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神仙妖鬼共存的世界。
程榭之花了點的時間意識到這一事實, 過他在這個世界中並屬於仙魔鬼怪亦或是人的任何一類。更準確點來說,他實際並存在於世間。
——因為沒有任何生靈可以看到他、聽到他、感知到他。他也無法觸碰到這個世界的任何的東西,神仙的法術亦或是妖鬼的咒語, 都對他作用。
總之, 他無法摻和進熙熙攘攘的塵世。他被一切隔絕在外。
過他並覺得哀怨自憐,甚至覺得這種情況頗為有趣。沒有任何東西能過阻擋他的動, 因此程榭之可以肆意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比如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天闕雲宮。
上天界是神仙居住之所, 常年華貴肅穆, 高潔可攀, 三十三重天尤甚,是寒聲帝君的住所。
程榭之在上天界遊蕩的時候,曾多聽聞這位帝君的事蹟。傳聞他乃是上古時期的神仙,也是為數多的幾個活到如今還沒有羽化的神袛, 司掌上天界的刑懲律,位高權重, 威嚴可侵犯。
過麼,雖然大多數神仙都對帝君敬畏, 但程榭之卻沒往心裡去, 只當聽了一耳朵的有趣故事, 生了兩分好奇, 便往三十三重天去了。
反正也無人能看見他, 他想做什麼都成。
那位帝君名諱是什麼來著?程榭之歪著頭想了想,只記得帝君名字裡應當是有個“琅”字, 其他便記得糊塗,一概知了。
跨過緊閉的宮門,門口值守的神仙壓根沒有發現程榭之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來了,四周一點風吹草動也無。
程榭之笑嘻嘻地在他們面前轉了圈, 才繞過繪著四時山居圖的屏風架,準備一睹帝君真容。
便來讓我瞧瞧威名赫赫的帝君是個什麼模……
程榭之腳步頓住,耳尖浮現層淡淡的薄紅,眼神異樣一閃而過,微愣片刻後立刻轉身便走。
——偏好巧巧的,撞上這位帝君正在沐浴。雖說濛濛霧氣遮掩住了視野,只勉強看得到一個朦朧背影,但畢竟過於輕浮了。
雖然旁人都看見他,可他也能仗著這樣做出暗地裡顧禮義廉恥的事情。
來得可真是時候。
程榭之憂愁地嘆了口氣。
因為他過分果斷的轉身就走,沒瞧見他過離開片刻後帝君破水而出,鋒利的視線緊緊盯著程榭之方才站立過的地方,眉峰緊皺,像是在探尋什麼東西。
可惜註定無果。
帝君披衣踏出水霧氤氳的的池子,在程榭之站定的地方待了片刻,指尖點了點自己眉心,才略有解地轉身離去。
方才似乎瞧見了個青年……
他心思為斂,眼底冷意乍凝,瞬間消失無波,歸於平靜。
程榭之並知曉他神識竟然敏銳到這種地步,旁人無論他在身側站多久,都沒有辦法察覺到他一點蛛絲馬跡,帝君卻在瞬息間判斷出程榭之所在的方位。
若是他知曉這件事,必然會早早地避著帝君走,而是如現在這樣準備禮物為自己的小小失禮賠禮道歉。
雖然對方並知道,可到底是他先做錯了事情。反正他近日也無聊的很,沒什麼事情可做,正好帝君道個歉順便消磨下時間。
當然,賠禮道歉也可能光明正大的來。這麼一來,事情就讓已很久動腦子的程榭之有點犯難了。
…………
帝君陷入了綿長的夢境。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身處一個夢中,也知道到了他這種地步的神仙,是會做夢的。這還是近千年來的時光裡,他第一次產生“夢”這種東西。
夢裡的場景是三十三重天外的桃花林,帝君喜歡按四時時節讓這桃花開放,便任由們自由生長,只是知道中途出了什麼岔子,這桃花樹竟然有幾百年沒有開過花了。
這等小事入了他的眼,平日也難以分出心神來關心殿外的幾株桃花是否盛開。
只是夢境中格外同。
多了一個倚著桃花樹的紅衣烏髮的青年,他足踝上套著一串叮叮噹噹的細碎金鈴,隨足尖晃動。他手搭在枯乾的桃花枝椏上,指尖撫過的地方發出一陣淺白的光,隨後芽萌出、花蕾攢動,成千上萬片桃花剎那盛開飛舞,縈繞在他周身。
他動了動身子,半張臉便轉過來,瀲灩昳麗,五官每一處的線條都是丹青妙手精心繪就,微微揚的眼尾透著幾分涉世未深的少年人才有的意氣與桀驁。
一眼便叫人愛極。
帝君站在原地沒有動。
那青年往花深處走了幾步,身影更加模糊清,只有低喃自語的聲音飄來。
“……便當是我的賠禮好了。”
青年衣袂消失在轉角處,帝君提步想追上前,無數片殷紅的桃花頓時從帝君眼前散開,化作一線亮眼的白光。
夢醒了。
三十三重天上清冷寂寥,只有帝君一個主人,四時交替、晝夜變更也隨帝君的心意而變化。
醒來的時候是一個晴日,一兩點桃花自窗外飄進,落在帝君肩上。他愣了愣抬眼朝外面看去,只見滿樹桃花如煙霞堆積,一簇一簇熱烈盛放在枝頭。
路過的小仙們看見了,也心中暗奇,這桃花自許多年前就沒有開過了。今日卻難得開了一回。知是什麼吉兆?
