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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及至皇上進了宮殿中,方才還坐在椅子上的楊長風與楊幼儀,便紛紛起身,朝著身著黃袍的男人口稱萬歲,行禮問安。

“快起來罷,”皇上朗聲一笑,道,“究竟發生了何事?”

楊幼儀抬眼,兩行清淚披掛在臉上,看起來好不可憐。

她想開口,但是又因為懼怕面前男人周身的威嚴氣勢,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什麼話。

楊長風見狀,在心底嘆了口氣,這才開口,將梁園西樓內發生的事情講了出來,末了,又道:“家妹年幼無知,又心高氣傲,自覺不可能輸給姜家小姐,孰料一著不慎,滿盤皆輸,這才釀成大錯,懇請陛下責罰。”

皇上笑了笑:“朕還以為是多大的事,原是如此,”他看著地上跪伏著的女子,如風中搖曳的花枝,緩緩道,“小女兒心性罷了,有什麼責罰不責罰的。此事就此作罷,轉告楊將軍,無需憂心。”

本來他是該生氣的。

紅珊瑚樹是鄰國貢品,而他惦念楊家一門忠心耿耿,這才藉著老太君生辰為由,將珊瑚賞賜下去。卻沒想到一個小姑娘居然敢如此膽大,竟將這珊瑚當成了賭注,還輸與了旁人。

這不是你擺明了不將他放在眼裡?

可是有淑妃一番輕言細語在前,兩個孩子認錯的態度也誠懇,再看犯了錯的小姑娘,也是一副嚇得夠嗆的樣子,他心裡再大的氣,也能消下去了。

楊幼儀與楊長風兩人,自是千恩百謝地叩首。

……

姜蘅在芳汀苑裡對著那尊紅珊瑚看了好幾天,總算看厭,讓人收拾收拾撿到了庫房裡去。

沾衣站在姜蘅身邊,為她捶著肩膀,輕聲勸道:“您既然看厭了這紅珊瑚,不如便讓下人們送還給楊家?”

送回去,便能保全姜楊兩家的情誼,也能讓姜蘅得一個好名聲。

姜蘅翻書的手一頓,看向窗外盛開的白梅花,道:“不可能。即便看厭了,那也是我的東西,斷沒有送還的道理。”

沾衣於是噤聲,不再說話。

她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自家小姐要這般咄咄逼人,有時候得饒人處且饒人,總好過處處結怨結仇強吧?

似是看出來沾衣在想什麼,姜蘅難得開口解釋:“姜家不比楊家,背後沒有大樹可乘涼,也沒有百年底蘊奠基,你以為我將這珊瑚還了回去,就能化敵為友,得到楊家和旁人的尊重?”

“不,他們只會覺得我果然出身小門小戶,看起來強硬,實則也不過如此,再怎麼傲氣,事後不也要低頭?拼力贏來的東西守不住,會更讓人瞧不起。”

一旁正在收拾,打掃屋子的空翠,煙翡聽見她說話,也不自覺地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靜靜看著她。

姜蘅長嘆一口氣:“有人說玉京是名利場,準備好你所有的積蓄,有膽識,有魄力,有手段,便一定能掙個盆滿缽滿,出人頭地;也有人說玉京是座風月場,身在其中的人,醒也無妨,醉也無妨,反正所見所得也無非白骨紅顏,權勢地位。”

“但是等真正到了這其中,你才會發現,這是鬥獸場,比的便是誰更能狠得下心,更能豁得出去。要臉面,好名聲的人退而守成;捨得下,放得開的人進而登高。”

“不必卑躬屈膝地討好誰,更不用放低姿態仰望身居高位的人,待你走上去,自然有人蜂擁而來,等待你的青眼。”

她說完,又低頭去看手上的書。

沾衣喟然道:“奴婢不該多言的。”

她總以為這位小姐年紀尚輕,少不更事,這才忍不住開口提點,卻未曾想過,是她眼界短了。

姜蘅翻了一頁書:“無妨,我知曉你是為我好。”

說來可笑,來到玉京之後,她竟然也就只能從身邊人的言語裡感受到少許溫情。

這分明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春蔭河的水她掬過,章臺路邊的柳枝她攀折過,玉熙街的雲鬢青酒她飲過,城外青山上的妙華寺她拜過。

可如今再看,卻只剩下物是人非四個字了。

她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終究也隨著兩年前的東流水一同淌遠了。

收回思緒,她又笑了笑,恬靜地看著窗前的梅枝,起身探手折了一枝,插在案頭的銀累絲花瓶裡,輕聲道:“我喜歡聽的。”

沾衣垂眼,轉身舀了一小瓢水傾進花瓶裡,隨後才小聲道好。

“走吧。”牆外顧遠洲看了衡暝一眼,掠身飛上小院牆頭,而後幾息功夫,便出了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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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暝無奈地望了一眼窗下的人影,又轉頭看了看自家殿下已經消失不見的身影,從來沒有什麼時候像今天這一刻,深刻認識到侍衛不是個好做的差事。

上回爬牆也就罷了,這次居然還縮在人家姑娘院子裡聽牆角,得虧做這事的是他家殿下,要是換個男的,誰不唾罵一句登徒浪子,採花淫賊?

等出了姜府,衡暝很快意識到自己迎來了侍衛生涯中的一大難題:殿下不見了。

他本來是負責護衛殿下安全的,如今需要護衛的人都不見了,衡暝覺得,照他家殿下再這麼玩下去的話,很快他的項上人頭也得不見了。

好在兩人也算是相伴十數年,費了一番功夫之後,他總算想起來殿下可能會去的地方,果不其然,就在春蔭河畔,找到了人。

他走過去,撓了撓頭:“您怎麼了?”

在很小的時候,殿下就是這樣,有什麼想不通或者難過的事情,就會到這裡來坐上一坐。

上一次來這裡,衡暝記得,是兩年前皇后娘娘薨逝,他陪著殿下在這裡坐了一整夜。

夜盡天明,少年眼裡的淚水總算流乾,然後他開始漸發地沉默下去,也開始在這玉京城裡展露鋒芒,終於長成如今這般芝蘭玉樹,清正端方的模樣。

顧遠洲轉頭看了他一眼,並不答話,仍舊盯著面前波光粼粼的河水看。

河面上漂浮著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流過來的花燈,還有一些枯枝落葉。

衡暝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來這究竟有什麼好看的。

但是看著顧遠洲沉默的模樣,他又不敢輕易開口,只得陪著坐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