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榭之身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半步, 把手從燕琅手裡抽回,心想我要告訴他我並不那麼想實現他的願望,燕琅會不會立刻翻臉無情?
他深莫測地開口:“該有的時候就會有了。萬不可強求。”
“希望我不太久。”燕琅眼尾噙著笑, 聲音低得宛若輕喃, “我怕我不下去了。”
他尾音帶出一陣無端的嘆息,落在程榭之臉上的視線無奈而縱容, 很快轉開, 黑曜石般的眼底彷彿強行壓抑著什麼情緒, 只待下一刻就要全部噴湧爆發而出。
程榭之藏在陰影裡的半張臉神情晦澀難, 他望著燕琅,一時好像有點兒不能理解清楚他的思,千頭萬緒繞成一團,最後作那天春水微風, 燕琅在長亭裡那個溫柔的笑容,和那句輕到極致的“我來赴約”。他慢慢地, 有些僵硬地逼迫己挪開了視線,目光凝固在虛空中某個縹緲的點上, 心神微微放空。
燕琅跟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垂落的髮尾輕輕掃過程榭之的手背, 帶一陣酥麻的觸感, 程榭之猝然驚醒, 己的手收回袖中,看著燕琅張了數次口, 終究還一個字都沒有說。
系統看著程榭之完全不在狀態的模樣,感覺己的數據流下一秒就要崩潰了:“宿主,你知道嗎?你這個樣就和我剛剛看過的電視劇裡那個情竇初開的主角沒什麼兩樣。”
其實還有區別的,它看的那個劇裡主角態度比宿主直接多了。而程榭之, 系統總弄不清他的想法,若即若離,在系統以為他對燕琅動了心的時候,他偏偏可以冷漠地對燕琅視而不見,甚至毫不拖泥帶水地準備離開計劃,但要說家宿主郎心如鐵,可它從來沒有碰到過誰在宿主這裡處處都特例。系統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與糾結中。
程榭之唇角弧線拉出一個更近似嘲諷的微笑:“哦?你居然知道什麼叫情竇初開?”
作為一個沒有裝載過情感模擬程序、情緒模組幾乎荒置的系統:“……”
我現在開始懷疑,您被帝追殺一定因為您實在說的太多了吧。
它從齒縫裡擠出一絲冷笑作為對程榭之的回應,然後閉上嘴在程榭之的識海里開始獨生悶氣。
程榭之感知到系統的情緒,不由得輕輕掩唇笑了下,很快斂表情,被他擺弄成貓貓頭的棋一把掃到棋盒裡。
燕琅:“很可愛,不收拾也沒有關係。”
並不想被“可愛”形容的程榭之表情不變,但手上的動作加快了些許。燕琅敏銳地注到在他說出這句話時,程榭之飛快撇了撇嘴,馬上就裝作若無其地低頭繼續收拾棋。
確實很可愛。他心想。
……
南召朝堂局勢風雲湧,各方勢力爭暗鬥,程榭之一點也不想摻和其中,他只不久後的祭神塔順利開啟。但麻煩並不會主動避開他。
“南召主同我說,”燕琅屈指緩緩輕叩著桌案,“刺殺之經水落石出,不出我們所料,辰王。”
程榭之不感興趣,對這位近段時日總以各種名義想方設法和他套近乎的辰王沒有好感,冷淡地“哦”了一句,“南召主這件告訴你,難道還能讓你來處置他兒?”
