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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聖駕東巡

靜日生煙,窗外星子零碎幾顆,海安隨侍屋中,聽著皇帝與青橙論起爾綺婚事,恍然憶得那天爾綺懷裡的黑靴子,不由替她生了煩憂。

待夜深了,海安下值回屋,見爾綺房中還亮著油燈,遂敲了敲門,問:“爾綺,你睡了嗎?”爾綺向來精神頭足,開了門,帶笑道:“你定是知道黃二孝敬了我半隻燒鴨,大晚上的還敲我門。”話畢,海安果然聞見肉香,邊往裡走,邊笑:“都半夜了,也不嫌油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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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綺請海安坐下,桌上放著半盤子燒鴨,加了些辣子芝麻蔥花松脂,黃油酥皮,紅豔光亮,再配了兩隻甜饃饃,看著就覺垂漣欲滴。爾綺麻利將吃食收了,淨了手,轉身倒了茶遞與海安,道:“主子在壽康宮用晚膳,我是什麼也沒吃,一直忙活到夜裡下值,黃二算有孝心的,知道份例沒了,就留了半隻燒鴨給我。”海安慢慢飲著茶,往屋裡環視一圈,素帳漆桌,並無多少器具,但難得乾淨清爽,沒得下人房的腌臢氣味。床頭架上別了兩枝海棠,枝葉竄動,使昏暗的屋子有了一絲豔麗。

海安不動聲色笑道:“你明年就該滿二十五了吧?”

爾綺陪著坐在旁邊,笑道:“今年秋就滿了。”

海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芸黃那丫頭心思是浮躁了些,但機靈勁兒也有,你好好教著她。往後你有機會出宮了,她倒能頂替你伺候主子。”

爾綺神情一黯,道:“能不能出宮還兩說。”宮裡有規矩,宮女滿了二十五歲便可放出宮。但主子要是不肯,留到死也屬常事。像宮裡的老嬤嬤們,要麼是沒得出路自願留在宮裡,要麼就是主子離不了人,不讓走。

海安道:“純主子性子寬厚,待你我更是不同尋常,你求一求,當會給恩典。”又悽然一笑,道:“我沒有家人,入宮後就沒打算再出去,你與我不同,有盼頭兒。”

論起盼頭,爾綺腦中浮現出簡玉衡木訥微笑的樣子,不由莞爾道:“我預備中秋節求一求主子,你說如何?”海安與爾綺為著瑣事拌嘴吵架是常有,但一起伺候純妃十餘年,即便是鐵腸心思也該化成指柔了,其中情誼自不比常人。

海安道:“剛才在東屋,我聽萬歲爺說要將你指給御前侍衛。”

爾綺聽了海安的話,渾身一顫,失了魂魄似的任由手中茶碗咣噹掉在桌上,潑了一桌茶汁茶葉。話已至此,海安不便再說,起了身道:“你好自為之罷,我先回屋了。”爾綺手忙腳亂用巾帕擦著茶漬,神情恍惚的哦了一聲。

翌日,簡玉衡往翊坤宮請平安脈,青橙去了庫房過目東巡用的物件,爾綺領著簡玉衡在偏殿稍候。殿中門窗大敞,階下松枝綠葉拂簷,深春初夏的日光又暖又不曬人,如璀璨的金子般傾瀉在樹縫間,無端端的,都使人心曠神怡。

爾綺支使開茶水上的丫頭,卻不敢離簡玉衡太近,隔著數尺寬,輕聲道:“昨兒萬歲爺跟純主子說,要給我指婚,指給御前的侍衛。”

簡玉衡端坐於凳上,看著爾綺立在門檻邊,陽光照耀她的周身,泛著一層明媚的光暈。他竟笑了笑,道:“別擔心,馬上就要出去東巡了,外頭規矩不比宮裡,事事寬待些,到時候我尋得機會,會跟純主子挑明。”爾綺心中的澎湃洶湧漸漸平復,又有些動容,低聲道:“我地位低微,自是配不上你。純主子要是不答應,你千萬不可強求,等我出了宮,無論是做妾做婢我都心甘情願。”簡玉衡默默看著她,她卻只低著頭,他道:“我不會虧待你。”

爾綺羞紅了臉,道:“我信你。”

兩人匆匆說了幾句話,就有宮人來稟,道:“簡大人,純主子有請。”簡玉衡看了爾綺一眼,依舊只是一笑,便隨宮人入主殿。診完平安脈,青橙得了閒空,就抱著皎兒坐在院子裡逗弄玩耍。永璋、永瑢中午散了學過來請安,青橙留兩兄弟用了晚膳,待他們各自回了屋,方午歇。一覺睡到烏金墜西,廊簷下已開始掌燈,青橙依舊無事可做,起了床就沐浴更衣坐在窗下讓海安擦洗頭髮,又抹了一層薰衣草熬的油脂。

夜裡皇帝來了,聞見她青絲散著淡幽幽的香味兒,很覺受用,笑道:“你使的是什麼皂子,朕也要。”青橙軟若無骨似的趴在他胸前,啐了一口,道:“堂堂九五之尊,成天弄得香噴噴的,大臣們非笑掉大牙不可。”又垂著眼簾道:“此次東巡,我有些擔心。”

皇帝慢里斯條的揉順她的髮絲,道:“你擔心什麼?”

青橙的眸子澄亮,似能倒映出他的影子,她定定望著他,道:“我聽太後的意思,貴人以上的妃嬪都會隨扈出巡,你也不能總宣我陪駕。咱們又不在一艘船上,人多眼雜的,也不敢隨意走動,我要是想見你一面,怕是也難...”

