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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擇前程苦心遇孤意

敬安睡至夜半, 忽得一夢。人不知為何, 竟回了京城,耳畔只聽得吹吹打打,鼓樂之聲, 甚是熱鬧。敬安正在茫然,忽地有人進來說道:“侯爺, 吉時已到,新娘子在門口落轎, 只等侯爺去迎了。”

敬安大驚, 低頭一看,卻見自己果然身著大紅色喜服,敬安這才隱約想起原來今日是自己同月娘的成親大喜日子, 當下欣喜若狂, 說道:“正是正是,本侯這就去。”

敬安飛著跑出去, 門口果然擠著若干人, 一頂大紅轎子穩穩落在地上,敬安喜不自禁,走過去,輕輕地伸腳踢了一下轎門,旁邊的儐相大聲念著喜慶詩文, 請新娘子下了轎。她嬌顫顫在彼,頭頂的方巾蓋頭晃晃悠悠,敬安伸手握了紅綢, 帶人入門。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敬安心神恍惚,卻又有說不出的歡暢,望著對方之人,彎腰對拜之時,忽地聽到門口有人說道:“且慢!”敬安一驚,不知為何,心頭竟極為懼怕。

滿堂賓客都停了,只望著來人,那來人徑直的登堂入室,卻是蘇青,同樣身著喜服,敬安心怯,卻說道:“蘇青,你在做什麼?”蘇青說道:“侯爺,你弄錯了,這是我家,我的喜堂,這位是我的娘子,侯爺你在此做什麼?”

敬安語塞,隱約聽周圍的人議論紛紛,說道:“不錯不錯,他是何人?”又有人說道:“胡鬧胡鬧,竟搶別人的新娘子。”

敬安大怒,說道:“胡說,月娘是我的人,今天我定要同她拜堂,誰敢攏競鉅壞渡繃耍 蹦切┥舨怕土訟氯ィ藍浪漲嗨檔潰骸昂鉅鬩暈鞝司湍馨哉莢履錈矗砍俏宜潰 彼底瘧憬艚艫乇e⌒履鎰印

敬安又急又怒,說道:“放手!”蘇青只是不放,敬安將刀抽出來,說道:“你非要逼本侯,本侯就成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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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渾然不懼,敬安舉刀就劈,卻不料蘇青懷中的人挺身擋住蘇青,敬安來不及停手,那刀便狠狠地砍了上去,鮮血濺出,感覺甚是真切。

敬安魂魄俱碎,悽聲大叫:“月娘,月娘!”刀沾著血落在地上,發出聲響,敬安衝過去,將人抱住,雙手沾血,觸手滾燙刺痛,敬安雙眸綻淚,心碎欲死,叫道:“月娘,月娘,我不是故意的,月娘,不要死,求你不要死!”百般挽回,心頭卻知道事已至此,無法可想,敬安忍不住,抱著人嗚嗚大哭,痛楚難當。

敬安哭了一會,痛不欲生,然而朦朦朧朧裡,想道:事情怎會如此?本侯怎會殺了月娘?本侯只想疼她愛她,卻怎會動手殺她?這是蘇府,還是京城裡侯府?不,不對……

他為情所迷,一時顛三倒四,又以為自己錯手殺了月娥,痛楚失神,然而抵死追悔之中,忽地摸出一絲清醒來,想道:月娘明明被我搶回府中,她沒有嫁給蘇青,這是假的,這是假的,本侯沒有殺月娘,沒有!對了……這一定是做夢,本侯在做夢!

敬安在睡夢中想通了這個,心智便逐漸恢復清醒,耳畔聽到有人叫道:“侯爺,侯爺!”敬安猛地睜開眼睛,卻見燭光搖動,丫鬟正在喚他。

敬安瞪大眼睛,說道:“發生何事?”丫鬟說道:“侯爺方才大叫……似在……”到底畏懼敬安,不敢說出怎樣。

敬安若有所覺,慢慢地挪手,在自己臉上一模,觸手全是冰涼的淚,正是夢中哭出來的。

敬安瞧著滿手的淚,人卻笑起來,欣慰說道:“果然是在做夢,本侯以為呢……怎會做那種傻事,她又怎會死,好端端的,明明仍好端端的,這便好。”一時又有些語無倫次。

丫鬟不知他為何又哭又笑,只好靜靜垂手站著。敬安想了想,問道:“什麼時候了?”丫鬟說道:“回侯爺,已經是子時過半。”敬安點了點頭,問道:“姚娘子回去安歇了麼?”丫鬟說道:“回侯爺,正是的。”

敬安平白做了那個噩夢,心頭兀自亂跳,說道:“你去,把姚娘子喚來,本侯要見她。”丫鬟答應一聲,轉身向門口走,正要出門去,敬安忽地又叫:“罷了,不用叫了,你回來罷。”丫鬟只好又迴轉來。

原來敬安雖然想見月娥,但是知道她辛苦幾天,身心俱疲,便想叫她好好地歇息,橫豎他是在做夢,弄得一驚一乍的,反叫她不喜,大不了明日再見罷了。

卻不想,敬安這一心成全之意,卻偏偏……

敬安想了一番,那丫鬟上前,將被子給他蓋好了,忽地看到旁邊一物蠕動,嚇了一跳,敬安轉頭一看,卻見是小暴起了身,正在徘徊,黑暗裡,豹子的眼睛爍爍發光。敬安愛屋及烏,此刻也不怎地討厭小暴,便伸手,輕輕地摸了摸豹子的頭,說道:“睡你的罷,擔什麼胡亂心思,她仍舊是好好的,沒聽到麼?”

