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輸三局麻將，對於只有唯一一項長處的天么九來說是什麼樣的打擊，唐促不得而知。
唐促不想因為今天的事情毀了天么九的愛好，所以在短暫的休息時間裡，唐促覺得內疚極了。
可現在他不能出言制止這場賭局，哪怕迎接天么九的很可能是又一局落敗。
無論怎樣，唐促作為朋友，也必須選擇相信天么九。
天么九想要在最後一圈裡贏下賭局，那他就必須得胡牌，而且胡牌的牌型要比清一色還要大。
只要卜氏三兄弟拖住天么九不讓他胡大牌，那這場賭局他們甚至可以不戰而勝，因為他們根本不用在意自己是否能夠在這一局裡胡牌。
第四次洗牌的過程裡，天么九每一個洗牌的動作都很慢，應該說看起來十分僵硬，並不流暢。
他的視線聚焦於面前牌桌上的麻將牌，這是他的此生摯愛，耳邊無數次響起的麻將碰撞聲，勝過萬千觥籌交錯。
每一張麻將牌被天么九精準捕捉到視線之中，他的身體彷彿沉寂於一片藍色海洋的海底，他抬眸之時，那許多張麻將牌就如同闊別多年的摯友，一個個對其綻放笑容。
天么九伸手，與麻將之魂相觸。
砌牌過後，四人再次按照固定方向開始抓牌。
一切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天么九的行為還是跟之前幾局一樣，只是每一個動作都慢了許多。
這種緩慢給人帶來的感覺，就是落後，落後到無法追趕前方對手的背影。
在過去的許多年裡，天么九都是這樣的一個人。
他和刻意保留實力，被稱為及格戰神的唐促不同，他是真的沒有將其他天賦點點在任何地方。
無論是學習還是運動，天么九都穩居倒數第一的位置。
天么九並不是沒有嘗試努力過，只是彷彿命運在跟他開玩笑一樣，不擅長的東西就是不擅長。
好在父母也十分尊重天么九，並未因為他常年穩居倒數第一而覺得他沒出息，甚至給他送進了以育人聞名的句號高中。
在天么九過往十七年的人生中，他唯一一件擅長的事情，就是打麻將。
他已經無法回憶起發現自己這門特長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彷彿回過神來，他便能坐在天字一號的任何一張牌桌旁，將所有人贏到落花流水。
只不過為了自家的天字一號棋牌室能夠有更多的回頭客，天么九基本都不加入牌局之中。
麻將對於天么九來說是很特殊的存在，只有手握麻將牌的那一刻，天么九才覺得自己並不低人一等。
手握麻將牌時，他便是馳騁沙場百戰百勝的將軍。
如今他手中有牌，似手握一杆冰冷長槍。
摸牌結束以後，天么九將所有的牌都扣在了桌上。
他沒有掀起來任何一張牌，也沒有試圖伸手去摸牌，以辨別面前的手牌都是什麼牌。
他只是望著扣在桌上的十三張麻將牌，心中驀然湧出一股暖流。
當一個人拾起信念，堅定望向前方道路時，哪怕前路佈滿荊棘，那他也能一路披荊斬棘，直到手握希望的光芒。
“裝神弄鬼。”
卜念口中輕聲說了一句，之後照常繼續打牌。
他本來還想給天么九一些面子的，如今這小子輸到末尾精神出了問題，竟然變得如此狂妄，那就別怪他三人沒有手下留情了。
“三筒。”
卜心打出一張手牌，卜念立刻碰牌，這也跳過了天么九的摸牌環節。
儘管卜氏三兄弟在洗牌時都如往常一般動了手腳，可是拿到的牌型和心中所想仍舊有所出入。
三人都不清楚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明明天么九的洗牌速度已經慢到極限了。
“五條。”
“吃。”
“六萬。”
“碰。”
“七筒。”
“碰。”
就這樣，天么九連續幾輪都沒有任何摸牌打牌的機會。
在麻將的領域，如果一個人長時間無法摸牌打牌，那他胡牌的機率也會有所降低，因為每個人都會依靠摸牌的過程將手牌洗到自身滿意的程度，也就是讓自己拿到更有利於胡牌的牌型，這也是麻將的基本玩法。
終於，輪到天么九摸牌了。
“八萬。”
天么九說完，伸手將自己要摸的那張牌直接掀開，就像是提前知道牌桌上任何一張麻將牌位於哪個方向一樣。
