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么九，你能順利跑完全程嗎，你跑過1500米這麼遠嗎？”
去主席臺的路上，木亦竹對著天么九輕聲問道。
由於眼睛高度近視，雖然戴著眼鏡，但時間久了木亦竹養成了頭會微微前傾的習慣，無論是走路還是坐著。
這一點，倒是跟小恐龍式走路的天么九很像。
“沒有，我在夢裡都沒跑過那麼遠，我會累醒的。”
天么九咧嘴笑著，話語看似自嘲，實則是為了讓木亦竹放輕鬆。
“天么九，既然你跑不了那麼遠，為什麼你還主動跟班長申請參加男子1500米長跑比賽啊？”
“因為我想著你不擅長跑步，很可能取不到好的名次。我要是跑得比你還差勁，比賽結束以後你就不會難過了。我又無所謂，我是天生的倒數第一，我早就習慣了。”
木亦竹聽他這麼講，忍不住伸出手指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框。她偏頭看向身旁的天么九，這個平日裡在班級內部經常會被忽略的角色，竟然在這一刻顯得十分耀眼。
“倒數第一會不會覺得很丟臉……”
木亦竹會這麼問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天么九在班級裡的所有考試都是倒數第一，毫無例外。上次考試他拉肚子沒來，考試成績排在常樂後面的人就少了一個，所以常樂才會在看到成績以後進行吐槽。
“剛開始當倒數第一的時候，會覺得很丟臉。老師會覺得很頭疼，同學們也經常會以此嘲笑我。後來時間久了，我就習慣了。這世界上也有只有倒數第一才能做到的事情，為其他人殿後，承擔所有的悲傷與無助，這樣不也挺好的嘛。”
天么九笑呵呵的說道，就像是在講跟自己無關的事情。
“就像在危難之中最後離開的超級英雄一樣麼……”
木亦竹隨口補充著，語氣中帶著些許怯懦。
“你的說法比我的說法帥氣多了。沒錯，我就是墊底超人！”
天么九伸出一隻手臂，攥緊拳頭高高舉起。
陽光順著樹蔭將光斑落在他的臉上，和他臉上的雀斑交相輝映。
奇怪的是，木亦竹並不覺得這樣的天么九幼稚。
當初運動會報名的時候，林孤舟問誰能參加女子1500米長跑，由於擅長運動的女生都被安排去了兩項接力賽，其他女生也報名了其他專案，最後一直沒出聲的木亦竹，反而莫名其妙被問要不要參加1500長跑。
林孤舟的原話是這樣的。
「只要不棄權，我們班裡有人參賽，就算跑最後一名也無所謂，畢竟終點處還有句號槍在等待著你。」
木亦竹想了想，沒什麼理由可以拒絕，就不知道怎麼回事接下了這個任務。
天么九知道木亦竹的運動水平，所以就主動提出要參加男子1500米長跑的比賽。
“只要有我墊底超人在，任何人都別想做倒數第一。”
在主席臺領到號碼布並且用別針將號碼布別在胸口之後，天么九對著木亦竹露出並不算好看的笑容，之後朝她揮了揮手，進入了比賽準備區。
天么九是個其貌不揚的男生，他混進參賽人群中的時候，甚至沒人注意到他。他胸前的6號顯得極為普通，和其他的阿拉伯數字也沒什麼區別。
按照體育老師安排好的賽道，天么九站在了自己的賽道上，沒什麼準備姿勢，也沒有做其他人都在做的熱身運動。他只是安靜的站在那裡，偶爾會左顧右盼，看著那些他並不知道是哪個班級的區域露出和善的笑容。
天么九沒什麼本事，個子不高相貌平平，學校裡的任何考試都是倒數第一。長這麼大除了用手指輕輕搓一下麻將牌就能迅速知道是什麼牌以外，他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能。
發令槍響起以後，大部隊瞬間起跑。由於是1500長跑，所以大部分學生都會選擇儲存體力，不會在一開始就選擇衝刺。
可即便是如此，天么九仍然很快就落在了最後一名。
他跟在人群後方，和平時體育課上老師讓集體跑操場的時候一模一樣。
300米一圈的操場，1500米就是五圈，天么九長這麼大從來沒跑過這麼遠。
頭頂的太陽發出刺眼的光芒，他很快便體力不支，汗流浹背，跑步時稍微端著手臂的動作在這一刻也顯得十分多餘。
做倒數第一，大部分人都會覺得很簡單。只要原地躺平不作為，任由其他人去努力，自己自然就會被落下。
但天么九是充滿正能量的墊底超人，哪怕他知道自己努力也對最終結果於事無補，但他仍舊會用積極樂觀的態度面對生活。
天么九與倒數第二名的距離越來越遠了。
他能聽到其他班級為學生們加油的聲音，他也能想到，在即將經過高二六班所在的區域時，班級裡的學生們也會為他高聲加油。
天么九想著，他不是那麼出色的人，大家恐怕要為自己白白加油了。
他形單影隻，艱難前行時，能感受到周圍班級學生們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視線。
這麼菜還要來參加運動會，那些人估計是這麼想的吧。
我要是不來，別人不就成了倒數第一了。
天么九這麼想著，臉上努力擠出笑容。
汗水順著他頭頂流下來，落在睫毛上，滴進眼睛裡。