小暴自不知他在胡說八道什麼……不過被撫摸了兩下,便覺得舒服,重新伏身下去又睡。敬安明著說豹子,實則是說給自己聽,喃喃說了幾句,便又重新睡過去。

第二日敬安早早醒來,便等著月娥前來,不料左等右等,卻不見人。敬安還想矜持,一直到了素日裡吃早飯的時間,人還不到,敬安正按捺不住想要傳人,卻見小葵驚慌失措地來到,跪地說道:“侯爺,大事不好了。”

敬安本正躺著,聞言便爬起身來,說道:“何事?”

小葵猶豫了一會,說道:“奴婢死罪,……姚娘子不見了,奴婢找遍了闔府,都沒有人見到姚娘子。”

敬安聞言,瞬間如萬箭穿心,伸手捂住胸口,眼睛閉了閉,胸中一口氣悶上來,一時間頭暈眼花,氣不能喘,向後便倒。

與此同時,已經是離紫雲縣幾十裡之外,有兩匹馬正並轡而行。前方已經隱隱見了人煙,兩人便將馬速放慢。

一人轉頭,問道:“姐姐,我們這樣一走,侯爺不會動怒麼?”青衣青帽,背後揹著個小包裹,容顏清秀,卻正是姚良無疑。

另一匹馬上的人聽了,微微低頭,忽而一笑說道:“縱然發怒又如何?侯爺年輕氣盛的性子,過去了這陣,頂多隔個一年半載的,也便好了。”

這人卻也同樣是男裝打扮,因是冬日,似穿了不少衣裳,弄得身材略見臃腫,而一張臉,膚色微微發黑,冷眼一看,就如一個普通的粗魯男子一般。然而仔細看來,那輪廓卻異常秀美,眼睛十分有神,不是月娥又是誰人。

姚良問道:“姐姐,你究竟是怎麼說服了周大爺的?”

月娥嘆口氣,想了想,說道:“我也是捏了一把汗的……想那周大爺,是對侯爺極為忠心的,先前因為我們害侯爺受傷之事,對我頗為記恨,自然也不喜歡我留下來,倘若我主動提起要走,他自然是高興的……只是礙於侯爺命令罷了。其實謝敬安,他也的確是個梟雄……那些蒙面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同他為難,不知彼此有什麼瓜葛,想他以前都平安無事的,獨遇上我們之後就……我只將這些同周大點明,其實他心底也知道,倘若我們留下,就等同侯爺有了軟肋一般……這一次重傷已經算是僥倖了。”

姚良說道:“他當真肯為了侯爺而違抗他的命令?然而侯爺那種性子……保不準真的會很怒。”

月娥說道:“這便也是我佩服他的地方……我先前敢找他,也正是看準了他是那種為了主上不計生死之人。只是……謝敬安也不是糊塗人,他會明白,是誰真心對他好的。”

姚良聽了,忽地說道:“姐姐這樣兒做,也是真心對侯爺好罷?”

月娥聽了這個,胸口一梗,便搖搖頭,說道:“不要胡說……我只是,為了我們日後的平靜生活罷了……對了,那房契同虎頭,你處置妥當了?”

姚良說道:“得了姐姐的信兒,我就去找了蘇大哥,將房契給了他,虎頭跟那三隻雞也託付給他了。”

月娥聽了這個,心頭卻是忍不住發酸,問道:“他……他怎樣?”姚良說道:“蘇大哥只說……讓姐姐保重,還說,還說……”眼圈也跟著發紅。

月娥問道:“還說……什麼?”姚良說道:“蘇大哥還說,會等姐姐的。”

月娥聽罷,便轉過頭去,看向兩邊的雜樹,眼中的淚瞬間灑落塵埃。這一別,再相逢何異於遙遙無期?謝敬安自然並不會長久在紫雲縣停留,但就算他走了,那紫雲縣,她也再也回不去,也不想要回去了。那個……痴子……卻又能等什麼?

且說敬安聽了小葵的話,一口氣上不來,向後便倒,伺候著的丫鬟們驚慌失措,小葵更是眼淚直掉,門口周大聞訊進來,見敬安如此,急忙說道:“快叫宋大夫。”才有人匆匆忙忙而去,周大將敬安扶起來,見他臉白如紙,嘴角隱隱地似有一抹血,似雪地紅梅,恁般鮮豔。

周大慌忙說道:“侯爺,你這是怎麼了?”

敬安緩緩睜開眼睛,望著周大,忽然用力,將他推到一邊,自己垂手撐著床面,兩隻眼睛殺氣凜凜,瞪著周大,問道:“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人——呢?”

