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後。
“媽，沒聽說你還信教。”
“只要你能平安，讓我信什麼都無所謂。”母親這般說道。
李維清抬起頭。
這樣一來，就只剩下......
他看向自己的父親。
李燁航面色複雜。
“這和我們之前說的不一樣。”他在嘆息。
“我改變主意了。”厲雪甩了甩頭髮，無所謂的說道。
李燁航一噎，但又不敢發作。
你了不起，你清高！
他看到了兒子期待的目光。
他知道，這是在希望得到他的認可，他的支援。
父親默許，妻子同意，只剩下他了……
明明正直壯年的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的無力。
就連當年他在法庭上直面美洲的那位著名大律，亦或者當年提親之時，被岳父刁難，被三個大舅子在酒桌上灌酒，都從未有過現在的這種心情。
明明是在做著最正確的事情，卻彷佛在於世界為敵。
他試圖做最後的嘗試。
“就不能再考慮一下嗎？“他無力的說道。
“你可以和你的曾祖一樣，他也是英雄，但是也不曾上過戰場……”
但是，李維清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一切都已在不言之中。
李燁航無奈的嘆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隨他去吧。
好吧，他妥協了。
他撇過頭，甕聲甕氣地說道：“那就去吧。”
然後，有些嘶啞的說道。
“你強過我當年。”
李維清所聽到的故事是從李燁航這裡得到的，那麼李燁航又是從哪裡知道的呢？
這一刻，李維清未曾意識到。
在近四十年前，有個孩子，躺在床上，和他聽著一樣的故事。
只不過，與他不同的是。
這個孩子，沒有如他一般的的勇氣。
沒能勇敢的，踏出那個他所生活的，安逸的世界。
或許是有了牽掛。
也可能是是歲月磨平了他的稜角。
這一刻，或許，唯有相伴二十多年的妻子才能夠清楚。
此刻，他的心裡，除了無奈之外，更多的，是驕傲。
“老爹……”李維清看著自己的父親，微微動容。
羅素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這就是所謂的親情吧。”羅素幽幽一嘆。
哪怕是像他如此冷漠的人，都不由為之側目。
李延宇拄著柺杖走了過來。
“看樣子，事情應該是圓滿結束了？“他說道。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羅素微微點頭。
“突然感覺身上的擔子又重了不少。”
李延宇伸手，
將手中的東西遞給羅素。
“羅素先生，請收下這個吧。”
羅素低下頭。
看著這本樣式老舊的筆記本，有些訝異。
雖然看得出一直有被好好保管，可是，歲月終究在這一本材質一般的筆記本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
“這是……”
羅素感覺這東西有點眼熟。
“這是父親留給你的。”
羅素撫摸著筆記本封皮的手微微一頓。
“令尊嗎？”羅素愈發的困惑。
印象中，他和那位老人，似乎還真的沒有什麼值得稱道的交情啊。
甚至他們倆單獨說過的話是否有超過十句都是未知之數。
所以，為什麼已經逝去多年的老人，會有留給他的東西？
還有一個問題......
為什麼之前他參加葬禮的時候沒有給他呢？
忘了？
“因為不是時候。”李延宇搖了搖頭。
“父親說過，如果有一天，並非是在他葬禮的時候，羅素先生您主動上門，就將這本書交給您。”
“當然，還有一種情況……也是當時的我以為最不可能的一種情況。”
老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孫兒，
“莫非……”羅素頓時恍然。
“是的，當我們家裡再一次出現理想國的正式成員時，就由他，將這本書再帶回理想國。”李延宇說道。
但是，恐怕李心清也想不到，這兩種情況，竟然正好撞到一塊去了。
“令尊……生前有說起過我嗎？”羅素沒有第一時間檢視這份老前輩時隔七十年後的贈予，而是問了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
“有，不止一次。”
“恐怕多是失望忿忿之詞吧？”羅素苦笑。
“畢竟，當年我的舉動，傷到了太多人的心。”
這還是好聽的說法了，當年的那些理想國成員們，面對他這只守著一畝三分地，完全不作為的舉動，幾乎都是破口大罵。
若非是因為極度的失望，李心清也不會因此而離開，然後在東夏渡過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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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讓羅素意外的事情來了。
“恰恰相反，羅素先生。”李延宇搖了搖頭。
“當年理想國隕落時我才十幾歲，很多事情我也不瞭解。“
