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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終末

用過水,塞了些粟團後,張衝等人換了飛豹軍他們的戰馬。

飛豹軍他們被困後都是下馬作戰,所以馬力都保留的很好。

於是張衝令三營突騎原地休息,然後就吹響了全軍進攻的號角。

這是在向南北兩路另外四營的突騎傳到訊號。

之後,張衝帶著五百橫撞將再次上馬。

此刻,天已是大白,距離他們發動進攻才過去了一個時辰,而整個戰事的結果就已經註定。

現在已經沒有漢軍再阻擋他們,於是張衝一鼓作氣直接殺到了一裡外的中山國兵的纛下。

這個過程中,飛熊軍的郭亮也帶著所部四部多騎匯合了過來。而張衝也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自己的小舅子趙雲。

張衝沒說什麼,帶著近千騎繼續狂奔。

勝利就在眼前。

這一路上的潰兵太多了,草叢間時不時就能見到伏在地上瑟瑟發抖的漢軍隨軍徒隸。這些人在戰爭一開始的時候就被漢軍給拋棄了。

靠著戰場外圍的自然可以拔腿就走,但大多數人在戰爭開始後就無路可逃,只能伏在草叢間,瑟瑟發抖。

實際上,張衝已經衝到距離大纛不遠了,但因為這一路上的崎區不平,馬速不能奔行,又有黔首徒隸堵路。

所以,花了一刻鍾張衝等人才真的殺到中山國的大纛下。

在這裡,張衝遇到了此戰最後一次的反抗。

在他們面前的,是臧旻的假子軍,也是他的最後的扈兵。

二百鐵兵。此刻,就結成硬陣,牢牢的守在大纛外。

這些人無不是臧旻這些年來南征北戰中收養提拔的義子,是他最忠誠的一批士伍。

他們在一刻前,收到了來自大纛的軍令:

“領假子營,扈衛大纛,無軍令,一步不許退。”

假子營的很多人心裡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無怨無悔。

隨同此令而來的,還有十名美姬。她們都是臧旻的妾婢,這一路都是她們在照料這個老者。

這些美姬到來後,就在這萬軍廝殺中,給二百假子營的甲士們跳了一場絢麗的趙舞。

假子營的大多數人都受臧旻恩養,義父辦的一些宴會,他們也時不時參加。所以對於這些趙舞,他們並不陌生。

但這一次,所有人都沉浸在這一副美感中。

那是一種狂熱和死亡,明知道下一刻就會死,那這一刻就極盡的享受吧。

絢爛的舞蹈很快結束,舞姬們謝幕後並沒有隨令使離去,而是當著眾假子的面,拔出匕首自殺了。

沒有人勸住,也沒有人說話。

家子們都知道現在的處境到底是什麼。

他們的領頭,是一位中年的軍吏,叫臧忠。和臧義不一樣,臧忠雖然是非常早就追隨臧旻了,但因為能力有限,三十多年來都是只為一個扈將。

從假子營中走出了無數軍吏,就臧忠依然數十年如一日,還是那個扈將。

但臧忠就如他的名字一般,只有忠。

他忠於臧旻,忠於臧氏。

所以此刻,他站了出來,掀開自己的面甲,對眾弟兄道:

“現在這一仗,可能是我們人生最後一仗了。這些年我們去過江淮、我們去過邊塞,我們殺過越甲,我們宰過鮮卑。原先的我們,一生都會面朝黃土,為三斤半兩所勞累。如果沒有義父,我們如何能走過這些地方,見識過這天下的廣大,甚至能參與到這當中的精彩。所以我這一生是值得的,如果有什麼遺憾的話,那就是沒能將少郎君給救出來。”

看著一直默默聽著的弟兄們,臧忠最後說了句:

“弟兄們,請記住,今天才是我們臧氏興亡的最後時刻。我們要全力守住大纛,無論原因為何,我們的任務只有一個。”

“那就是守住大纛!人在纛在!”

眾弟兄高吼:

“守住大纛!人在纛在!”

