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張上回到紅崖時,見識到了壯觀景象。頂點 23S.更新最快
那一個又一個的藍色旅遊帳篷緊挨著,在山上連綿起伏,遠遠看去,彷彿黑煙籠罩的山體表面鼓起了塑膠泡泡……
小時候經常捏著玩,看見就想捏,管不住手……把泡泡炸開放氣,心裡就舒坦了。
他們的帳篷將辦公樓門堵死,不讓工作人員進出辦公。
好在大概是有高人指點,知道好歹,沒去堵運煤通道,不然耽誤了生產,將面臨哀鴻遍野,被鐵血鎮壓。
對煤礦來說,生產永遠排在一位。
這天氣寒風呼嘯,薄薄的帳篷半點不防凍,透明到能夠看清楚裡邊的人影。
張上心想,這些鬧事者真夠可以的……也不怕半夜把你凍死。
才下車。
“礦長,您回來了。”有員工討好地上來搭訕。
張上笑了笑,點頭回應,沒心思閒聊。
“章弓長……”武二郎眼賊,這群人裡頭只有他見過張上,趕緊爬出帳篷尖嘯:“礦長回來了……”
三十多個帳篷湧動起來,宛如破殼出蛋的鳥兒,掙前搶後,蜂擁而出,好像這裡有一座人形金雕,誰搶到就是誰的。
張上眉頭大皺。
身後的陳連尉和巴六林趕緊擋他前邊。
遠處有一班護礦隊員專門看護這些人,免得他們惹事,一見這場面,舉起防爆盾撲擊,一窩蜂擋衝過來。
“退後!”
“退後,聽見沒有?”
“再不退就不客氣了!”
面對餓狼撲食被凍眼紅的人群,護礦隊人數顯少,又不敢下手打人,被逼得連連後退。
按理說這些兵哥哥都是立過戰功的,打過仗的人不會太優柔寡斷,可是面對身無寸鐵的老百姓,他們沒法下狠手。
眼見鎮壓不住群情激奮的場面,陳連尉面無表情,不再留手。
搶過一位護礦隊員的棍子,兩棍子下去抽倒兩人,慘叫聲連天。
一人抱著腿彎打滾,滿地痛呼,地上煤土多,攪得黑塵滾滾。
一人被打中下巴,都沒反應過來,當場暈厥了。
這狠手出來,才壓制住暴動。
“再敢上前,死。”陳護衛用棍子指著人群,將他們逼退,冷俊如冰,真有一夫當千的氣概,強悍到一塌糊塗。
場面終於安靜下來……靜得可怕,唯有北方卷地百草禿,還有打滾地人,令氣氛顯得有些淒涼。
“有事好好說,我不想和大夥鬧意見,如果硬要找事,奉陪到底。”
張上往前一步,看著這些可憐又愚昧的人們,生活不易,斷手斷腳,這輩子都完了……他心中有憐憫,也有恨。
這樣逼宮,大概是個煤老板都不會鳥你,人有尊嚴,沒那麼容易就範。
如果你心平氣和地找來,說我沒法生活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認清現實,講點好話,相信任何人都會動容的,誰都有善心,只要力所能及一定會幫你。
尤其煤老板,大部分都不太走正道,爛事辦多了,比較缺人格。
你來找他,那點錢根本不是事,他們要地是心情,要地是感恩,這比那點隨手就能砸出去的票子重要得多。
“受傷的七個人都到我辦公室,其餘無關人等,外邊等著。”
張上說著,分開人群,摟了摟袖口,風有點大,灌進衣袖裡讓皮膚涼颼颼的。
攙著,扶著,家屬們把傷殘者送進礦長辦公室,都被兇威震懾,將面對不可知的未來。
一幫傷殘人士在眼前,張上逐個打量他們的傷勢。
給錢,並不是最好的辦法,一個可以保障生活的長久之計,才是對這些人負責。
“給你們百八十萬的賠,不可能。”先定了基調,回到座位上,嘆一聲說:“不管怎麼樣,你們在紅崖出了事故,即便是別人造的孽,我既然當這個礦長,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接著逐一談話。
“你斷三根手指,還沒有完全失去勞動力,每個月來礦上領八百塊錢,只要煤礦開一天,這錢都不會少你的。”
“你滿嘴牙齒被打掉,修牙應該花了不到五千塊吧,一次性賠你五萬,此事瞭解。”
“你左腳被碾爛,喪失行動能力,每個月來領兩千,應該夠你生活了吧?”
“……”
最後說到拄著拐的武二郎,這個僅僅帶過自己一天的師傅,張上沉默了一下,一天的師傅,也有一天的恩德。
武二郎被盯著,緊張得要死,在他的印象中,這個章弓長應該只是任由拿捏地小屁孩,可這才多長時間,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大人物氣勢?
