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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潛龍勿用

送別傅歧後,下午天氣還好, 梁山伯便被他放過的那個侍衛扶著, 在甲舍裡散步。

這個侍衛昨天就依命住進他們院中的角房伺候梁山伯衣食住行,對也他是恭恭敬敬, 倒是梁山伯沒被人伺候過, 有些不太自在。

經過前天的事情,甲舍裡已經沒幾個人對他再表現出明顯的鄙夷。

畢竟傅歧是個性烈的, 馬文才似乎對梁山伯也多有迴護,加上他還是賀館主的入門弟子,在寒生中又有威望, 一時口舌之快可能給自己惹上麻煩,哪怕再看不順眼他的, 也乾脆就是對他視而不見。

梁山伯也是隨遇而安的性子,館醫說他要多活動,他就每天在院子裡多活動,這幾天天天動彈,腿腳早就好了, 就是肩背有些扭傷彎腰不太方便。

下午沒課, 甲舍裡在晃悠的學生不少, 有的三三兩兩在聊天, 有的聚在一起玩些投壺或者類似的有些,也有在石桌上擺上棋盤下棋的。

梁山伯好棋,見榕樹下聚集了不少學子,難掩好奇地湊了過去。

這一湊過去, 梁山伯倒是一愣。

甲舍裡學子他大多認識,都是甲科的同窗,但如今坐在樹下執白子的卻不是甲生,而是一位白衣秀士。

此人身材消瘦,可氣質不凡,所以即便身著白衣,梁山伯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士族還是寒門。

學館中外人本來就少,這般年紀的大多是助教或講士,聽說館裡有不少士族助教因為五館凋敝而漸漸來的少的,大概這白衣秀士就是這樣的身份,否則也不會在甲舍裡閒逛。

執白者本就棋力較高,故而相讓,梁山伯低頭看著棋盤上的大局,果然黑子已經生氣斷絕,再無掙扎之力了,而那個士生也滿頭大汗,眼神迷散。

就在眨眼間,執黑計程車生丟下手中的棋子,起身拱了拱手:“在下棋力不濟,讓先生見笑了,我認輸。”

白衣秀士笑笑,伸手將棋盤上的白子合圍,看了看四周,便有躍躍欲試的學生立刻坐到石凳上。

“我來和先生對弈!”

梁山伯認識這學子,在甲舍中也以棋力高超聞名,可不過兩刻鐘的功夫,那人也是滿頭大汗備受驚嚇地站起身,連連驚叫。

“太兇險!太兇險!下不了,我認輸!”

原來這白衣秀士落子極快,幾乎是不假思索,無論對方落子時間多慢,他下一著必定頃刻就落,那落子的聲音像是一種難言的壓力,本來就讓和他對弈之人亂了分寸,再加上他善於佈下陷阱,以少換多,和他下棋的人不得不步步為營,生怕一不小心就落入陷阱,費心費力自不必多說,沒一會兒再看見敗局已定,立刻就潰不成軍,一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

梁山伯定定看了近一個時辰,見白衣秀士接連挫敗四五個學子,心中已經生起躍躍欲試之心。

下棋是最費心力的事情,可見這白衣秀士練下幾局卻絲毫沒有費神的樣子,甚至連落棋的速度還是和之前一般快,絲毫沒有猶豫,梁山伯只覺得手指都在忍不住顫動,恨不得拉開現在正在和他對弈的人自己坐上去。

很快的,那學生又落敗了,梁山伯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往前一步,大叫道:“換我來!”,一屁/股就坐上了石凳。

因為搶先佔位的動作牽動了傷處,他還痛苦地咧了咧嘴,表情有些奇怪。

“小友有傷?”

那白衣秀士好奇地問。

“沒事,皮肉傷。”

梁山伯低頭看著棋盤,動手將黑子全部掃入裝棋的棋笥之中。

他在這裡足足站了一個時辰,看了白衣秀士和七人的棋局,心裡已經有了些把握,坐定之後便將手中裝著黑棋的棋笥捧與白衣秀士。

“不敢讓先生相讓,請讓學生執白。”

“好大的口氣,竟然覺得自己手談的本事高過先生不成?”

“梁山伯,你也太狂妄了!”

