顏有錢有兵馬,要是他們是女人他們也嫁啊!

這些裝備隨便裝備上哪一支騎兵,豈不是又一支白袍軍?

一想到花夭的黑山軍也是從飯都吃不飽突然開始有了路子走私,然後一個個油光滿面的,這讓不少一路吃糠喝稀造反過來的六鎮兵馬暗暗扼腕,後悔當時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沒有投奔黑山軍。

背靠著這麼個大財神,還怕沒肉吃?

馬文才一直覺得白袍軍和自己是互相依存的關係,卻沒想到有一日白袍軍的兄弟會如此“維護”他,聽得他們與六鎮子弟的唇槍舌劍,處處流露出的尊敬和動容,馬文才胸中也是滾燙,連鼻中都有點微微酸澀。

白袍軍們並不是僅僅出於陣營維護馬文才。

一路攻滎陽、攻睢陽,都是硬仗,他們見到太多手無寸鐵、身無片甲的魏國士卒被驅趕著與他們作戰,往往連他們的白袍都破不了了,以往司空見慣的事情,在兩相比較之下才知道如何難得,也就越發感激起來。

更別說馬文才極重信譽,該有的獎賞從不拖延,戰死者也往往能提前給予撫卹,就算在戰場上受傷也不會拋下任何人,這些都是真正讓人信服尊重的高貴品質。

陳慶之用兵如神是不假,然而白袍軍上下都清楚,馬參軍才是讓他們敢拼命的那個人。

這亂世之中,拿人命當回事的主將太少了,多的是剋扣糧餉、買賣兵甲的主將,能讓人吃飽尚且難得,更何況在意他們是否有作戰之能?

陳將軍鼓舞他們“奮戰到死”,只有馬將軍才會在城門邊留一條生路,悄悄叮囑他們“輸了我們還有退路”。

誰更值得擁護,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桿秤,高低自現。

陳慶之讓他們“能勝”,馬文才讓他們“敢敗”,這才是白袍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原因。

“如今都是一家人,何必還爭什麼長短?”

馬文才忍住鼻中的酸澀,用慣有的溫和面孔笑著,“既然花夭已經是你們的將軍,以後自然少不了各家兄弟的好處。”

連番大捷,無論是爾朱榮當做陪讀的晉陽還是當初完好無損的洛陽都有無數物資,所以馬文才也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是是是,都是一家人了,當然是馬將軍你長,你長!”

之前追問不休的六鎮將領訕笑著,腆著臉問:“我是尉遲景麾下的百夫長,那個,花將軍當了柱國大將軍後,我們以後頓頓有乾糧吃麼?”

“那得看花將軍什麼時候和我們家將軍成親啊哈哈啊!”

有白袍軍鬨笑著。

“你們現在還算不上娘家人呢!最多來我們帳中吃幾頓!”

白袍軍都挺友善,嘴上佔了便宜就邀他們來白袍軍營中吃肉吃飯。

他們以前在梁國也是精銳,選拔進白袍軍後更沒有過過苦日子,是到了魏國以後才知道當兵的不是人人都是他們這樣。

“什麼娘家人?”

花夭恰巧在這時進了白袍軍的大營,一路問過來,見馬文才正在指揮白袍軍們操練,旁邊還圍著幾個賀六渾的部下,忍不住好奇。

“哈哈,沒什麼,在向馬將軍討教些問題……”

六鎮的部將們敢在馬文才面前打聽八卦,卻不敢在能手撕猛虎的花夭面前造次,見她來了,打著哈哈就溜了。

待她莫名其妙的目送這些人離開,馬文才方才想起來他們現在也算是“未婚夫妻”了,不知為何有些臉熱,摸了摸鼻子,咳嗽了一聲。

“咳,與任城王那邊談得如何?”

看著馬文才強忍著羞赧的樣子,花夭爽朗又滿足地一笑。

“自然是,幸不辱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六鎮部將:你長!你長!

(驕傲挺胸):我們北鎮子弟就是這麼淳樸!

等雍、豫、徐三州拿下的訊息後,馬文才的地位大概就穩了。畢竟魏國現在缺衣少糧,馬上又要錯過春耕夏種,現在不能再打仗了,否則大家都要餓死。

下章是南朝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