就這樣,血戰圍繞著大纛展開了。

……

此刻橫撞將的衝擊隊中,韓當已經再一次穿戴上了甲胃。

這是渠帥張衝親自給他批上的。

當時全軍換馬休息,張衝親自將一領盆臨鎧給韓當披上了。

邊披還邊道:

“三軍易得,一將難求。要是你因為無甲而沒,那就是對一個武士最大的折辱。”

說完,張衝還對韓當道:

“你這一日的表現不僅贏得了橫撞隊的信任,也贏得了我的尊重。不論你之前有過什麼想法包袱,今日這一仗後,你就是你自己。”

說完,張衝錘了錘韓當,示意他安心。

回憶在這裡結束,騎在馬上的韓當,不由自主的看著前面的張衝。

實際上,他自被選入橫撞隊之後,就已經下定必死決心。當孫堅找到他,讓他刺殺張衝的時候,雖然當時韓當口上拒絕,但心裡卻已經遵從了。

他之所以口上不願,實際上就是不希望孫堅還留在鄴城。鄴城的嚴密並不是孫堅能滲透的。

所以當孫堅走後,韓當就已經準備好了刺殺張衝的計劃。

他在橫撞隊中,不知道有多少次可以斬殺張衝的機會。有幾次,只要韓當拔刀,就能將張衝的首級砍掉,一把就結束這名縱橫中原河朔的巨僚。

但韓當始終就沒拔出刀來。就因為這個叫張衝的是這麼有人格魅力,是這麼的赤誠相信他的橫撞將們。不僅將他們當成家人一樣照顧呵護,還不斷教許道理,雖然年齡是眾人中最小的,卻真的好像一名慈父。

韓當是有忠義的人,這一名來自邊地的豪傑,雖然投在了一個江淮人帳下。雖然時間短,但那份情誼卻不改,甚至讓韓當覺得舍了自己性命也值得。

只是,只是這渠帥真的是個好渠帥。

殺了他,這天下還有救麼?

答桉是確定的,所以韓當越來越熄掉了之前的心思。

他是這麼說服自己的。

舍自己小忠,為天下蒼生大忠。孰是孰非,你韓當還不清楚嗎?

所以,之後韓當也就用心融入橫撞隊中,為泰山軍征戰。

但是當之後他知道要夜襲來援的中山國兵後,韓當又猶豫了。因為他知道孫堅離開鄴城後,必然會北上中山投奔他當年的舉主。

所以,孫堅就在那中山國兵中。

於是,為了救孫堅,韓當弄險示警,就當全了心中的忠義吧。

韓當還在想著,邊上的程普已經問來:

“想啥呢?”

韓當笑了笑,回了一句:

“沒想啥,這一次我們就比一比,看誰能擒了那臧旻老賊,獻給渠帥。”

程普大喜,他看出了韓當的轉變,笑道:

“好,咱們就賭這一把。”

說完,兩人哈哈大笑。

……

張衝帶著橫撞軍終於殺來了。

迎面擋著的是一隊鐵甲重兵,人數不多,看著也就是百人左右。

為首的是一個六尺多的中年軍吏,此時正手持一柄大斧,視死如歸。

如果是其他人看到這些人,心裡根本不會在意,只當對面是螳臂當車,畢竟此刻張衝這邊有千騎虎賁,對面不過百人哀兵。

但張衝這眼睛看到和別人看到的能一樣?

他只一看,就知道這夥兵必然是中山國兵精銳的精銳。甚至可能都不是中山國兵序列的,很大可能就是那漢室名將臧旻的私人部曲。

只望著那不時出現的熟練、精通、張衝就明白這些人不好打。

於是,張衝下意識問了句:

“如今勝負已分,你們可願降?”

那打頭的臧忠手上持著斧頭,默不作聲。

他不說話,一百假子也不說話。

張衝明白了。

他看了看百步外的大纛,直接翻身下馬。

對面皆是鐵甲大斧士,最易噼砍戰馬。戰爭已經到了結尾,沒必要增加戰馬的傷亡。於是,張衝決定下馬步戰。

見渠帥下馬,眾橫撞將們也陸續下馬。

張衝照例抽出他那金瓜骨朵,嘆了一口氣,再一次問對面:

“你們當真不願意降?”