所有人都在斥責作為預備書記官的羅素不作為，所以李延宇也是這樣想的。
他詢問父親，羅素為什麼這麼做。
“父親當時的表情很難描述，哪怕是如今，我也很難說出那是失望還是別的什麼。”
“但是，唯有一點，我可以肯定。”老人鄭重的說道。
“他雖然有些介懷，雖然很是悲傷，但卻並無對您的責怪。“
“生前，對於您，他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要責怪他，他已經做到了能夠做的最好’，‘沒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
羅素愣住了。
李延宇看著羅素，輕聲道：“我不明白這是為什麼，但是，我相信我的父親。”
“這些年……辛苦您了。”
一句稀疏平常的話。
一份跨越數十年交談。
理想國前後兩輩人跨越生死之間的共鳴。
哪怕是謊言之王，也幾乎被這一句話擊破了心裡的防線。
如果說，一開始只是懷疑，那麼，現在他就已經可以確定。
“什麼啊……”羅素有些疲憊的笑了笑。
“該說不愧是老前輩嗎……”
當年的突發奇想，哪怕是現在，他都覺得當初的自己肯定是瘋了。
依舊讓他心跳加速。
一個謊言。
一場將現境，乃至是地獄，全部拉到觀眾席上，自己獨自一人站在舞臺正中央的盛大表演。
保留住了理想國最後的基盤。
逆轉死生的“神之一手”！
他演的太完美了，完美的幾乎讓他都信以為真。
但是，也唯有如此，才能夠讓他在群狼環伺之中，抱住那最後的火苗。
那唯一的翻盤希望。
他本以為沒有人知道。
他也不能讓人知道。
他不信任任何人，哪怕是昔日的同伴。
所以，哪怕是面臨諸多的質疑、指責、怒罵，他一直無動於衷。
從未希望被人理解，也無所謂被詛咒。
他的目的從來都只有一個，為此，他將不惜一切代價。
哪怕是要賭上他，乃至整個現境的存亡。
都在所不惜！
但是現在，在大局已定的七十年後。
羅素才終於意識到，有一雙眼睛，從始至終都沒有被矇蔽。
甚至是，
以自己的方式，來幫助羅素，完善這個謊言。
雖然自信自己能夠瞞過統轄據、存續院、乃至是黃金黎明那些狗東西的眼睛。
但是，他卻怕理想國內部有人發現端倪。
其中，當然就有作為元老之一的李心清。
李心清的憤然離去，一方面讓他感到惋惜。
但同時，
卻又如釋重負。
他以為瞞過去了。
但結果……
仔細回想一下，當年李心清離開前的一些動作，似乎都在側面的證明了幾點要素。
第一，羅素手上的，的的確確是命運之書。
第二，羅素已經是個沒有作為的廢物了，爛泥扶不上牆。
第三......
所以，在他的幫助下，這一個“謊言”，變成了“事實”。
這可真是……
羅素心情複雜的翻開了筆記。
現在，他或許已經知道這裡面記錄了些什麼了。
很快，他閉上了雙眼。
“真是一份太過沉重的饋贈啊！”他說道。
當年的理想國基業有多龐大？
統轄局和存續院拿了差不多四成，包含當初理想國計劃的藍圖，以及絕大部分的研究成果。
消化了足足七十年，都未曾完全消化完畢。
黃金黎明帶走了其中包括“無何有之鄉”在內的兩成半，包括原始之路和絕大多數的事象記錄。
羅素手上，還有其他一些理想國成員們手上加起來，大抵也不過接近三成。
包括編制完整的神髓、黃昏、永恆三條昇華之路，以及理想國遺留的眾多軍械庫之類的。
剩下還有零零散散的接近一成，最終，都是因為各種原因遺失了。
哪怕是羅素在這七十年間從未放棄過追尋，可是由於天國隕落的衝擊，烏托邦主機的毀滅，至高終端沉入了舊校區，系統資料庫就如同篩子一樣，很多東西根本無從查起。
別看只是不足一成，這些資源依舊足以讓包括五大譜系乃至天文會在內的所有人為之眼紅。
而這些，如今，就在羅素的手上！
三十七座源質儲備庫，近百個理想國曾經在地獄的補給點。
理想國當初失落的七件神蹟刻印的位置。
兩個迄今為止依舊未被其他人所發現，具備獨特資源的地獄座標。
還有一些，哪怕是羅素都不曾得知的，理想國曾經的機密研究的資料……
甚至還有......
“沒想到，黃金黎明找了七十年都沒找到的東西，竟然在這裡......”羅素輕嘆。
在當年佩倫將其投入破碎的天國之後，他本以為這東西恐怕會永遠的失落在無盡地獄的某個角落。
可沒想到......
“父親的晚年並沒有太多的休息。”李延宇適時的說明道。
“他好像一直在尋找些什麼，不斷的探索、求證，然後記錄。”
“羅素先生，希望這些能夠對你所有幫助。”
羅素低著腦袋，看著這本費盡了一位老人太多心血的“禮物”。
愈發的感覺到了那份信任。
還有託付的沉重。
“當然。”羅素鄭重地說道。
“沒有什麼比這更大的幫助了。”
這一份意外的饋贈，足以讓他對未來想要做的事情，提高至少兩成的把握。
獲得這份“遺產”的兩個條件。
第一個條件，羅素能夠明白其中的深意。
這是老前輩對他最後的考驗，同時，也是作為前輩的判斷。
有些牌，從來不是越早打越好。
唯有在關鍵時刻打出，才會有決定性的作用。
可能，那位老人，早在幾十年前，就已然預見到了這一天。
在某一刻，做出了決定。
於今日，將理想國最後的寶藏，真正的託付給後輩。
彷佛在說。
理想國，就交給你了。
交付重擔。
至於第二個條件......