周大被推開,見敬安詢問,即刻跪地,說道:“侯爺,請勿動怒。人……已經走了。”

敬安聽了這個,一時想大叫,又想大笑,又想嚎啕大哭,然而只是渾身亂抖,嘴角的血一滴一滴的落下來,打在被面上,殷出朵朵紅梅。

敬安一口氣堵著心,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半晌才說道:“好……你好……周大。”

周大低著頭,說道:“侯爺要責罰,屬下盡數承擔。”

敬安忍了又忍,那牙關咬了又咬,最終說道:“為何,這麼做?”

周大說道:“侯爺,姚娘子不可留在侯爺身邊,這個是她親自對屬下說的。”

敬安抬眸,問道:“你說……”

周大說道:“侯爺,先前那些神秘蒙面人的行事,分明是處處針對侯爺,卻總拿姚娘子來當餌,日後倘若姚娘子總在侯爺身邊,他們必定又會有機可乘,侯爺……”

敬安伸手,手指頭上還帶著血,指著周大,手指簌簌發抖,眼睛裡似要噴出火來一般,半晌卻又湧出淚來。

周大靜靜跪在地上,說道:“屬下這次擅自行事,違抗侯爺命令,請侯爺責罰。”

敬安看了他半晌,最後才問道:“是她同你說,要走的?”

周大便回答說道:“回侯爺,正是。也是姚娘子勸屬下,且說只要屬下答應,她就會好生的伺候侯爺養傷,屬下才聽從她的意思。”

敬安心涼如冰,僵了半晌,嘴角才緩緩地笑了一笑,說道:“本侯……卻沒想到,本侯總是會……低估她。”

周大說道:“侯爺,姚娘子同侯爺,本不是一路之人……侯爺還是保重身體為上。”

敬安呵呵笑了幾聲,眼中的淚撲簌簌的一直落,那笑卻漸漸自悽楚變得猙獰起來,說道:“是……本侯自然是要保重身體的,本侯不能就這樣死了……倘若死了,可就什麼也做不成了,姚月娘……”

沾血的手緊緊地握著身下的被子,敬安咬著牙轉過頭去,一顆心又苦又酸,絞痛非常,卻向誰說?眼中的淚,忍也忍不住。

他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絕情狠心之人,卻沒有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終究一日狹路相逢,究竟是他強橫霸道地先搶了她,亦或者是他無知懵懂地一頭撞入了她的手中?

誰又知曉。

一個月之後,朝廷的調令下來,因安遠將軍平匪有功,轄下民眾安居樂業,紫雲縣同巡撫使上的帖子又多是讚美之詞,是以天子龍顏大悅,抹去了敬安先前的罪過,重新將他調回了京城之內,正巧京城內的九城指揮使正職空缺,便叫敬安填了這個空。

聖旨下來後,紫雲縣賀知縣跟一幫鄉紳父老準備了酒席相送敬安,著實熱鬧。又有那些感激敬安平了亂匪的百姓,見敬安要走,一個個十分的感懷贊念。

這一日,正是敬安要啟程的倒數最後一日,敬安同一幹鄉紳吃了酒,自己出了門,上了馬沿著長街只管走,冷風颯颯,又起了三兩點雪花,身後周大說道:“侯爺,天涼了,還是回去。”

敬安答應一聲,忽地說道:“周大……”

周大說道:“屬下在。”

敬安恍惚說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本侯記得,姚娘子好似跟蘇青訂了親罷,過幾日她便要成親了是麼?”

周大一驚,轉頭看敬安,卻見他神情恍惚,眼直直地望著前方那飄搖的一面旗幟:良記。

周大心頭不知為何極為難過,說道:“侯爺,我們回府罷。”

敬安酒意上湧,又勾起昔日心事,模模糊糊說道:“不忙,本侯想親口問問她,她幾時成親,本侯想要送她一份大禮呢。”

周大說道:“侯爺……”

敬安說道:“本侯想不通……為何她見了本侯,就跟見了鬼一般,周大,本侯著實如鬼麼?”

周大說道:“侯爺,我們回去罷,明日就要回京了。”

敬安說道:“回京?”驀地清醒過來。

一瞬間時光流轉,彷彿回到了那一日,也是飄雪之時,也是酒醉之後,他孤零零站在此地,被人撞倒在地,是她出來,將他扶起來,當時她還沒成親,當時還沒有……

大錯,還沒有鑄成……她……也不會走。

如果可以回去那時候,多好,多好。

敬安閉上眼睛,半晌又睜開來,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又有何用?!

敬安大喝一聲:“駕!”白馬奮勇向前而去。

敬安來到昔日的姚家宅。周大看他翻身下馬,自己也跟著翻身下馬,不防敬安說道:“別跟著。”周大見他邁步進了裡頭,遲疑了片刻,終究搖了搖頭,只等在外頭。

敬安將門一推,那門竟沒有鎖,敬安輕巧推開來,邁步進內,放眼看過去,院落裡靜靜地,什麼都還在原地,只少了那個人。

敬安一路看一路進了廳內,一處傢俱一處傢俱的看過去,正在出神,忽地聽到內堂裡一聲細微響動。敬安聽了這個,心頭狂跳,閃身便向著內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