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吸鼻子道:“表叔別再病了,我很怕。”
“怕朕死了拉你陪葬嗎?”他說得倒是輕巧,朝她伸出另一手。
禾晏起身靠過去,搖頭道:“就是怕你生病。”
“朕也怕。”他示意禾晏坐在他的床邊,道,“朕怕吃藥。”
她脫口看他:“可你每天都吃啊。”
他的眸色一黯,嘆息道:“可見朕每日都活在水生火熱之中。”
禾晏被他逗笑了,多少人覬覦他身下的龍椅,他卻還能這樣開玩笑!
不過見他比昨日的氣色好了很多,禾晏心裡也跟著高興。
後來簡沅回來,禾晏忙識趣地站起來讓開。
簡沅細心喂容祁吃藥,二人時不時低聲說著什麼,禾晏聽不清楚,唯見容祁一直面帶微笑。
在她的記憶裡,他似乎從來都是快樂的。
至少,他時常在笑。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顧辭,這個世人眼裡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他成日表情嚴肅,即便是笑也並不歡唱,似總要考慮太多的事。
兩宮太後又都處處針對他,有時候想想,她似乎有些替他難過。
京城大街上,一輛馬車靜靜停在路邊。
謝琅從對面張記鐵鋪出來,直奔馬車邊上,開口道:“大人,我們已查遍京中所有鐵鋪,令牌並不出自任何一家。”
顧辭自視窗接過謝琅遞給他的令牌,蹙眉道不語。
謝琅的聲音繼續傳入:“如今傳令之人早已找不到,令牌出處也難尋,此案大人還要怎麼查?”
靜謐片刻,才聞得顧辭開口道:“先回府。”
日光西移,灑在身上還有一點點暖意。
禾晏自外頭走入內室,發現龍床上竟是空空如也,她大吃一驚,忙轉頭出去。見容祁章獨自坐在院裡亭中,宮人們都遠遠地候著。
她快步上前,皺眉道:“怎麼出來了?”
他回眸瞧她一眼,隨即又一臉享受沐浴著斜陽餘光,笑道:“阿沅說不礙事。”
他病中體弱,禾晏忍不住上前替他拉緊了風氅。
他忽而凝視著她問:“那還去丞相府嗎?”
那時她去顧辭身邊是想找到他貪贓枉法的證據好讓容祁辦他,如今她早已明白個中道理,知道沒有特殊情況容祁不會處理顧辭。
所以他才如此問她。
如此想來,她似乎的確沒有再去丞相府的必要。
禾晏卻忽而想起昨日顧辭對她說的話,她是答應了他要回去丞相府的,而她此刻心裡竟也是如是想的。
可容祁面前,她似乎有些拉不下臉來。
思忖片刻,禾晏才賠笑道:“我……我這段日子去青州野慣了,一時間又住宮裡怕是不習慣,未免給表叔惹禍,表叔還是放我再出宮去住段日子吧!”
他仍是看著她,直直問:“你想住多久?”
多久?
這是她從未想過的問題。
禾晏一時間不知該怎麼回答。
他卻閒適笑了,自顧扶著廊柱站起身。禾晏忙扶住他,他淺聲道:“隔日入宮來陪朕說說話,朕也怕寂寞。”
禾晏驚道:“宮裡這麼多人,表叔怎會寂寞?”
他側目瞧她,話語微淡道:“待你有朝一日站在人群中,卻不知該找何人說話時,你也便明白朕今日的難處了。”他一頓,忽而眼底溫柔肆虐,“不過朕……希望你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
“表叔……”
他抬手輕輕將她推開,素顏已識趣地過來扶住他消瘦身軀,他的聲音若不可聞:“朕累了,你也休息一晚,明早出宮吧。”
禾晏怔怔望著,他的臉上分明有笑,可她恁的卻聽出了絲絲悲涼?
是夜,丞相府一片靜謐寧和,偶爾能瞧見巡夜的家丁提著燈籠走過。
黑暗裡,一抹黑色身影閃過,來人身手矯捷,熟練地躍下圍牆便朝內宅而去。
顧辭書房的燈依舊亮著,他安靜坐在敞椅上,低首閉目,正在思考一些事情。
後窗忽然被開啟,面額一陣冷風拂過,顧辭睜開眼睛,見黑衣人已站在他的眼前。
顧辭抬起頭來:“訊息呢?”
黑衣人拉下面罩,將手中的字條交給他,開口道:“查過,令牌並非出自雲記。”
字條上是雲和熟悉筆跡,裡頭亦是確定提到令牌並非雲記製造。
下面,另外附有一句話。
顧辭的眸子微縮,京中鐵鋪他都派人查過,若是雲記也被排除,那麼雲和猜到的他早已想到。
普天之下唯一一個可以魚目混珠、掩人耳目的地方,莫過於皇宮大內!
顧辭拿起邊上的令牌微微蹙眉。
黑衣人已開口道:“大人也與雲公子想的一樣,懷疑假令牌其實出自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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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辭的眉色寡淡,他緩緩起身道:“並非沒有可能。”
“那……”黑衣人往前一步再欲開口,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細微聲響,他略一驚,瞧見顧辭一個眼色,黑衣人迅速蒙上臉從後窗飛出,直接躍上了房梁。
院中,已傳來女子驚叫聲:“啊!有刺客!抓刺客啊!”
顧辭心底略驚,他順手將字條丟入火盆裡,推門出去。
外頭家丁護衛們早已聞聲而來,蘇靜芸見他出來,忙衝上來拉住他的手,緊張問:“阿辭,你有沒有怎麼樣?”