卜氏三兄弟面面相覷，誰也不清楚天么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因為在洗牌時他們已經提前做過牌了，所以就算天么九擅長記牌，甚至能記得桌上所有牌的位置，那他也不應該在卜氏三兄弟特意做過牌之後，還能知曉每一張牌的精確位置。
除非……
天么九預判了他們每一個人做的牌。
這是不現實的，令人難以想象的，甚至在卜氏三兄弟成妖嗜賭的許多年裡，都是未曾經歷過的。
天么九不藏不躲，就將這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機率擺在了卜氏三兄弟面前。
他在告訴身旁的三人，他能做到這種事。
眾人又摸了幾輪牌以後，卜念手指捻牌，卻並未立刻出牌。
他在思考，思考天么九扣著的那一排麻將牌，都是些什麼牌。
卜氏三兄弟分工明確，每個人做的牌不盡相同，所以一般情況下，那陷入圈套的可憐蟲多半都只能抓到一手爛牌。
在之前的對局裡，天么九曾經嘗試著看過清一色，可惜只有一步之遙，遺憾失敗。
由於做牌後摸到的牌和之前預想的有所出入，所以卜念也無法確定天么九的手牌都有什麼，而且天么九什麼牌都打，也根本讓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之前的三局裡，卜念胡的清一色是最大的牌型。
清一色在麻將裡並不是最大的胡牌型別，問題是天么九這種什麼都不留的擺爛式打牌方法，確實讓人琢磨不透。
一番思索未果，卜念只得將天么九的行為歸咎於心智不穩強行擺爛，便繼續進行著麻將牌的對決。
奇怪的是，卜氏三兄弟一直摸不到自身想要的手牌，彼此之間也並沒有拿到對方想要的手牌，自然也不能隨意喂牌。
牌局彷彿陷入了僵局，卜氏三兄弟試圖透過手法彌補手牌的缺失，但距離胡牌總是只差一點。
所謂的手法，指的便是袖中換牌，這也是卜氏三兄弟所穿衣衫都有寬大袖袍的原因。
按理來說從袖袍裡以極快速度的鬼手交換出自己想要的牌，就能偽裝成自摸胡牌，這樣這場賭局也就到此結束了。
可每次他們從袖袍裡換出的牌，都不是自己原定想要的牌，就跟見鬼了一樣。
三人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異常情況，同時看向天么九時，後者卻只是盯著桌上的麻將牌，並未在意三人的不善目光。
雖然卜氏三兄弟懷疑是天么九動了手腳，可問題是天么九只是個普通人，想要在他們這三個老賭鬼的眼皮底下動手腳，那基本無異於海底撈月。
桌上砌好的麻將牌越來越少，也就象徵著這場麻將對局距離終點越來越近了。
卜氏三兄弟距離胡牌都相差不遠，可彼此之間又都胡不上牌，內心煩躁的同時，只得使用保守戰術，也就是不期待自己胡牌，而是限制天么九不讓他胡牌。
又過了幾輪之後，桌上剩餘能摸的麻將牌，不過十張。
而到這一刻，天么九甚至沒開門。
開門的意思是明面上必須有吃牌或者碰牌，否則就不能胡牌。
連開門都沒做到，談什麼胡牌呢？
在不遠處觀戰的唐促面對這種情況，他的心也涼了半截。
想要在這種情況下從卜氏三兄弟手裡反敗為勝，基本等同於痴人說夢。
卜初和卜心面對現狀極其安逸，坐等所有牌摸完形成流局，也就是沒有任何人胡牌。
可是就在這時，三兄弟中相對謹慎的卜念卻將視線聚焦於桌上已經出現的牌上。
和面前的手牌相對比後，他又看了看天么九仍舊扣在桌上的十三張牌，一瞬間，卜念的腦海中彷彿有一道閃電竄過，讓他頭皮發麻。
“是十三么，他要看十三么！”
卜念這一句話就彷彿是驚雷一般瞬間在場中炸響，不光是桌上的四人，就連在旁觀戰的唐促和龍崽的表情也瞬間出現了變化。
十三么是麻將中的一種特殊牌型，指的是由東西南北中發白加上筒萬條三種牌型的第一張和第九張組成的十三張牌。
這種牌型當然不用開門，而且組成這十三張牌以後，只要其中出現任何一對，就能夠胡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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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這第十四張牌，可以是這十三張牌裡的任何一張。