天么九伸出手臂擦了一把，並不在意。
“天么九，加油！天么九，加油！”
經過高二六班的區域時，學生們果然在大聲吶喊著。就連坐在班級後方的常樂和唐促，都站起了身扯著脖子為天么九加油。
所有人都知道天么九不可能在這場長跑比賽裡取得名次，可那又能怎樣呢。
他代替了其他人成為名副其實的倒數第一，今天賽場上的天么九，很可能是班級裡的任何一個男生。
聽著學生們的加油吶喊聲，天么九沒好意思偏頭去看，他只得盡力加快腳步，爭取讓同學們感知到，他們的加油並不是徒勞的。
當初老爸要是想到會有人在運動會為自己加油，是不是就不會給自己取這種名字了呢。
不過這個名字倒是很好寫，考試寫名字的時候，他應該是最快的人吧。
天么九的腦海裡胡思亂想著，似乎這樣他才能稍稍忘卻身體各處傳來的疲憊感，爭取再努力邁出一步。
做名副其實的倒數第一，就得跑完全程，中途被擔架抬走算棄權，那可不行。
至少，終點處還有句號槍在等待著他。
“天么九，加油！你一定可以的，你是超人！”
木亦竹的聲音傳進天么九耳中，他愣了愣神，偏頭看過去，木亦竹正在前方遠處給他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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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等自己跑過去再喊不是一樣嗎，何必提前費這麼多力氣呢……
天么九這麼想著的時候，身旁忽然有身影跑過，讓他覺得猝不及防。
第一名已經領先天么九整整一圈了。
天么九仍舊咧嘴笑著，木亦竹的加油聲由遠及近，他只覺得當超人很難，就算是超人裡的墊底超人也很難。
“促哥，你說天么九能堅持跑完嗎……”
常樂站在班級後方，看著操場上逐漸遠去的一道孤獨背影，對著前方的唐促說道。
“我們去看看他吧。萬一他堅持不下來，我們也好趕緊送他去醫務室。”
“嗯，行。”
兩個男生離開班級隊伍，沿著操場邊緣向前走，一路注意著天么九的動向。
賽程很快就過了大半。
“9號選手佔據領先優勢，率先撞線拿下第一名！4號選手也到達了終點線位置，之後是1號選手！”
主席臺上傳來了白寒學長解說的聲音。
“後方其他選手也即將完成賽程，不要著急，等待你們的還有同學們的熱情與句號槍！”
白寒學長旁邊的高三女生跟著說道。
唐促和常樂站在操場邊緣，視線聚焦在遠處的天么九身上。
天么九已經開始跑最後一圈了。
而此時此刻，操場上只剩他一個人了。
整個句號高中的所有學生，都在看著他。
天么九每邁出一步，都好像花費了全身力氣，步履維艱。
賽程終點處，體育老師手中的句號槍蓄勢待發。
“6號選手，加油啊，你一定可以跑完的！想想我們句號高中的精神，只要做到有始有終，你就是贏家！”
主席臺上傳來白寒學長的聲音。
天么九的表現被他看在眼中，他也深知現在的天么九想要完成賽程是多麼的不易。
“操場上的各位，希望大家能夠跟我一起大喊6號加油，這一刻我們不再區分班級，我們同在句號高中，我們是一個集體！6號，加油！”
隨著白寒學長的號召，操場各處的班級隊伍紛紛響應，一時間，整個操場接連不斷響起6號加油的聲音，如同四處小溪匯聚成汪洋大海，最終起伏不斷的聲浪凝聚在一起，整整齊齊。
“6號加油！6號加油！”
整個操場所有的學生們都在為天么九加油，人聲匯聚在一起響徹天際，成為了此刻天么九堅持跑完全程的全部動力。
木亦竹始終站在主席臺附近，她咬著嘴唇望著正在操場上緩慢移動的天么九的身影，心裡只覺得溫暖感動。
天么九是怕她萬一跑了倒數第一會傷心難過，所以才選擇參賽的。儘管男生女生是分組跑的，可有了他這個同伴，就算木亦竹最後取得的成績不理想，至少她心裡也不會太難受。
回想起之前天么九所說的一番話，木亦竹為之動容，如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鏡下，一雙眼眶也逐漸泛紅。
天么九是她的超級英雄，墊底超人也是超人。
常樂和唐促站在操場邊緣，時刻準備迎接天么九，震耳欲聾的加油聲從操場各處傳進他們的耳中。
“促哥，我們學校真是好啊。”
常樂忍不住輕聲感嘆道，學生們極具人情味的舉動讓他覺得感動極了。
唐促嘴角帶著輕笑，此刻他只覺得很欣慰。
“畢竟這世界上最溫暖的東西，就是人心啊。”
漫長的最後一圈終於迎來終點，天么九過線的一瞬間，體育老師手中的句號槍也傳來槍響，宣告著高二男子1500米長跑比賽順利結束了。
渾身無力的天么九躺在操場的塑膠跑道上，看著頭頂湛藍的天空以及漂浮著的像棉花糖一樣柔軟的雪白雲朵。
他覺得腦袋暈乎乎的，身體的每一處骨骼肌肉似乎都在傳來強烈的痠痛感。
“倒數第一也沒那麼好當啊……”
天么九口中喃喃自語著，同時緩緩閉上了雙眼。
清風拂面，墊底超人的使命順利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