面對他,你會戰戰兢兢不敢講話,覺得這人有一股威勢,令你大氣不敢出。
“武師傅。”張上喊了一聲。
“誒……”趕緊獻上諂媚地笑臉,儘管笑得很難看,臉本來就很猥瑣,這下更擰成了一疙瘩。
“我對你的遭遇很同情,是我來礦上遲了,才沒有能力阻止慘劇,令你受創,先得說聲對不起。”
“這……”武二郎呆滯,你這是搞哪出,不想掏錢?
連每個月幾百塊都不給?
心裡雖然這麼想,可是他不敢當面跟張上講……
“你每個月來礦上領一千二百塊錢吧,應該夠你正常開支了。”
“……”武二郎不服,碾爛腳的,沒我傷勢重,你還給開兩千,憑什麼到我就這麼少?
似乎看出了他的不忿,張上接著說:“你喜歡賭,錢多了並不是好事,一千二夠你吃喝買藥的開銷,再多,你絕對忍不住手賤。”
頓了頓,“當然,如果你連生活都不顧,也要去賭,那我無話可說,只是以後再到礦上來鬧,我就把你填了黑口子。”
武二郎渾身一哆嗦,被嚇得差點拄不穩雙柺……礦上無緣無故消失個人,是經常的事。
“我……那個,我發誓,以後肯定戒賭!”諂笑著,舉手發誓。
“希望吧。”揮揮手,興意闌珊,示意你可以出去了。
出了門,武二郎才發現自己滿頭大汗,貼身的秋衣完全溼透,裹身上堵住毛孔,不透氣,難受得要死。
接著扇了自己兩巴掌,自言自語說:“讓你賭,讓你賤……”
張上在老闆椅上坐著,見門外武二郎這幅樣子,突然失聲笑出來,心裡的抑鬱如煙消散。
……
把自己的不幸,認為是別人的過錯,大概這就是人的天性。
張上跟楊凡生學拳,功夫次之,重要是學做人。
學他為人處事的“擔當”和“純粹”還有“誠懇”,學那種舊時代武人的風範。
時至今日,張同學覺得,自己好像開悟出了那麼一點智慧……最起碼處理事情掌握了一些高深莫測的脈絡,儘管離楊凡生還差得遠。
許久沒和家裡聯絡,楊芯終於忍不住來電話了。
“兒子,你什麼時候回來啊,還有一星期就過年,你們該放假了吧?”
對於煤礦的事情,楊芯不懂,也不清楚兒子經歷過什麼,只是希望他早點回家,見到人,就放心了。
“我看看啊……”張上翻著辦公桌上的日曆,想了想說:“最近礦上有點忙,過年事多,得再有四五天才行,家裡怎麼樣?”
“就那樣,你爸買了太谷的幾個食品廠,晉香記,棗夾核桃,香脆棗什麼的,在咱自己超市裡上貨,還在運城下邊的三個縣,搞了三塊地,正在建,準備開娛樂城。”
“錢夠嗎?”
“應該夠,北順城街又買了二十多套門面房,能支援上。”
“那就好,婆婆姥爺,爺爺奶奶他們都好吧?”
“你姥爺上個月才回來,不準備再出去打工了,你婆婆老打麻將,晚上回的遲,倆人因為這總鬧架,不過現在合好了。”
“給姥爺也辦個保險吧……”張上笑出聲來,老媽變著法子給姥姥辦保險,每個月都能領錢,他想到這茬就發樂。
“我跟你姥爺說了,可是他不要,說有退休金,不花孩子的錢。”頓了頓,楊芯說:“你怎麼不問問白靜了?”
“……”張同學無奈地摸了摸鼻子,“嗯……唔……那個,白靜還好吧?”
“越長越好看了,經常有人給她送花送吃的。”楊芯裝作毫不在意地說,想試試兒子的反應。
“她收了沒?”儘管清楚白靜肯定不會要別人的東西,但還是很配合地問了一句。
“收了。”
“啊?”張上失聲。
電話裡楊芯大笑,旁邊還有“噗哧,嚯哈哈哈哈……”銀鈴般的笑聲,那笑很開心,很欣喜,很滿足。
“白靜在旁邊啊?”張同學尷尬地要死,一臉黑線。
“那個……張上,是我。”白靜掩飾不住笑意,俏聲喊。
“嗯,我知道。”
“張叔去運城出差了,所以我過來和阿姨做伴。”
“嗯,挺好的。”頓了頓問:“你到底收人家東西沒有啊?”