皇帝打斷她的話,道:“瞎擔心。”

他攬住她的肩,柔柔的摩挲著,道:“朕都說了,到時候你往窗外喊一嗓子,朕就去見你。”青橙翹起嘴,蹙眉道:“我跟你說正經的呢。”皇帝失笑,道:“朕什麼時候胡言亂語了?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罷,朕早安排妥當了,你的船就跟在御船左邊,你呢...”他頓了頓,捏了捏她的臉頰,道:“讓永璋、永瑢住在你的船上,你就跟著朕住在御船。”

青橙驚得倏然坐起,道:“那怎麼成?太后知道了,皇后知道了,讓她們怎麼想?也不合規矩啊。”皇帝道:“到了外頭,還講什麼規矩,朕的旨意就是規矩。”

他長手一伸,將她攬回懷裡,道:“只要朕顧全嫻妃,太后就不會動你。皇后嘛...”他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道:“皇后掛念永琮,眼下還顧不上你。再說,朕就是寵你,喜歡你,還得藏著腋著不成,朕就想要讓滿朝文武知道,大清的純妃,才是朕心儀之人。”

青橙不想他忽然表白一番,頗覺難為情,嬌嗔道:“誰讓你說這些了...”

皇帝笑眼一睨,道:“你不就愛聽麼?”

青橙粉拳捶在他身上,嘀咕到:“誰愛聽了...”到底是歡喜了,從心靈深處緩緩溢位的歡喜,是盈滿天地間的,就算即刻死掉,也依然覺得坦蕩值得的歡喜。

離宮這一日,是欽天監算了數月才呈上的好日子。陽光瀲灩,萬里無雲,天際湛藍如一汪山澗深池。聖駕從乾清宮起,從東華門出了宮,前有騎箭營、侍衛親軍及太監儀仗開道,後有無數軍隊人馬,數千人浩浩蕩蕩,出了京城,入官道,直往東邊走。

青橙的馬車寬敞舒適,只留了海安、爾綺隨身伺候。她從未往去過東邊,掀起簾子往外看,只見塵土飛揚遮天蔽日,哪裡分得出東南西北,更別說到了哪處。好在沿途都建有駐蹕行宮,走走停停,並不算太過勞累。只是連著幾日都沒見到皇帝,叫她心裡空落落的,總覺失了一塊什麼。等棄車登舟時,已至山東境內。

時間緊促,主子們登上了船,可行李還在分揀,由奴才們依著早早定好的冊子一籮筐一籮筐的送往各船各主。除了太后、皇帝、皇后的物件是單獨裝載的,其她妃嬪的物件全部放在同一搜貨船上。內務府人手不夠,由禮部、戶部撥了官員在貨船上幫著檢點。禮部有位侍郎陳大人,讀書千萬卷,人卻迂腐至極。他摸著自己的山羊鬍鬚,擺著官架子,對著王進保指指點點,一會兒做這個,一會做那個。

王進保是內務府主管,在宮裡指揮人慣了,哪裡受得了外人閒話?開始時還秉著和氣生財之道理,不與陳侍郎計較,待時日久了,就忍不住想扯一扯他的小辮子。王進保看嫻主子、純主子、順主子、嘉主子四位妃子使的物件擺在一處,卻只純主子東西最多,什麼藤椅蒲扇、帳子帷幕、連痰盂缸子、夜壺、踩腳的踏板都從宮裡帶出來了。

他計上心來,諂媚笑道:“陳侍郎,這幾箱子東西是純主子的,可否勞煩您親自走一趟?這兒人手實在不夠。”

陳侍郎本能的想要呵斥,但轉念一想,純妃深得聖眷,又生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中宮無嫡子,三阿哥、六阿哥往後前途怎樣,還指不定呢。如今得幸能在純妃面前露露臉,實在機會難得,是幾輩子休的福分,遂道:“不勞煩,不勞煩,應該的,應該的。”

足足裝了二十大箱子,陳侍郎才領著太監們起肩往純妃船上去。既是在外頭,規矩也省了許多,一路上只撞見幾個嬤嬤、和阿哥們的哈哈珠子,連盤問的人都沒有。陳侍郎有些緊張,到了船上,立在外頭平臺上,朝當值的太監道:“勞煩通傳一聲。”

太監不客氣問:“做什麼的?”

陳侍郎此時沒了脾氣,道:“我是禮部的陳侍郎,內務府人手少了,讓我領著人來送東西,還請純主子清點清點,要是落了什麼,好叫人回去搬。”

當值太監露出疑惑之色,往裡頭問了永璋身邊的掌事嬤嬤,那嬤嬤也是糊里糊塗的,並不知青橙住在御船上,便吩咐太監,道:“讓他們直接搬到主房去,純主子此時還在御前伺候著,叫人去告訴純主子身邊的掌丫頭一聲就是。”太監倒是依著原話告訴陳侍郎的,沒有半點假意。陳侍郎聽了,只當純妃在御前有事,也未追究,就盯著宮人們往屋裡搬運東西。他還盡心盡意,哪裡放什麼東西,該怎樣擱,仔仔細細的擺弄清楚了,才下船。

忙活了一通,已是掌燈時分。

舟車勞頓,青橙累及了,換了身芙蓉色牡丹團花便袍,歪在皇帝御椅上,懨懨問海安,道:“東西怎麼還不見搬來?你去催一催。”海安輕輕道:“船上四處亂糟糟的,奴婢也不知道尋誰去,剛才撞見內務府的人,都說已經送過來了。”

皇帝坐在青玉大案後批摺子,隔了一間小屋子聽見主僕說話,揮手讓吳書來上前,薄怒道:“你去問問,內務府到底怎麼回事?為何還不見純妃行李。天都要黑了,讓純妃等一夜不成?”純妃住在御船之事,雖不算刻意隱瞞,但也沒有大張旗鼓,該知道的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也都矇在鼓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