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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甚至能隱隱嗅出將至風暴中隱含的血腥味。
這位以雄才大略聞名，將驅逐魔族、統一大陸當成畢生心願的鐵血君主，其執政的功績，將會以開疆拓土的赫赫武勳載於史冊。
這位大帝的軍隊，往北，曾經一度將北邊戰線推進到魔族聖山，往南，差點攻打到了神聖帝國都城大門前——
他人生最後的謝幕表演，必將濃墨重彩，給歷史留下永恆銘記一筆，或者轟轟烈烈，在人族即將結束的斷流前，化為最絢爛的一朵焰火。
政局和軍隊將動而未動，但皇家秘法團徵集的第一批前往北線的法師團，已經正式離開帝都，開赴苔原。
之前由蘭斯特和梅麗爾皇太子暗中聯合共同推動，並在北線統帥部最高級別會議上透過，最後火速發報往皇帝桌案上的軍事報告，早已得到皇帝批准，並且以最快速度將旨令傳達回去。
薩那苔原的反攻戰爭，恐怕現在已經開始了。
皇帝每天不斷批覆成山的軍事申報和檔案，對北線戰事的一切變化，事無巨細地過目。
雖然必將下達的徵兵令和更進一步的軍隊調動，還在籌劃，甚至沒有風聲被放出，讓除去最親信幾個重臣以外的人知道，但皇帝的精神一天比一天紅潤，看上去真正煥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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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安看來，皇帝現在就像一頭嗅到了獵物傷口中散發的血腥味的獅子，正眯著眼睛，用假寐的表象迷惑獵物，但這表象絲毫不能隱藏真正的嗜血獠牙。
正如某個著名歷史學者所說：
每一個熱衷於戰爭和征服的軍事發燒狂君王，其身為人的表皮下，都隱藏著一頭用人命哺養的怪獸。
之所以有這句名言，是因為學者們透過追溯歷史事實和蒐集具體資料收集，很驚訝地發現，大陸三國中，不少聲名赫赫的皇帝在短短幾十年的在位時間中，手下所直接間接製造的血腥和人命，都遠超過許多實力高強、生命十倍於前者的大法師和黃金劍聖。
——“貴族，是一種非人的吃人怪物，而皇權，則代表了這中怪物中最猙獰醜惡的一頭。”
此時的亞伯拉罕大帝，也正逐漸放出其內心的這頭怪獸。
幸好，無論這頭怪獸下一個目標是誰，都絕不會是林安——皇帝此時缺了誰都行，唯獨不能缺少林安。
異狀是在神術儀式之後第二晚發現的。
白天已經被林安宣佈重獲健康的皇帝入睡之後，與之同榻的皇后卻偶然發覺皇帝睡著後一動不動，沒有翻身和打鼾，甚至連在他耳邊大喊都叫不醒，要不是還呼吸平穩，皇后差點沒被嚇瘋。
之後林安就被叫了過來，卻感覺皇帝生命徵狀穩定，找不出問題。
於是她不得不陪了一夜，整個白露丹楓宮也在少數知情者焦躁不安中度過了一個晚上，直到晨光熹微，皇帝按時醒來，得知自己前一晚上出現的狀況。
之後連續兩三天都是如此，皇帝白天神采奕奕，精力十足，一旦睡著，整個人便猶如只存在呼吸的活死人，失去對外界的一切感官。
但在第二天晨曦降臨時，皇帝又無比準時地醒過來，並對睡著後的情況一無所覺，而且身體也毫無異常。
“不是神術儀式的問題。”
林安與唐吉坷德大師，以及那位貼身保護皇帝的安東尼奧大師連續觀察了幾天，結合皇帝異狀的諸多特徵，心裡已經漸漸有底。
“儀式的效果很完美，陛下身體內的平衡已經達成，短時間內，我看不出有敗壞的趨勢。”
林安斟酌著一邊說，一邊觀察另外兩位大師的神色，見他們相互對視一樣，眼中都有瞭然之色，心裡頓時明白，他們也看出了皇帝異狀的真正原因。
“不要吞吞吐吐，我現在還有什麼接受不了的？哪怕你們告訴我明天就是死期。”
皇帝不滿地拍了拍靠枕，嚴厲而狐疑地在他們三個之間掃來掃去，最後看向右側牆面那副半身畫像。
“安東尼奧，告訴我，我的身體發生了什麼情況。”
畫像裡頭的“亞伯拉罕大帝”面露無奈。
“陛下，目前只是猜測，一切尚未確切……”
“那麼就先把你們的猜測告訴我。”
“好吧。”
安東尼奧大師只得答應。
“紫薔薇女爵說的沒錯，我認為問題並不出在您的身體上，結合您沉睡後和清醒時截然不同的狀態，我懷疑，這可能是某種靈魂與肉體結合出現問題的狀況。”