“咯咯咯……”電話裡又一陣猛笑,好一會兒,白靜才嬌羞地抿著嘴唇說:“沒有收,即便他們硬塞給我的,我也扔垃圾桶了。”
“唔,挺好。”
“那個……叔叔出去有兩天了,阿姨讓我搬過來和她一起住。”
“……”語塞,這該怎麼整?
想了想,張上只能說:“住唄,反正你也是一個人,和我媽搭個伴挺好。”
“你同意了?”
“同意了。”儘管張同學知道,一旦姑娘住你家,那意義就不一樣了。
在別人眼裡,尤其是熟人眼裡,親戚朋友眼裡,他們不會問你原因,只要在你家住,你們就是同居過的,比男女朋友還要近,離結婚都不遠了。
對女方也有致命影響,沒領證就住別人家,一旦傳出去,會有閒言碎語,會議論你這個人“隨便”,有損名譽和貞潔。
可是,張上沒法拒絕啊……不然這回弄尷尬了,心裡留下梗,以後還怎麼相處?
“謝謝你。”白靜誠摯地感謝。
“……”我還能說什麼?
你都不在乎,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
可是,張上還真有點怕,這要讓朱曦知道自己家裡住著個姑娘……想想都不寒而慄。
“我他媽是不是患上恐懼症了?”張上暗自嘀咕,不知從什麼時候,竟然開始有點怕朱曦了。
“難不成是我做賊心虛?”
“也不對啊,咱就算是男女朋友,就算我家裡住著姑娘,可我又沒碰她,我不該怕你才對吧。”
張上想了很多,然後驚覺,腦子裡蹦出個詞“上門女婿”。
幾乎所有上門女婿都怕老婆吧?
因為你的一切,錢啊,地位啊,都是女方給你的,人家肯定有優越感,平時相處自然頤指氣使,而你呢,不由自主的氣弱。
那父女倆把張上騙來臨汾,一直以來,張同學都沒想過要拿這父女的一分一釐,也從沒想過接手這偌大家業。
他給自己的定位,就是“來幫忙的”,你家出了事,我來搭把手,這算朋友間的幫襯,我心無私,不欠你什麼。
可是,最近好像有點分不開了。
給蔣福來那一百萬,是紅崖帳上的錢,本來不該礦上出。
你開的車,邁巴赫,也是朱家的,甚至你能和趙華山吃飯,認識耿秋波,結交馬城鵬,這些都是朱新寧賜予你的。
你對上朱曦,如何能硬氣得起來?
想著,張上起身,去財務科。
掏出自己的銀行卡,太谷餅的收入,柳琴李純媚他們拍影片的收入,還有以前剩下的,應該夠了。
“從這張卡里給礦上轉一百萬,把賠給蔣福來的一百萬抹平。”
“呃?”財務科的人發呆,大老闆出了事,這礦都是你的,還搞這些花樣幹什麼?
不過礦長發話,你照辦就是。
“再找個人,幫我把車洗乾淨,送到臨汾朱家古宅。”張上把邁巴赫的鑰匙放桌上說。
“好。”科員應著。
“再幫我查查卡里還有多少錢?”
“餘額191萬。”科員盯著電腦說。
“再找個人,幫我去太原買一輛路虎攬勝,要現車,我記得價格應該是130萬。”張上又把身份證掏出來放下,叮囑說。
“是……礦長。”科員呆滯地盯著張同學,腦子不夠用,這是鬧哪出,礦長傻逼了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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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張上要走,科員想了想,趕緊喊:“礦上,快過年了,您的工資還沒領。”
“工資?”張上回頭,摸了摸後腦勺問:“我的工資是多少來著?”
“您是年薪,一年領一次,100萬。”
“我這……”張上有點不好意思,“我才當礦長沒幾天,也就一個來月,算了,不領了。”
“您得領啊。”科員賣好說:“上一任礦長走的時候,沒領工資,都堆到您這了,不領的話,這錢一直都在賬上,沒法弄。”
上任礦長他奶奶的卷走三億,賬上只留了十幾塊錢,還領毛線的工資。“算算我一個月應該領多少錢?”
“呃。”科員無奈了,只得拿計算器讀讀讀按一通,“您每個月的工資是8.33333333……”
“……”撇撇嘴,裝大方說:“八萬打我卡上吧,其他不要了。”
“好。”
辦完這些,張上回了自己辦公室,只覺神清氣爽,心頭的壓抑一掃而空。
自我安慰,就算朱曦發現咱家裡住著姑娘,哥也不怕你了,我又不欠你的,不用低聲下氣。
可是,快過年了,朱新寧大概是回不來的,朱姑娘孤零零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