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聲音像浸在冰水中中的鋼刀，一寸寸森然刮過脊背，令不知見過多少風浪的賴斯大師心中也感到有些驚慄。
林安手下隕落的大師級強者不下三人，面對過的傳奇超過十指之數，連哈迪斯大帝和克洛諾斯這樣的魔族皇帝，也曾近距離接觸——
她心中怒焰燎原下發出的威脅，自然有一番連賴斯大師都無法忽視的威勢。
賴斯大師心中清楚，以蘭斯特威脅她的舉動，令林安真正動怒了！
同時，他心裡也暗暗提起了警惕。
果然，除了本身實力之外，她手中還另有底牌。
確定了這一點，賴斯大師對今夜之事更為篤定。
“我並不懷疑您話語的真實性。”
大法師的意志堅定無比，並不會輕易被嚇阻。
如果他暫時退卻，那也只是戰略性的妥協，一切為了那個最終的目標。
只聽賴斯大師道：
“在不久前那一夜之後，即便您告訴我，您隨時能將皇宮夷為平地，我也不會懷疑。”
“但是，我必須告訴您，就算您現在當場將我擊殺，此後依然會有後來者。”
這態度變化太快了，字面上看來，簡直像是示弱，但林安聽出賴斯大師話中有話，蹙眉：
“……‘不久前那一夜’？”
賴斯大師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領域法則互相衝突所留下的痕跡，短時間內，不可能隱瞞得住我們這些老家夥的眼睛。”
“什麼意思？”
兩人對話的每句話以及數次出乎意料的轉折，在腦海中一一掠過，林安隱隱明白了什麼。
“請不要再故作不知了。”
賴斯大師冷冷的說：
“我們想要的只是更進一層，不是霍亂人族，原本，我們的目的，與世俗統治者的利益，並不相悖。”
“可是梅林皇室將這個希望當成魚餌，已經釣了太久了，令我們這些老家夥們，已經……失去了耐性。”
“……皇室並未虧待你們！”
不遠處的楓林後面，傳出一句蒼老卻鏗鏘有力的回應。
隨著簌簌微響，皇帝走了出來。
他身上搭著大氅，大氅下的衣物並不整齊，明顯是在睡夢中匆匆起床來到這裡。
皇帝左右分別是沃夫劍聖和唐吉坷德大師，身後是愛爾柏塔大師，後者正用複雜的目光注視對峙中站在林安對面的賴斯大師。
林安和賴斯大師都沒有意外。
半步傳奇的感知不可能讓人潛伏到附近五丈內依舊一無所覺，何況叫醒皇帝的，正是林安本人。
沃夫劍聖擋在皇帝面前。
唐吉坷德大師和愛爾柏塔大師與林安呈三角形，將賴斯大師包圍在中間。
賴斯大師面不改色，似乎並不將眼前危局看在眼裡。
他只是注視著皇帝。
“是的，陛下，在資源供給上，皇室並未虧待我們這些宮廷大法師。不過，和梅林皇室因我們而得到的，你們付出的遠遠不如。”
皇帝靜靜看他，並沒有下令動手的意思，等待下文。
“梅林能給我們的，佩雷帝國和神聖帝國同樣可以，甚至更多。”
“但為什麼近一千年來，梅林的高層強者和其他兩國呈懸殊之勢，他們需要聯合起來才能抵禦梅林，您應該很清楚。”
賴斯大師環視圍繞自己的眾人，微微笑了：
“千年以來，大陸上的強者代代更替，一個又一個被梅林皇室拉攏。即使是沒有投奔梅林皇室的，也大多數並未外投到其他兩國，有的選擇的梅林的屬國，甚至其中最大一股，索性在梅林境內建立起了法師塔。”
“歷代皇帝都看到了這種順服，但也看到了這種表象下逐漸積累的不滿——”
“因此，劍聖山應運而生。”
賴斯大師平靜地說：
“劍聖山存在了多少年，我們與皇室的暗中鬥爭，就持續了多少年。”
林安心裡微震。
沒想到，劍聖山的建立，還有這麼個隱藏在歷史長河中的背景。
她餘光暗覷皇帝和沃夫劍聖等人，他們臉上都沒有反對之意。
可見賴斯大師所說，即便不完全準確，也確有其事。
由此可見，梅林皇室與眾多強者之間相互扶持背後，暗中的鬥爭，也從未消退過。
林安想起早在冰原時候就隱隱感受到的，梅林皇室對於法師群體的抑制，如今想來，那恐怕只是皇室與大師級強者暗中鬥爭的一部分延伸。
“……宮廷法師團，聽著好聽，但現在還有多少人知道，在最初成立的時候，宮廷法師團的人數其實是十人？”
賴斯大師淡淡一哂，愛爾柏塔大師成熟曼麗的面容上也流露出複雜之意。
林安已經明白了。
五芒星。
目前宮廷法師團的人數與五芒星合起來，恰恰為十人，而賴斯大師之前對林安所說的那番話，其實也早早暗示了宮廷法師團和五芒星之間的深刻淵源。
毫無疑問，藉助五芒星秘法，皇室曾經成功令大師級強者的潛在同盟分化了一次。
五芒星和宮廷法師團的現狀，只是那場勝利遺留下來的結果。
