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噠。”
程榭之屈指叩擊著紫檀桌案, 聲音不緊不慢地響,略有些低悶,恰如他此刻的心緒。
系統有點緊張地等待程榭之的回答, 摸不懂程榭之的態度, 按理來說這個提議家宿主不應該有所猶豫,這實在是一筆一本萬利的買賣, 但是程榭之居然猶豫。
心裡有點打鼓, 等程榭之的回答。
“南召。”程榭之輕聲沉吟, 並指成拳。南召一國位於大陸之南, 風俗神秘,並沒有什麼字記載,就連燕琅對南召的所知都不多,只知曉近年來南召國主病重, 國內因為天災不斷,民聊生, 近年來隱隱有衰敗之相。護國神獸在南召已經存在了數百年,據說南召幾次有滅國之禍, 都是護國神獸力挽狂瀾, 才得以保全。
他對拯救蒼生於水火並沒有什麼興趣, 但是系統所說的“國運反饋”是很能吸引他的興趣。
“等過幾日那位南召使臣到了再說吧。”程榭之暫時不置可否, 回答道。那位南召使臣說起來也是倒黴, 本來應該在寒食宴時就抵達京城,但是沒想到他一出了南召國土就被一路追殺, 身中流箭,只能放慢速度,進京的事情一再推遲。
系統“哦”一聲,“那我再去收集一點南召的資料。”
程榭之閉著眼輕輕“嗯”一聲, 燕琅朝他的方向看眼,見他撐側臉百無聊賴地坐在窗戶下,莫名感到一陣安心,他知道想到什麼,忽地笑笑,又繼續低頭批改奏摺。
燕琅對政治上的事情有種天生的敏銳,這種直覺幫助他在早年孤立無援的境地裡立足,打敗他的一干兄弟登上皇位。他對這燕氏百年江山、人人垂涎欲滴的至高尊位沒什麼興趣,但隱隱約約心底一直有一道聲音告訴他,他要做一個出色的帝王,要親手打造出一個太平盛世來迎接某個人。
直到程榭之出現,他心底那道總是模模糊糊閃現的影子終於有清楚的輪廓。
這也是他對程榭之最後隱瞞的唯一一個秘密。
“南召”一事被兩人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起,程榭之興致勃勃地給燕琅繼續物色皇后——只是時常在燕琅面前提起這件事,平日多上心倒也沒有。間或抱著“燕燕”在燕琅面前晃,“燕燕”對除了程榭之之外的人都親近起來,特別是對燕琅,“燕燕”特別怕他,一見到燕琅就“喵嗚喵嗚”撲到程榭之懷中。
然而燕琅對這只被程榭之寵的貓兒也沒什麼辦法,只能無奈一笑,隨它去了。
貓兒的原主人,昭明郡主兼唐國公夫人對立後事情一拖再拖,拖到沒影兒百思得其解。她暗自想了想,決定是為兩個女兒籌劃一,便和宮中住著的一位老太妃商議一番,將唐子衿和葉禾月都送到宮中小住。
這位老太妃是先帝的庶母,前前任帝王的妃子,也是昭明郡主的親祖母,久居在宮中,安分守己,所以燕琅繼位血洗宮闈時也讓這位老太妃在宮中繼續頤養天年。
老太妃原本不願摻和到這些事情中,奈何遭不住昭明郡主這個孫女的懇求,只能同意為兩個重孫女謀劃一番前程。
葉禾月原本也想進宮去,她可不覺得燕琅會對她又多好的態度,但唐國公府能讓唐子衿一個養女獨自入宮,顯得他們家迫不及待攀龍附鳳似的,葉禾月得和她同行。葉禾月心想都做攀龍附鳳的事情,難道怕別人說不成?可惜她沒有反抗的餘地,正巧她也想藉機向程榭之當面道個謝,就順勢答應下來。
——這就是葉禾月為什麼會在小花園偶遇程榭之的原因。
葉禾月朝程榭之柔柔見個禮,抬起頭來淺笑盈盈:“公子記得我嗎?”
程榭之放開手裡的貓兒,讓它自個兒玩去,才抬眼對葉禾月笑笑:“姑娘特意在這兒攔下我,有什麼事情嗎?”
葉禾月看看周邊,繁花似錦,綠樹成蔭,一座涼亭娉娉嫋嫋立在水邊,她做個“請”的手勢,“如請公子移步詳談。”
程榭之挑眉:“好。”
和葉禾月這種拎得清的人打交道,程榭之是樂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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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禾月有些拘謹地走在程榭之身邊,待程榭之在涼亭內坐下,她對程榭之盈盈一拜,“多謝公子告知我的身世,若不是公子好心助我,此刻我流落在外,未能與父母親人相認。我此次入宮,就是想當面向公子表達我的謝意,也算是了卻我的一樁心願。”
她說,臉上露出個輕鬆的笑容。
程榭之神情淡淡:“必言謝,當時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並不是真心想幫你。”
“可是我確實受公子的恩惠。”葉禾月贊成地搖搖頭,隨著她話音落下,系統驚訝地看見自己面板上的能量條又增長了一截。
程榭之正欲再開口,一道清麗曼妙的聲音從傳來,藏著甚明顯的惡意,“月姐姐這是在和誰說話呀?”