十三么要比清一色大，只要天么九在最後十張牌裡摸到這十三張牌裡的任意一張，那天么九就胡牌了。
可即便如此，如果天么九開局時就擁有了這十三張牌，那到現在為止臨近結尾，他不可能見不到這十三張牌中的任何一張牌。
所以天么九到現在還沒有宣佈胡牌的原因只有一個。
他這十三張牌裡已經有兩張相同的牌，而他缺少的最後一張牌，到現在還沒有出現。
卜念的視線迅速在桌上掃過，在與另外兩名同伴使了個眼色之後，三人憑藉過往經驗，迅速總結出天么九有可能需要的幾張牌。
只要將這些牌捏在手裡不打出去，那最後剩餘的這十張麻將牌，天么九的自摸機率就更低了。
“一定要自摸啊……”
唐促口中輕聲低語，內心中帶著對天么九的殷切盼望，他從未如此緊張過，或許能和現在的心情作對比的，大概只有發現秦箏離開自己身邊時的那種驚慌失措了。
輪到卜念摸牌時，他摸了牌，就只剩最後三張牌可以摸了。
他看著面前的手牌，不免會心一笑。
那是一張么雞。
從現在的情況來看，天么九手上的十三張牌裡，唯一缺的那張，就是么雞。
現在卜念摸到了一張么雞，他手上原本就有一張么雞，而卜初和卜心方才已經透過眼神示意，告知卜念各自擁有一張么雞。
現在四張么雞都在卜氏三兄弟手上，天么九沒得贏了。
卜念將手牌扣在桌上，學著天么九的模樣，表情看上去氣定神閒。
卜初和卜心各自摸過牌以後，就剩最後一張牌給天么九摸了。
他摸了這一張牌，這場賭局也宣告結束了。
天么九看著牌堆裡最後一張扣著的麻將牌，在他的視角裡，牌背上浮現出了一張對他來說無比熟悉的臉龐。
那是個眉清目秀的女生，寫得一手好字，和擅長繪畫的姐姐並稱為書畫雙絕。
天么九曾經有一張對他來說如同護身符一張的麻將牌，後來他將這張麻將牌送給了那個他深愛著的女孩子。
而那張牌，就是他現在最需要的那張么雞。
如果那張么雞還在他的口袋裡，或許他此刻也不必陷入如此窘迫的困境之中。
如果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那天么九只能選擇全盤接受。
只不過，神之所以被稱為神，正是因為能夠創造奇蹟。
如果將自己的護身符轉送給心愛女子會讓自己出現弱點，那可不是麻將之神想看到的結果。
如果擁有缺點，就將它鋪平完善，直到消失不見就好了。
天么九嘴角帶著笑容，在眾目睽睽之中，朝著那最後一張麻將牌伸出了手。
隨著他翻牌的動作，他口中發出溫柔的喃喃自語，就彷彿是與闊別許久的故友重逢。
“我們又見面了，么雞。”
天么九翻開那最後一張麻將牌，赫然便是他最愛的那張么雞。
“什麼！不可能！”
卜念瞪大了雙眼，他掀開自己的手牌，卻發現自己手牌中的兩張么雞，其中一張變成了六筒。
在桌上的最後一張麻將牌顯露出身形的時候，早已緊張到站起身來的唐促激動到直接跳了起來。
“天么九，你是我的神啊！”
不光是唐促，就連一旁一向遇事不慌從容澹定的龍崽，心裡也因為這一刻的驚喜而感到心跳加速。
人們希望看到奇蹟出現，就是因為人們相信奇蹟的存在。
天么九將手牌掀開平鋪在桌面上，加上那張他自摸的么雞，正好組成了十三么的胡牌牌型。
他嘴角的笑容十分自然，並未因為自己在這三人面前胡出如此困難的牌型而感到得意。
勝不驕敗不餒，才能在麻將一途上越走越遠。
“你小子出千！”
卜念站起身來，手掌重重拍桌，全沒了最初的慈眉善目和藹可親。
天么九只是坐在那裡看著暴怒的卜念，笑容裡全無半分懼色。
“三位，承讓了。”
他的語氣聽上去十分清爽，就像是炎炎夏日裡的一杯冰鎮檸檬水一樣沁人心脾。
天么九胡的十三么比另外三人胡的牌型都要大，這場賭局最後的贏家是誰，已經無需多言了。
以凡人之軀迎戰蟾族三個妖怪，在最後時刻逆轉華麗取勝，確實讓人不得不為之感到激動。
十三么還有個別名，被稱為國士無雙。
天么九喜歡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