剎那間,剛剛落敗的士子們臉上掛不住,一個個出聲譏諷,大有覺得梁山伯對人並不恭敬的意思,倒是那秀士只是笑笑,什麼都沒說的接過了他遞來的黑子,將自己的白子遞了過去。

頂著無數人等著他倒黴和充滿譏諷的視線,梁山伯和白衣秀士的對弈開始了。

自魏晉以來,圍棋尤為受到士族階級的喜愛,尤其清談之風盛行後,棋者坐弈不語,全憑棋局中黑白相交,是謂手談,乃是士族最為風雅的活動之一。

因為寒生大多為生計奔波,能靜坐下來一天手談的士族往往棋力過人,而士族講究禮儀,棋盤之後也有各種規矩,譬如這執黑先行,便是棋力強的達者對後輩的一種照顧,概因先行者往往佔據先手,天然就佔了巨大的便宜。

梁山伯在旁邊觀察了許久,心中隱隱猜測這秀士能一直大勝,除了他棋力真的高超以外,恐怕就是少見的那種擅長下“白棋”的人。

黑棋雖然佔據先手,可一旦對方棋力過人,執白卻可見招拆招後發制人,有些人並不善於攻勢,而是善於防守或佈局,執白反倒容易勝出。

梁山伯是這樣猜測的,所以便大膽的放棄了黑棋的優勢選了白棋,試圖打亂白衣秀士一開始“以退為進”的佈局。

棋場如戰場,知己知己,為自己佔據有利優勢也是“棋勢”的一部分,所以哪怕別人再怎麼譏諷,他也坦然拿著白棋,重複著剛剛白衣秀士走過的“見招拆招”。

然而沒落几子,梁山伯鼻尖就已經開始冒汗,整個人差點震驚到拈不住手中的棋子,心中直大呼“不可能”。

剛剛這先生執白時,落子就已經極快,可到了執黑時,他落子的速度已經到了“不假思索”的地步,似乎無論梁山伯用哪種方式應對,他都早已經推演過無數次,完全沒有將其看在眼裡。

尋常人推演不過十步左右,棋力高深點的能推演出十幾步,真正的高手可以每個分支都推算出幾百步的可能,越往後推算越是困難,因為每步應法又可能對應無數個應法,像他落子如此快速,心算能力和對大局的判斷力,已經到了可怕的地步。

梁山伯棋力不弱,只是他素來費心的地方太多,久沒有和人如此對弈,但他底蘊還在,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頻頻出錯之後,終於找到了自己的重心,開始穩紮穩打。

下棋原本就是心力的對抗,梁山伯別的不算頂尖,抗壓能力卻是超強,無論這位白衣秀士下得多快,佈局多麼刁鑽,梁山伯只一心一意按照自己的步驟去走,也只一心一意走著自己心中預想的棋路,不去考慮那陷阱鑽下去會如何,又會少了多少生“氣”。

他沉穩下來後,立刻就挽回了之前險象環生的局面,雖然艱難,卻不至於立刻兵敗如山倒。

可即便是如此,因為這人的棋力實在高的可怕,梁山伯費盡所有的心計和手段,也只能堪堪在棋盤上苟延殘喘,每一子越下越慢,越來越是艱難,似乎四處都是圈套,四處都是死地,自己明明握有千軍萬馬,可這個白衣秀士任何一路上的分支都能瞬間奪去他的生機。

梁山伯之前七人沒有誰能堅持到兩刻鐘的時間,梁山伯走得艱難,又是執白,竟和這人下了半個時辰,棋力已經算是諸人中最強的,可即便如此,任誰都看得出不出五十步,梁山伯就要被逼得直入死地。

見到他下了這麼久都沒落敗,有些士子原本還對梁山伯抱有期待,可見這個局面,一個個都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棋盤上的梁山伯還沒有失去信心,明明大勢已去,卻依舊在四邊謀取著生路,希望能破開死局。他平日裡性格溫和,可下棋偏偏狠戾毒辣,有時只要有所機會,哪怕殺了自己的棋子也要去換取一線生機,讓許多平日裡對他性子熟悉的士子們嘖嘖稱奇。