這必然不可能的。
南召主只為了表面上給燕琅一個交代,否則幾個兒龍爭虎鬥,他只會努力和稀泥,不會輕易偏向哪一方。就算牽涉到燕琅,他也不想輕易表己己的態度。
“南召主希望我可憐一個做父親的心,抬貴手放過此。”燕琅掀了掀唇角,對南召主這點難得的“慈父心腸”諷刺道。
就算真父情深,放任到這種手足相殘沒、有轉圜餘地的地步,再後悔有什麼呢。何況也未必“慈父心腸”。
程榭之:“這件經不你計不計較的問題,要看他那幾個兄弟會不會抬貴手。”
可憐辰王的幾個兄弟並不能體會到他們父親的那點慈愛,拼了命地辰王踩下去,硬生生辰王削爵流放,徹底離開南召的權力中心。猝然以這種方式失去了一個兒,南召主的病情更加嚴重了,嚴重到這一天雨夜南召太冒雨前來,請求程榭之救他父皇一命。
南召太雙膝跪地,淚流滿面地苦苦哀求著程榭之。程榭之皺了下眉頭,面無表情地聽著南召太對父親一腔孺慕之情的說辭,飽含深情痛苦的說辭也無法打動他冷硬的心腸,程榭之聽著,甚至覺得有點厭煩。
——何必呢?
害怕南召主死後己壓不住朝中的臣和幾個兄弟,卻偏偏要父情深的戲碼來脅迫他。
程榭之覺得有點兒有趣,慢聲開口:“我不會醫術,太殿下,您找錯人了。”
燕琅見程榭之表了態,也微微一笑:“生死皆有定數,太不必過於憂思,南召主然會逢兇吉。”
南召太見兩人都無動於衷,也不好再說什麼,拱了拱手就轉身離開。
程榭之看著他的身影,不知想到什麼,不由得發笑。燕琅坐在一側看他,表露出幾許疑惑。他慢慢斂了臉上的表情,輕聲說:“帝王家的父父,可真有趣極了。”
程榭之“有趣”這詞描繪過很多物,在燕琅眼中,很多東他未必真覺得有趣,更多覺得好笑而荒唐,就如同此刻。燕琅張了張口,想到早被己處理掉的父親兄弟,一時不知道對程榭之說什麼。
程榭之並沒有這樁放在心上,他問過系統,確定南召主不會在祀神節之前死掉,就更加不想管這一攤爛。沒幾天,南召主最寵愛的那位皇,就被當場抓獲下毒欲謀害南召主。權力角逐圈最後只剩下皇長和南召太,烏雲翻墨,山雨欲來。
在一片惴惴不安的氣氛中,百姓期待久的祀神節終於到來。程榭之變回了貓的模樣,任由一堆被挑選出來的神神女把它的毛髮梳理得整整齊齊,尾巴上系上一條淡金色的絲帶,絲帶上刻著南召的圖騰,下方綴著五彩流蘇。
出走久的神獸歸來,讓晦暗的南召天空有了一絲亮色。所有人都為節日的到來而歡慶來。
唯一不興的只有南召皇長和燕琅。
皇長一點也想不白,那只被他的人弄走失蹤的神獸,此刻應該遠在萬里之外的北方草原,為何會突然回來?都說神獸有靈,那他神獸失蹤陷害太的情不很快就會被發現……
皇長眉眼陰鬱,硬生生捏碎了一個茶杯。
不行,這只神獸不能留!
而燕琅,從程榭之從他身邊被接走,南召那些神職人員他不南召人的理由,拒絕他進入神廟,燕琅的心情就一直沒有好來過。
尤其埋在南召境內的暗探稟告他,皇長準備在祀神節當日對程榭之下手,他眉目不由得更冷。
系統也把這個訊息告訴了程榭之:“宿主,我覺得您做人做到這個份上也夠失敗了,該所有人喜歡、仰慕的神獸,結果一個個都想殺你。為什麼就沒有人喜歡您呢?”
系統憂傷地嘆氣,“你的身份都應該極其受人追捧才對。”
程榭之晃了晃尾巴,豔麗的彩色絲絛輕輕曳動,“比這個,我認為你應該排查一下你程式裡的問題。連著兩個世界的身份都非人,對一個演算法精密的系統來說,不應該出現的失誤吧?”