或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對於自己的後輩，最深的期許。
“希望我們能夠在天國重逢。”羅素默默的念到。
在那理想國正式成員，最後的歸宿。
不過，這樣一來，他也不能辜負老前輩的希望才行了啊……
否則，死後在天國都不好見面。
羅素珍而重之的將這本筆記收好。
李延宇松了口氣，似乎是為了自己總算完成了父親臨終前的託付而開心。
不過，隨即他就又有些憂愁。
“羅素先生，昇華者進階什麼的開銷我們也大概清楚，維清他走上這條路，我和他父親可能也只能在金錢方面可以幫上他了。”
“無論是邊境遺物還是聖痕進階所需要的秘儀、材料什麼的，還請您儘量挑選最好的。”
“我們家三代人多少也有點積蓄，至少在他四階前，應該都能支援……”
燕京那邊是肯定指望不上了，想要單飛就肯定得有單飛的心理準備。
欣慰歸欣慰，但是大哥畢竟是族長，不可能隨著自己的性子做事。
在李維清沒能取得讓家族側目的成績之前，是不可能得到家族裡太多的援助了。
“不用擔心。”羅素搖了搖頭。
“他是我的學生，無論是聖痕還是武器，當然都會是最好的。”
“至於開銷……放心，這些都由象牙之塔承擔。”
李延宇愕然地看著羅素，連連搖頭。
“這怎麼行？”他急切地說道。
就算是最親密的師徒，這樣也太過分了一點。
要知道，昇華者進階可是出了名的吞金。
羅素微笑卻又極為堅定的打斷了李延宇。
“或許在你看來，兩者的付出並不等價，但在我看來也是如此。“他說到。
“不過，可能恰恰相反，我覺得，這對你們而言還是太過不公平，但是請放心，我會在其他方面，儘可能的補償維清的。”
“這……”李延宇瞠目結舌。
羅素拍了拍懷中的筆記，輕聲說道：“請相信我，令尊所贈於的這份禮物的價值，遠遠超出了你的想象。“
若是真的要換算，那麼，哪怕李維清從一階一直到進階天敵，全部秘儀都採用最高規格都絕對綽綽有餘。
甚至可能象牙之塔還要倒貼李維清好些神蹟刻印乃至威權遺物才能勉強等同。
最後，他鄭重地承諾。
“不用擔心，往後他所需要的一切，全由象牙之塔承擔。“
他會給自己的學生準備最好的一切。
他配得上這些！
李延宇似乎是被說服了，他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李維清走了過來，在父母帶著感傷的環繞下。
“羅素先生。“李燁航抓住了羅素的手。
“現在，我不是以一個後輩，而是以一位父親的身份，拜託您。”
厲雪將李維清推了出來。
“去吧。“她柔聲道。
“我們的孩子，就交給您了。”
羅素嚴肅的點頭，對著李燁航保證。
李維清來到老師的身邊，鼻子有點發酸。
當他看到厲雪推過來的箱子時，仍是微微一愣。
“我的行李箱？哦，我想起來我忘了什麼了，這不是還在一帆那裡嗎？“李維清一拍大腿說道。
什麼時候送回來的？
“昨日快遞。“厲雪說道。
“在你回來前一分鐘送到了你房間裡。“
李維清撓頭。
長見識了。
“也多虧於此，否則給你收拾東西都來不及……”
“我剛才又給你塞了點東西進去，應該沒什麼缺漏，如果到時候差了什麼，你再跟我說，我發給你，或者你自己買……”厲雪絮絮叨叨的說道。
卻沒有看見羅素欲言又止。
“其實吧……”
“記得，聽你老師的話，機靈一點，不要莽撞。“父親也是叮嚀。
“我明白。“
“那個……”
“你會讓你曾祖驕傲的。“這是爺爺說的。
“我覺得……“
“好了，那我走了。“李維清抽了抽鼻子，心裡有了離別的傷感。
“假期我會回來的！“
他不再去看父母家人的臉，拉起行李箱。
他看著自己的老師，堅強的說道：“老師，走吧。“
羅素看著他，半晌沒有動作。
“老師？“李維清有些困惑。
老師，你這是幹啥。
然後，羅素無奈的抬頭，看著頗似生離死別般的一家……
“其實我一直想說的來著。“他嘆息道。
“現在還不是新生入學的時間啊！”
“正常開學時間在兩個月後，而且維清這算是特招，學院裡總歸還要走點程式……”
李維清的表情很鮮明的反映出了人類的表情是如何走向呆滯的。
“那您的意思是……”他呆呆的問道。
“意思是啊……”羅素拍了拍他的肩膀，寵溺的笑了笑。
“你還有一個月和家裡人在一起的時光。”
“好好享受一下這個入學前最後的假期吧！”
“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