“具體點。”
“簡單的說，就是您的身體和靈魂不契合。”
林安插口進來。
“形象點說，一柄佈滿鏽跡的刀刃插進全新的刀鞘裡面，就算尺寸大致合適，但多少回刮擦下一些鏽屑。”
“我明白了。”
皇帝神態沉著，並不為這個訊息所焦慮，“這麼說，是我衰弱的靈魂，已經不能適應現在的身體了？”
“您可以這麼理解。”
“我在白天的時候，可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你們所說的什麼不契合。”
如果不是包括皇后在內的所有知情者，全都信誓旦旦，皇帝幾乎要懷疑林安他們是不是暗中聯合起來騙他了。
這也不難理解，畢竟你平白無故告訴一個精神充沛、吃好睡好的人他身上有絕症，對方也肯定只當你在發神經。
“很抱歉，這是我的疏忽。”林安主動承認問題。
其實按照常理，一個正常的靈魂，其存在時間是遠超過肉體存活時間的。
眾所周知，當肉體徹底死亡之後，脫離肉體的靈魂要麼被接引到信仰神祗的神國，要麼被長眠導者的使者引渡回亡者的世界，又或者自然消散。
總而言之，靈魂的壽命遠超肉體，這是一個公認的真理。
而皇帝會出現這樣靈肉不契合的狀況，和林安之前已經為他延命過一次有關。
如果自然女神尚未隕落，又或者她剛剛隕落不久，神力中最核心神秘的神性還有殘留，那麼林安幫助皇帝延長衰老身體的使用壽命，並不會出現問題。
但自然神力的神性在女神隕落漫長時間之後，其中蘊含的神性早就潰散殆盡，這就直接導致了林安的神術儀式能夠挽回恢復皇帝身體的衰老，卻並不能深入到皇帝的靈魂。
所以皇帝的肉體和靈魂其實早在第一次神術儀式之後，已經開始不同步。
這種不同步一開始不明顯，但隨著時間流逝，無疑會造成身體和靈魂兩方面的同時損耗。
就像將腳硬塞進不合腳的鞋子裡，腳當然會被鞋子磨傷，但鞋子同樣會有所損傷。
這才是第一次神術儀式林安原本預計能有三年效果，但才不到兩年，就必須進行第二次的原因——皇帝透支精力是一部分原因，但靈肉不同步才是根本原因。
而這時再進行第二次神術儀式，則把靈肉之間的不協調，進一步擴大了。
皇帝聽完林安的話，沉思一陣，似在記憶中搜尋符合林安所說的種種端倪跡象。
“那麼，靈肉不契合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你原本預計的時限會更短？”
“不好說。”
林安想了想道，“目前來看，您的靈魂衰老速度，不會趕在肉體之前。除了睡著之後的異狀，對您平時的正常活動也沒有什麼影響，所以最大的問題是，靈肉不契合程度的增大，肯定會縮短預計期限。”
“縮短多少。”
“樂觀估計，三分之一。”
皇帝面無表情，皺紋深刻的眼角跳了跳。
唐吉坷德大師和安東尼奧大師沉默在一旁，空氣幾乎凝結。
“不樂觀呢？”
林安深吸一口氣，語聲艱澀：
“三分之二，甚至……更短。”
“就是說，不到四個月。”
指尖相抵，呈金字塔狀放置在大腿上方的被面上，皇帝平靜陳述：
“兩天前，你還告訴我至少有十二個月可活，兩天之後，就變成了不到四個月。”
林安低頭，“很抱歉，陛下。”
她清楚，皇帝並不是因能不能多活八個月憤怒，而是為了那期限急劇縮短後被打亂的全盤計劃。
不要說是皇帝，就是林安，在心中推測出這個結果的時候，心中也生出一種“機關算盡，卻依舊人算不如天算”的憤怒憋屈！
不到四個月，一百二十天，夠做什麼？
或許用最樂觀的態度去估計，龐培有可能會聽到北線告捷的訊息。
但這麼短的時間，皇帝最多能夠安排好撒克遜登基即位的事情，讓龐培的貴族重臣和平民階層接受這一突如其來的訊息——
或許等北線把冰原魔族被打趴下的捷報傳回來的時候，遠在萬里之外的他們都還不知道寶座上的皇帝已經換了一個。
這就是選擇一個太過年輕的繼位者的弊端了：
撒克遜未滿二十，初涉政事，連皇帝留給他的班底，也才剛剛混個臉熟。
換成拜倫等年長皇子，還有可能在這麼短時間內接手和壓制下更新換代後的動盪，但換成撒克遜，想要那些浸淫政務、一輩子都在搞政治玩手段的老狐狸不輕視這個年輕君主，根本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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