對面仍舊無人說話。

這一次,張衝拿出了自己真正的實力。

只見他一腳蹬地,然後整個人就如炮彈一般蹦了出去。張衝手中的金光直接砸向臧忠的頭上。

臧忠的手只來的提一下,他的斧子就混著他的頭顱被金瓜整個碎開。

雷霆間殺了臧忠,張衝並不停,直接向著邊上那些個武藝著著的,每一次揮砸就帶走一條人命。

而那邊,郭祖已經帶著趙儋、李寶等將殺了上來,就這樣最後的一戰開始了。

片刻後,張衝將這百人統統殺光了。

是的,一個沒留,因為這就是這些人最後的選擇,為了忠義。

而張衝付的代價則是,二十多名弟兄永遠的躺在了此戰最後的一刻前。

當張衝渾身浴血,拖著一個骨節全被砸爛的假子鐵兵走到中山國兵大纛的時候。這裡已經沒有了臧旻和孫堅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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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散落一地的五方旗、鼓角、六纛、旗幡。還有被丟棄在地的帕頭、襪額、鞍韉、精甲,張衝知道臧旻到底是棄軍跑了。

大戰一場,最後沒有抓住敵軍的主將,到底不美。

於是,張衝對眾將道:

“臧旻年老體衰,能走到哪?你們散開去,給我俘了此人。”

眾將大振:

“喏!“

……

孫堅背行著臧旻,向著東面奔去。

因為臧旻老弱已經不能坐在馬上,所以孫堅撤走的時候,連馬都沒有騎。

順著散亂的潰兵人流,孫堅揹著昏迷的臧旻和三名義子在奔離戰場後,臧旻醒來了。

悠悠甦醒的臧旻,先是懵然的看著四周,再一看孫堅的後腦勺,馬上就明白了一切。

他嘆了口氣,對孫堅說:

“把我放下吧,你自己走吧,帶著我你走不了的。”

孫堅見臧旻醒了,腳步不停,喜道:

“舉主,沒事,堅就是腳程好,你休息一會,追兵已經被我們甩開了。”

臧旻沉默了一會,他沒有問孫堅為何帶著他走。

不說他對孫堅的瞭解,只說他暈倒前的戰場走勢,就已經是大勢已去了。

是啊,誰說不是呢?

有的選,此戰但凡還有一點勝算,他孫堅也豁出命去掙。他已經逃過一次了,誰還想繼續逃下去。

但回天乏術啊。

如此,孫堅只能包羞含辱,帶著臧旻再起爐造。

但臧旻並不願意。

他在聽了孫堅的話後,輕笑了一聲:

“文臺,你覺得我這樣的,就是跑出去又能如何呢?放我下來吧。”

孫堅沒說話,繼續揹著臧旻跑,而他邊上的兩個扈兵見孫堅如此,也只好當沒聽見,繼續護著跑。

臧旻又說了同樣一句話,但這一次他沒笑。

“文臺,放我下來。”

這一次孫堅不敢再不聽,因為他知道臧旻真的生氣了。

於是,孫堅跑到一棵大樹下,讓兩個扈兵將單衣脫下蓋在了溼潤的雜草上,然後才將臧旻放下。

臧旻花了很大的力氣將自己的嵴背挺直,然後又顫巍巍的將自己的衣冠給扶正,最後他對紅著眼眶的孫堅道:

“文臺,你是有大出息的。只是以前你一味剛強,失之一個柔。但現在,你已經知道守雌之道。無論是為將還是為人,剛柔相濟,才是長久之道。現在看到你這般,我也放心了。”

就像是突然是想起來一般,臧旻正要伸手將自己的玉佩解下送給孫堅,但到底是沒氣力的,只好苦笑一聲:

“罷了,時間差不多了。文臺,一會這玉佩你就拿著,好好扶持漢室,他亡不了。”

說完,臧旻突然恢復了精氣神,他扭頭忘了一眼西邊愛子所在的邯鄲方向,然後就對著西南面的京都向,大笑三聲,最後氣絕而亡。

這一刻,孫堅含在眼眶裡的淚終於流了下來。

他的一生受這位長者幫助頗多。不僅僅是當年妖亂被其拔舉,還有去年黃巾之亂,他也是後面得知,這位舉主多次向朱儁舉薦他,他才得以被朱儁徵辟。

不然縱是同郡的,那麼多,就偏你孫堅有這個機會?

所以,孫堅對臧旻充滿了感激。而現在,舉主死了,死在了一片無名的林子下,而他甚至都不能為其收殮。

羞愧難當的孫堅一下子就跪在了臧旻面前,整個臉都埋在草地裡,手用力的埋抓著泥土,肩頭一抖一抖。

孫堅後面的兩個扈兵也學著孫堅跪了下來,看到孫堅的樣子,他們知道主公是真的痛徹心扉。

突然,孫堅挺直腰,先是輕輕的將臧旻發冠的帶子給系好,然後把他的玉佩又給取下,小心的踹進了懷裡。

最後孫堅勐然站起,面著東方:

“走,咱們去清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