系統聲回答:“正在排查中,但因為資料庫太過龐大,可能需要下一個世界才能找出真正的原因。”
“能找出來就好。”程榭之“嗯”了聲,“祀神節過完,我們就差不多該離開了。”
系統下識開口:“那燕琅……”
“沒辦法了。”程榭之打斷它,“就讓那筆交易成為一個遺憾好了。”
“我生平第一次失敗——大概很久之後都還會記得吧。”
系統沉默下來,沒有說話。
所以燕琅多多少少還……有點不同的吧。
這個話題一人一系統都默契地沒有再多提,程榭之趴在棉花鋪成的窩裡,柔軟的身體舒展開,回憶著祀神節上己要做的情。
——被一群神神女們抬著遊完街,在午時太陽昇到最點的時候進入祭神塔,南召太經佈置好了祭神塔上的一切,只要程榭之走進去,和脈相連接的陣法立刻會抽取程榭之的生機修補脈。
非常簡單。
南召太中途來見過他一次,像為了確定程榭之沒有中途逃跑。他站在視窗外沒有走進去,皺眉負手而立,不能理解為什麼他能這麼從容地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一切。
他當然知道裡面的“護神獸”就程榭之,但他只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良久,他才甩袖離去。
祀神節當日,程榭之睡得迷迷糊糊就被人塞進了四面掛著紗幔的轎裡,兩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分坐兩側,負責照看他。見程榭之乖巧一動不動地坐在墊上,兩個少女皆松了口氣,程榭之一路送上祭神塔。
祭神塔護神獸才有資格去的地方,傳聞護神獸會在塔中聆聽神諭,再神的旨告訴南召主。
兩個身披白紗的少女看著程榭之躍進門口一望無際的黑暗中,一團消失不見,心中總算塵埃落定——這下祀神節就算圓滿結束了。
“這座塔只一座普通的塔。”程榭之打量著塔中的佈置,頓住腳步,再往前踏一步就陣法的範圍。
系統:“當然,這個世界並不存在真正的神。所謂的護神獸,也只另一種能和世界源識交流的特殊生物而……,宿主,這個塔裡面有活人!!”
“我知道。”程榭之心翼翼地向前伸出爪,“他在陣法中央,但我不太能感受到他的氣息。”
“另外,你沒有檢測到這裡有很多死人的氣息嗎?”
系統心翼翼地查探了一番:“南召皇長派來的人。他們埋伏在塔中,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你。”程榭之一直被嚴密保護著,只有進入塔內後,才只有他一隻孤零零的“神獸”,最好下手的時機。
但這群人被殺掉了。
系統想了想,終究還沒有開口——反正都要離開了。
程榭之一步踏入陣法,奇異而玄妙的感覺從腳下蔓延上,陣法紋路開始流轉,金色符文跳躍。他感到己的生機緩慢被這些紋路吸收,一點兒也不激烈,甚至稱得上溫和。就像這個陣法經饜足,現在只食一些餐後甜點。
這個想法在他心頭紮根,他心中生出一絲不安。程榭之下識抬眼朝前方看去,這一刻終於確定了面前的人誰。
青年玄衣持劍,單膝跪在陣法中央,發冠傾倒在地,長髮貼著臉垂落,遮住蒼白的臉色,狼狽至極。他勉強劍支撐著身形,劍鋒上有血淌落,融入身下洇開的一大片血色。
燕琅。
程榭之垂眼看他,倏地白為什麼己剛剛感受不到燕琅的氣息,因為他的氣息經極為虛弱,身上深厚的氣運也被削弱到所剩無幾,奄奄一息。
燕琅主動替他完成了殉死這一步。
……
此刻,一種溫暖柔和的氣息籠罩下來,他包裹住,一陣一陣的暖流湧入他五臟六腑。他清楚地知曉,這來運的反饋。
程榭之站在原地沒有動。
他不知道燕琅怎麼避開所有人的耳目,避開系統的檢測進入到這座塔中,也不知道他了什麼方法代替己修復脈,卻依舊讓他得到了反饋的氣運。
他也不那麼想知道。
他感到己好像一瞬突然看懂了面前這個人的心情。
他閉了閉眼睛。
燕琅抬眼,血汙不損他笑溫柔:“榭之。”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