蘇靜芸緊張地上下打量顧辭,顧辭的目光有些低沉,他越過面前女子的身子環顧四下。
黑衣人早已離去,但家丁和護衛們也提著燈籠再追去了。
外頭夜色中,一抹人影提劍閃過,並不需要燈火,多年的熟悉讓顧辭練就了一眼認知的本事。
他沉一口氣,大聲道:“謝琅!”
快速跑過的腳步聲驀然停下了,有人小跑著過來,探出身來,果然是謝琅!
顧辭已繞過蘇靜芸大步朝謝琅走去,一面道:“不必追,當心調虎離山。”
謝琅似一下子恍然大悟,忙鄭重道:“是,屬下就在院子裡守著。”
見顧辭點了頭他才離去。
書房的門大開,冷風吹得桌上的琉璃青燈上下忽竄,顧辭轉身入內。蘇靜芸忙跟著進去,見他將後窗關上,她反手悄然將門也關了。
顧辭淡淡看她一眼,淺聲道:“不早了,你怎還不回房休息?”
蘇靜芸並不上前來,站在門口定定望著他,低聲道:“我怕你餓著,叫廚房準備了些吃的,想著親自給你送來。”她頓一頓,似說著不著邊際的話,“我們分開這麼多年,也忘了你喜歡吃什麼,呵呵,其實那時候在一起,大家都忙著逃難,你好像也沒告訴我。”
顧辭的餘光從火盆中移開,他自顧笑了笑:“這些事留給下人做便是,我都還好,不怎麼挑。和從前比起來,如今的日子已從泥淖至雲端了。”
“阿辭……”
蘇靜芸上前一步,卻見他抬起頭來,面上有微笑,道:“從前怎麼叫我,日後還是怎麼叫我吧。”
她微微一愣,人還是這個人,可她怎麼會感覺不出,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已經變了。秦禾風的話是對的,她就是想要自欺欺人。
顧辭將桌上東西略一收拾,笑道:“好了,回去休息吧,我也回房了。”他走到蘇靜芸身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目光溫柔,“小丫頭,還記得以前叫我阿辭哥哥的樣子嗎?”
所以從前和現在,他都只拿她當做妹妹看待嗎?
蘇靜芸的鼻子一算,輕巧地退開半步,咬著唇道:“不記得了!”
他空垂的手有些尷尬,卻仍是笑了笑:“那先回去休息吧。”
指尖才觸及書房門,聞得蘇靜芸的話語悠悠傳來:“那個黑衣人是不是在和你說話?”先前她看見有黑衣人從書房出來想也沒想只擔心顧辭會出事,事後看他的態度再細細一想,蘇靜芸也不是傻子。
她一路走來,書房燈一直亮著,裡頭又沒有躲人的地方,那麼只能是顧辭早就知道黑衣人在場了。
方才他還阻止謝琅追去,這便是最好的解釋。
顧辭略微吃驚回頭看向蘇靜芸,她直直望著他道:“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你連謝琅都不告訴?”
顧辭終是轉過身看著她,負於身後的手悄然握了拳,這件事他誰也沒告訴,謝琅也不能知道,否則……
他的眉心微擰,原本是想找個別院先安置她,如今看來他不能冒這個險。
“阿辭?”蘇靜芸見他不說話,不免輕聲喚他一聲。
他這才回過神來,臉色有些難看道:“哦,這幾天發生的事有些多。”
“怎麼了?”這一句她問得有些小心翼翼,其實明白他不會同她說的。
卻不想他竟開了口:“皇上的病確定是人為,所有線索都指向麗妃,但有人假傳了我的命令連夜處死了麗妃,現在兩宮太後都很生氣,皇上也有些懷疑我。”
思來想去,他決定將事情說得越嚴重越好。
果然,蘇靜芸嚇得臉色慘白:“怎麼會這樣?到底是誰做的?”
他嘆息道:“不知道,還在查。所以我打算送你離開京城……幾日。”
他的話音才落,便聞得蘇靜芸堅定道:“我不走!你不用怕連累我,我不怕,要是皇上治罪,我會一直陪著你!”
他有些過意不去,卻仍是騙她道:“不是因為這個。我是怕你在京城,我心有所慮,做事放不開手腳。”
“那秦禾晏呢?”她急急上前一步。
顧辭直言道:“正因為此事,皇上才召她回宮的。”
蘇靜芸的心頭一震,禾晏這段時間都在宮中她也是知曉的,看來真是出了大事。她自知留下也幫不上什麼忙,思忖過後,終是點了頭。
顧辭暗暗松了口氣,又不枉囑咐她道:“黑衣人的事誰也不能說,待此事過後,我親自想你解釋。”
“真的?”蘇靜芸的眸子一亮,隨即忙點頭,“我知道了!”
二人這才出了書房,顧辭目送著她離去,轉身之際才瞧見她帶來的點心果然擱在外頭。他上前開啟了蓋子,裡頭格式點心俱全,都是他平日裡愛吃的,想來定是蘇靜芸問過府上廚子才準備的。
他何嘗不明白她的心,倘若她在這世上還有地方可去,他定在她進門之初便直白趕她走。
當年……當年娘也是很喜歡她的。
他低頭嘆了一聲,京城留不得她,他細細想來,外頭他能將她託付給誰?
夜風又大了,吹得他的衣袂噗噗作響,顧辭直起身子遙望著夜空,幾番考慮,他還是想到了那個人。
禾晏一早去乾承宮的時候得知太后和沈琉璃也在,她忙止步於簾外站了,並不入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