是唐子衿,她帶幾個宮女聘聘婷婷地走上前來,一身粉藍錦緞裙,舉手投足都是鐘鳴鼎食之家的派。她不痕跡掃了程榭之一眼,確定面前這人的身份足為懼之後神情明顯傲慢了起來,親親熱熱地在葉禾月身邊坐下,“姐姐怎麼一個人走了,也等等我?知道這位公子是什麼人?這裡似乎是陛下女眷才可出入的後宮,公子……”
她一臉言欲又止。
程榭之灑把魚食,一池子錦鯉游過來,將半池水染成金燦燦一片,漫不經心地回答唐子衿:“女眷?這麼說姑娘是燕琅宮中的妃子?”
什麼妃子,她可是將來的皇后!唐子衿蹙柳眉,矜持道:“我是唐國公家的女兒,受太妃之命來宮中作陪,請公子慎言!”
程榭之撐下頜欣賞錦鯉,思考這些胖鯉魚做成紅燒魚,知道口感怎麼樣。
唐子衿說完後,沒有人再接話,只她一人頗為矜傲地揚著下巴,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
葉禾月掩了下唇,隨後若無其事拉拉唐子衿的衣袖:“走吧,在宮中不要多惹是非。”
唐子衿一貫受寵,自恃身份貴重,哪裡遭受過這般無視對待,她冷冷一笑,意有所指:“做人還是要認清自己的身份,要仗有幾分寵愛就真真以為自己一步登天!”
她一拂袖,疾步轉身離開。
葉禾月傻了眼,她沒料到唐子衿居然想也想就說出這樣的話,苦笑向程榭之道歉 。程榭之又灑把魚食,笑道:“做人是該認清自己的身份,才能少摔跟頭。”
葉禾月怔怔。
程榭之喂夠魚,把在花叢裡玩耍的貓拎起來,心滿意足地回去,“走吧,去看看你說的南召進獻來的禮物。”
南召的使臣今日進京,帶來了很多禮物,是南召特有的產物,已經被清點好入庫,剩下一部分被燕琅下令放在了殿中,是給程榭之準備的。
系統:“您就那麼讓唐子衿走掉?”以為事情會鬧得更大一些,程榭之的性格一點都談上好,燕琅只不過有點想法就被他報復回去了,更何況唐子衿這樣就差沒指他鼻子罵的。
“我和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計較什麼。”
系統:“?”這可不像宿主您。
程榭之笑眯眯地繼續說,“反正她這性子,自然會有人收拾她,何必髒了我的手。”
輕飄飄的嗓音,十足的冷漠與不上心。
系統突然有點不知道要要同情一下唐子衿了。
“我只是一隻無辜的貓而已。”他又道。
“……”
決定是先同情一下自己,有一個一天可以變幾百次臉的宿主,沒有動手謀殺宿主,系統感覺必須獲得一個感動星際的徽章。
慢吞吞地和程榭之說自己最新打探到的訊息:“這一次的使臣是南召太子,也是老國王屬意的繼承人選,只要他能帶回護國神獸,就能平息朝中的反對之聲,順利繼位。”
程榭之眯起眼睛:“可以從這位南召太子身上也坑一筆運。反正是一箭雙鵰的事情。”
系統:“……”
系統:“您可真是努力。”
程榭之嘆口氣:“這是因為你太沒有用。”
系統:“請您閉嘴可以嗎?”
燕琅怎麼就沒有關他小黑屋呢!系統恨鐵成鋼地想。
燕琅踏入殿中時,殿內沒有燃燈,一片漆黑,他由得暗自皺了皺眉,腳步加快,吩咐道:“掌燈。”
“用了。”程榭之軟綿綿的嗓音在近處響起,他咬字有些含糊,像是夢囈,和平時不同,“我讓他們不要點燈的。”
“生什麼事?”燕琅由得問道,程榭之入夜掌燈的情況還是第一次發生,他很喜歡明亮的環境,對黑暗有近乎本能的喜。
這讓燕琅的心絃突然拉緊。
他快步走入內殿,只見程榭之屈一條腿坐在窗戶上,足腕上金鈴細細碎碎搖曳著,寬大衣袖在晚風裡捲起,月光從他身後灑進來,映得他眉眼猶如雪中開出來的一朵綺麗明豔的花。他垂眼看燕琅,似是確認了很久,才輕聲開口:“你來了。”
燕琅走到程榭之面前,握住他的手腕,“嗯,我來了。”
他這才注意到他眼神復以往的清明,籠罩一層水霧,朦朧更勝月色。他低頭掃到窗下堆的幾個酒壇子——那是南召送來的特產桃花釀,聽說便是千杯不醉的人也喝一罈,就會醉的省人事。
但是看地上這些酒壇子……燕琅苦笑下,程榭之估計是全喝,才醉成這幅模樣。
程榭之此時歪歪頭,將手從燕琅手中甩開,隨著他的動作,足腕上金鈴一陣清脆晃動,“我想下來了,你要接住我。”
他理所當然地看燕琅。
燕琅回視他,一個“好”字尚未脫口,程榭之已經跳了下來。燕琅伸手穩穩接住他,才恍惚意識到面前這個人輕的有點不可思議,或許是因為他本體只是一隻貓而已。
程榭之伸手摟住他的脖頸,眼中水霧一層一層漫開:“你和我走好好?”
燕琅神情一怔,過小半刻才恍然意識到程榭之是在和他說話似的,動聲色詢問:“和你走?”
程榭之仰頭看他,陷入了漫長的思考,在燕琅以為他快要睡著的時候,他突然睜睜眼睛,聲音輕快,尾調上揚。
“我們私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