白衣秀士下棋快,所以在梁山伯思考棋路的時候,大半時間倒是在東張西望,有時看看圍觀者的表情,有時看看梁山伯的姿態,臉上一片輕鬆。

到後來,梁山伯已經自損棋盤一角所有棋子的生路換取開闢了一條新的道路,白衣秀士臉上露出了不忍的表情,微微正色,重新佈局。

從他重新佈局開始,梁山伯身上的壓力陡然一鬆,連下棋思考的時間都少了不少,許多等著白衣秀士收官結束的士子看到了這裡,紛紛發出了沒意思的噓聲,有些性子急躁的,當場就不耐的離去了。

因為從這時開始,只要會下棋的都看出白衣秀士變了,剛剛還是生死搏殺,現在卻已經變成了指導棋,用自己的棋子誘導和指引白棋如何一步步走出生路。

這種指導棋最是難看,大多是長輩或師傅教導後輩弟子,不以輸贏為先,用於拓寬棋路,這樣的棋局身在其中的棋手自然受益匪淺,可每個人程度不同棋路不同,旁觀的人就會覺得沒有意思。

漸漸的,離開的人越來越多,沒一會兒樹下已經稀稀拉拉只剩幾人。

梁山伯跟隨著黑棋的節奏,漸漸被引導到正路之上,剛剛還在平和中暗藏殺機的黑棋變得大開大闔,再也沒有出現鬼手,也沒有大的屠龍,充分讓梁山伯明白了這白衣秀士除了刁鑽兇險的下法以外,也會堂堂正正的用沉穩的路子勝利。

看到在白衣秀士的指導下,自己不用兇險自損的辦法也一片一片獲得了角落裡的生氣,漸漸往中路合龍,梁山伯幾乎是滿臉羞紅,不敢直視對方。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白衣秀士勝了,可梁山伯也沒有慘敗,這是指導棋,輸贏本就沒什麼意義,大局已定後,梁山伯心力憔悴地拋下最後一枚棋子,一直提著的那口氣終於松了下來,渾身頓時一顫。

這一個多時辰裡,他早已經是冷汗淋漓,冷汗貼著他的後背,幹了又溼溼了又幹,這一場棋從午後下到黃昏,此時天空已經密佈紅霞,太陽落山後的冷風一吹,他自然會打寒顫。

“你棋力不錯,今年多大?”

白衣秀士看了眼梁山伯,微笑著問。

“不敢,哪裡能在先生面前說自己棋力不錯。”

梁山伯連忙起身以弟子禮作答:“學生梁山伯,春季出生,已有十九。”

“還有一年時間,也許還堪塑造。”白衣秀士笑著說,“二十歲前不成國手,則終生無望。我看你初初有些生疏,想來已經許久沒下過棋了。”

這白衣秀士的風度實在太過讓人心折,梁山伯不由自主地就接了下去:“是,學生只是個寒生,每日裡奔波周折,慚愧,幾乎沒有機會能好好坐下來靜心手談。”

“咦,你是寒生?”

白衣秀士詫異地看了看四周:“這裡難道不是甲舍嗎?”

他是知道這裡是士族聚集的地方才過來晃晃的啊,他也會好奇未來的“天子門生”究竟會是什麼模樣。

“是,這裡是甲生居住的甲舍,但學生因為一些原因,得以以寒生的身份忝居此處。”

梁山伯臉又紅了紅,“所以住的都是士族,唯有學生一人是寒門出身。”

“難怪。”

白衣秀士看了眼棋局,“難怪如此殘酷搏殺,想來你平日裡壓抑自己太過,唯有下棋時方能釋放出自己的本性。”

他見多了寒生,也知道寒門要在這種重重“包圍”的壓力生存有多麼壓抑,所以才以己度人,說出了他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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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並非本性如此。”

梁山伯沒聽過還有這種說法,露出詫異地表情為自己辯解。

他不認為自己有兇殘可怕的一面。

“坐探之道,不害則敗,不詐則亡,不爭則失,不偽則亂,此乃是弈之必然。因為我知道這是棋局,勝敗不過遊戲之間,也知道以我的棋力,滿盤皆輸生氣皆斷是必然,反而放開了手腳,不去考慮傷亡,一心一意為自己謀取勝利。”

“如果現實中有此局面,我當然不會選擇這般自損的路子。”

他也沒有自損的本錢,每一點資源都是他重要的倚仗。

“不害則敗,不詐則亡,不爭則失,不偽則亂嗎……”白衣秀士喃喃自語,用讚賞的目光看向梁山伯。

“這話是你自己想的?”