一朵桃花落在帝君掌心。他濃長的眼睫垂落,這是那個青年……送他的禮物。
他唇邊自覺帶出點淺而淡的笑,一瞬即逝。
……
三十三重天上的那位帝君最近在找一個人,只可惜找了頗長一段時日都沒找到。連帶著帝君最近的心情也十分好。
程榭之從人間遊玩回到九重天上,坐在花庭內的一棵梧桐樹上看年輕的小仙們賭牌,順帶聽他們閒談上天界的八卦。比如洛蘅仙君在下界歷劫的時候被他修無情道的婚妻子殺了,連著三世都是這樣,比如說帝君。
程榭之撐手託著臉,饒有興致地傾聽,聽他們談到那位帝君忍住想,難成那位帝君夢見了他夢中情人,才非把上天界鬧個天翻地覆也把人找出來?
改日或許可以去三十三重天瞧瞧熱鬧。
他如是想道。
熱鬧卻比他想的還先來一步。
那位帝君也沒有通知任何人,就突然降臨九重天,一群小仙頓時做鳥獸散開,只剩下仍坐在樹梢上的程榭之。
反正沒那路神仙瞧得見他。
慶幸的念頭剛一閃而過,那位帝君便在梧桐樹下停住腳步。
“你在樹上做什麼?”
他語氣熟稔得叫程榭之一時沒反應過來,便已先開了口回答:“看他們玩。”
說完後程榭之一愣,指了指自己:“你瞧得見我?”
帝君笑了:“為什麼瞧見?”
對話開了個頭便很容易進下去,程榭之更是稀裡糊塗和他回了三十三重天,稀裡糊塗在三十三重天上住了下來。
只是他發現,除了帝君這個特例之外,其他人還是無法察覺到他的存在。
帝君性情與傳聞中近人情大相同,反而性格極為溫和,為人也很有趣,對於許多年已沒有和人相處過的程榭之來說,他是個非常好的朋友,也是他能過結識的唯一朋友。
程榭之趴在帝君肩上看他作畫,他自己是沒辦法碰到這畫筆顏料的,但生了興致,在帝君耳邊指指點點如何落筆。
他並未發現,這個距離已超過了一般朋友的界限。因為他只有這一個朋友,也就沒有可以讓他作為參考的物件。
其實這樣也沒什麼好。
帝君動聲色挪了挪身,讓程榭之將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斂去那一點曾出口的私心,抬手落筆。
最後兩人合力完成了一幅畫,是程榭之口述過的人間的景象,繁盛熱鬧,人潮攢動,世俗紅塵,與上天界是完同的景象。
“你更喜歡人間麼?”帝君低聲開口。
程榭之這次想了想才出回答:“也沒有。上天界和人間各有各的好,過有時候我也會很喜歡人世間的熱鬧。”
但真比較來,還是三十三重天好。因為這裡有他唯一的友人。
最後一筆畫成。
“那我們去人間遊歷一段時日也並無可。我看你在三十三重天似乎有無聊。”
程榭之高高興興的答應了。
他們在人間留了三百年,見過王朝更迭、繁華化焦土,也見過山川秀麗,金闕玉樓,更見過人世百態,愛憎痴怨。最後因為三十三重天上有急事帝君得及時趕回。
彼時程榭之剛在人間種下一株桃花,於是他對帝君說:“等桃花開了的時候我回三十三重天吧。那個時候你還記得我才。”
帝君點了點頭,由他留在了人間。
可是那株桃花一直沒有開。待帝君處理完緊的事情返回人間,只見到一株光禿禿的桃枝,那個青年已見蹤影。
桃花沒有開,故人也沒有回來。是一個三百年的漫長歲月過去,帝君依舊每日往凡間那株桃花瞄上一眼,忽有一天,桃枝長出了翠色芽,結出花苞。
然後次第開放。
最早開放的那朵桃花隨著長風飛上三十三重天,落到帝君的桌案上。
是故人歸。
上天界最近飛昇了一位仙君,司命譜上沒有記載這位仙君前世的事蹟,也就無從評判他的功德,更無法他安排職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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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是實打實飛昇的仙人,司命犯了難,知道如何安置他,便只好這位仙君有什麼想去的差使。
仙君略一思索:“三十三重天錯。”
司命還是為難:“三十三重天雖然好,可帝君手下的司職都滿了。如還是換個吧。”
“滿了?”仙君淡淡抬眼,“是還有個空缺嗎?”
司命:“什麼?”
他話音落下,便見三十三重天那位眾仙難得求見一面的帝君瞬間來到了兩人面前,司命正欲開口說話,卻見那彷彿對萬事皆上心的任仙君笑了來。
“我回來了。”
任仙君被他們那位無人敢接近的帝君擁入懷中。
司命乖覺地退到一邊的角落裡。
等到數日後,司命收到那份來自三十三重天的帖子,才終於想明白當時程榭之話中的意思。
帝君手下的職位是沒有空缺了,但帝君身邊還有個空缺的位置啊。
他想到帝君曾託他找過一個知來歷的人,可惜一直無果。原來兜兜轉轉,緣分竟然在這裡。
司命“嘖嘖”感慨兩聲,拿著帖子到三十三重天上喝喜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