事實上，只要五芒星秘法依舊存在，只有五芒星歷任都是半步傳奇，大師同盟之中就始終存在被皇室分化動搖的可能。
林安嘆了口氣。
好方法不怕重複。
分而化之，皇室借這個方法，加上劍聖山的存在，壓制了被收攏的大師圈子中這股暗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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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隱患猶如炸彈，始終存在著，時至今日，終於爆發。
“……所以，你們選擇今晚發難。”
皇帝靜靜聽完，沉聲道：
“不需要攀扯什麼過去的歷史，也不需要描述什麼積怨，即便沒有這些，你們就不會對皇室趁虛而入？”
賴斯大師沉默了片刻，在眾人目光下，點頭承認：
“您說的對。”
“即便沒有這些歷史，我們想要的東西，終究不會變。”
林安心裡暗自稱讚。
不愧是搞了一輩子政治的皇帝，要不是林安足夠機敏，也不一定能明白這兩句對話背後的深遠含義。
對於皇室而言，秩序，正是他們統治的基礎。
而秩序在大多數時候，往往表現為兩面，一面為法律，另一面為道義。
所謂道義，即是師出有名。
不管賴斯大師與其背後同盟的目的是什麼，但皇室在這場重量級撕逼中，必須先佔據住道義的大旗。
否則即便今晚這場變生腋肘的變亂即便解決，日後也會留下巨大的負面影響，令梅林帝國損失名譽，難以招攬強者，進而動搖統治根基。
更何況，魔災之患近在眼前，梅林皇室如果因此喪失向心力，不能再成為團結大部分力量的核心旗幟，那麼在魔災之中，皇室也很可能會成為諸位傳奇強者和林安的棄子，到時，就是覆滅之禍了。
所以，皇帝一現身，不問其他，先問賴斯大師發難的原因，然後迅速為此下了定性。
賴斯大師當然也不傻。
這不是個人行為，而是群體性事變，甚至可能影響巨大，延伸牽涉到數百年以後。
如果可能，他當然也想佔據道義上風，所以才會在林安面前，有了前面那一番長談。
可是在場人都是明眼人，口頭上說得再好，終究改變不了事實本質。
梅林皇室傳承千年，作為繆斯大陸第一帝國，它的歷史越長，底蘊越雄厚，也就意味著有多少潛在敵人在暗中潛伏。
他們覬覦著這頭雄獅，等待它一旦露出虛弱跡象，立即撲上來分而食之，瓜分它的一切。
正如賴斯大師之前所說，這個世界的文明秩序之下，本質其實一直都是弱肉強食，優勝劣汰——
強者佔有一切，弱者一無所有。
說到底，賴斯大師為代表的強者們與皇室之間，並不存在深刻不可化解的千年怨仇。
單純的私人仇怨，根本不足以將這麼多強者凝成一股，並且持續幾百上千年，彼此暗通款曲、連成一氣，對皇室虎視眈眈。
只因為他們利益一致，目標相同，對梅林皇室擁有的晉升傳奇的秘法迫切擁有，才是他們能結成同盟的基礎。
所以賴斯大師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這場道義的爭鋒並不可笑，也不是無意義的政治表演，更不是給在場諸人看的，而是日後用於對外解釋和安撫的理由。
這就是政治。
斗升小民可以將它當成一個滑稽劇，肆意取笑嘲諷，事不關己；
但身在其中的人，如果把政治當成笑話，政治也會把你當成笑話。
皇帝是在場所有人中戰鬥力最低的人，但作為一個不折不扣的政治生物，在某些層面上，他的攻擊力大於所有人的總和。
林安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不足。
相比皇帝，她之前的著眼點，還停留在找出洩密者以及賴斯大師的同盟上。
這意味著，她還沒有真正適應現在已經站在整個種族之上的高度，沒有真正意識到她應該，也必須，以這個層面的高度，去思考和解決問題。
所幸她今晚的處理不算錯。
如果她沒有暗中通知皇帝，顧忌當前大陸局面，選擇和賴斯大師私下妥協，事情將會變成另一個局面。
秘法外不外流，還不是大事——
大師級強者是傳奇之下，人族的真正中堅力量。
梅林皇室要是因此失去威信，從而令這個中堅層面不能再有一個唯一而一致的聲音，他們各行其是，那才是人族的滅頂之災！
在這點上，即便是傳奇強者，也不能替代梅林皇室的作用。
（未完待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