梁山伯連忙搖頭。

“不是,學生的棋術是跟家父學的,學生小時候下棋太過惜字,家父便用這番話告誡學生,讓學生放開手腳。”

“想不到你父親有此見識,不知現在何處,棋力如何?”

白衣秀士一時技癢,連忙追問。

“家父梁新,早已亡故多年。”

梁山伯面色黯淡。

他此言一出,白衣秀士立刻露出古怪的表情,看著梁山伯半晌後猶豫著問:“你父親,曾任過山陰令?”

“先生認識家父?”

梁山伯一呆。

“並未有幸得識,略有耳聞吧。”

白衣秀士又看了梁山伯幾眼,便低下頭開始收棋。

他一邊收,一邊說道:“你心智過人,性格沉穩,善於謀劃,卻弱於決斷。你看了四五局後才敢確定我是擅長白棋,一旦發現並非如此,卻能很快穩住局面,說明你韌性過人。”

“忘了和你說,你之前輸的並不算難看……”

他抬起頭,突然對著梁山伯一笑。

“因為我這一生,大部分時候,都在執黑。”

白衣秀士的話,徹底讓梁山伯受到了巨大的驚嚇。

“先生,先生這般的棋力,居然大部分時間是執黑的?”

那和他對弈之人,棋力究竟可怕到了什麼地步,居然還要以執黑相讓?

梁山伯有些恍恍惚惚地想著。

白衣秀士笑而不語,將棋笥和棋盤收好,放在石桌邊沿。這棋盤和棋子本來就不是他帶的,不知被哪個士子一直放在這裡而已。

“我與你有些緣分,想為你卜上一卦,你意下如何?”

他輕笑。

梁山伯有些意外,能為人卜卦並推演其中的含義的,必定是《易》學大家,館中幾位博士最擅長《禮》為主,難道這位是《易》經助教不成?

有些人對卜卦有所忌諱,輕易不讓人為自己占卜,梁山伯倒沒有這樣的忌憚,無所謂地點了點頭。

那白衣秀士大概是料到他不會推辭,從袖中摸出三枚銅錢,問卜後扔在石桌上便是一爻,如此六次之後,一卦已成。

他抬起頭,唏噓不已地嘆道:

“這會稽學館是如何臥虎藏龍?前不久才卜了乾卦的第二爻‘見龍在田’,如今又出了第一爻‘潛龍勿用’。難道我就註定要成為別人的貴人不成?”

白衣秀士哭笑不得地收起銅錢,再看向面前的梁山伯時,表情已經變得嚴肅起來。

潛龍勿用,代表時機未到,如龍潛深淵,應藏鋒守拙,待機而動。勿用不等於不用,而是該用的時候才用。能用龍評價的人,無論是升是潛,都非池中之物。

“我方才說,二十歲前不成國手,則終生無望,你還有半年不到便要到二十歲了。你的心性適合學棋,我也敬佩你父親的胸襟才德,若你願意跟在我身邊三月,隨我離開學館學習棋術,我可讓你成為國手,你可願意?”

“先生不是說不認識家父嗎?”

梁山伯心跳如擂鼓,望著面前的白衣秀士都有些微微顫抖。

“為何先生會佩服家父的胸襟才德?”

“這個嘛……因為一些原因,我並不能說。”白衣秀士為難地解釋,“不過如果你跟在我身邊,也許能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東西,我不能保證你能知道你想要的,你自己斟酌。”

白衣秀士嘆道:“我輕易不會為人卜卦,一旦問卜出了結果,則一定依天命而為。但如果你拒絕,就算不得我違背天意。”

“我知你在會稽學館讀書是為了前程,也許就是為了‘天子門生’來的,我可以稍稍提點你一點,那位御座上的天子……”

白衣秀士朝著北面遙遙拱手。

“……最好棋。”

“你可以慎重考慮,我只在會稽學館留一日,如果……”

“不必考慮。”

梁山伯看著面前的白衣秀士,眼神幽暗深邃。

他朝著白衣秀士一拂衣擺,跪下行了個拜師禮。

“學生不是為了‘天子門生’而來會稽學館的,但學生願意跟隨先生身邊學棋三月。”

他的目光充滿渴望,他的眼神堅定執著,哪怕這白衣秀士身上透出無數的詭異,梁山伯依舊決定賭上這三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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