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文，王強大哥舉杯輕輕與張本初一碰，喝下一小口，緩緩放下酒杯說道：“現在也就只能以這種方式逃避了，不過德叔很重視你‘兵在精而不在多’的意見，他們都知道麾下第九軍兩個師其實是一群烏合之眾，大部分都是被唐生智繳械的原軍第九軍逃過來的，兩萬餘官兵至少有一萬五抽鴉片，個個瘦骨伶仃，跑上兩裡路都喘得要斷氣，留著幹什麼？”
“真不留？”張本初問道。
“留下兩個團頂著個第九番號，其他全都調往附近各縣駐紮休整，聽說不少原第九軍將校這幾天正尋思著開回老家貴州去。德叔已經派人返回昆明，他要秘密徵招幾千新兵過來補充。他們可沒你的本事，到哪兒都敢招兵而且都能帶好，所以德叔才總是催你快點兒派出教官組幫他練兵。”王強大哥頗有感觸，他對張本初的治軍之道深為讚許。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張本初夾起顆水煮花生扔進嘴裡：“早早讓二毛叫我回家吃飯定是有話要說吧，我洗耳恭聽。”
王強向後一靠。長長地嘆了口氣：“你這麼大地家業。讓我有些力不從心啊！今天我給你盤點一下。現在在我手裡地總資產。高達八千二百萬元之巨。另有八百五十萬元左右地黃金庫存。
這兩千二百萬之中。榮軍五金廠、水廠、服廠、糧油加工廠、水運公司、軍械廠。還有這片一百六十棟房子地住宅區、建成大半地東碼頭、江邊地糧食儲備倉庫和幾十公裡道路。三千多畝地皮加興建和裝置共花了一千四百萬元左右。囤積地原料材料約為兩百萬。手裡地現錢五百來萬。很快就要付給修建藥廠地上海營造公司五十萬。滿打滿算還剩下五百萬吧。等查爾斯地三船貨到來付出去基本就沒了。
你與本地商人合股地印染廠、運輸公司和油站不算在內。由黃應武地老丈人周大善人幫你管著。每個月他都會把賬單複製一份送給我。你佔地股份估計也就七十萬左右年底才能分紅。
就這麼多了。不過正在修地沿湖水泥道路、供行人休息地小亭子小園子已近尾聲。驗收完畢還得付出二十幾萬。”
“真沒想到這麼有錢。嘖嘖！看來從軍這條路是走對了。這才幾年功夫啊？真要喊我做生意。估計現在還小打小鬧！來來。我敬你一杯。咱們哥兒倆就不說那些見外話了。哈哈！”張本初樂不可支地端起酒杯。看到王強大哥不情不願地樣子由主動伸出酒杯。重重一碰仰頭一飲而盡。
王強大哥喝乾杯裡地酒為傷感地看著給自己殷勤斟酒地張本初：“你別高興得太早了，老子知道你心裡苦，這所有一切都是你和弟兄們拿命換回來的，說說吧，從軍這兩年有何感觸？”
張本初放下酒壺望著王強大哥略帶悲憫的眼睛，心頭一黯默片刻低聲回答：“強哥，這兩年我學到了很多東西別是從去年開始北伐到現在，學到的東西超出我一輩子知識的總和。剛開始的時候我真的很有信心為在這個憂國憂民、開天闢地的革命陣營裡定能實現許多夢想，只要努力幹下去一切終將會好起來的，於是我從不吝嗇自己的腦子和力氣，從不計較自己的得失，有了戰功得到承認和重視也覺得沒什麼，被人佔便宜也非常大度，被人壓制、被人使喚算計的時候，只要不太過分我也認了，總認為是革命軍隊中的一些陋習，慢慢就能糾正過來。
可到最後我發現自己錯了，特別是入浙作戰之後，我才清醒地看到自己認為都是革命兄弟的軍隊裡存在那麼多的陰暗，遠遠超出我能容忍的程度啊！我原本總以為能在血與火的洗禮中淨化某些東西，許多人都會在歷經生死之後大徹大悟，從而走上我心目中的理想之路，可是我發現完全不是這樣，絕大多數人仍然是好了傷疤忘了痛，於是我老想起在廣州臨行前你反覆跟我強調的人性……哥，你是對的！”
王強大哥看到痛苦的張本初端起酒一飲而盡，不由搖頭嘆了口氣，沒有吩咐張本初慢點兒喝，提起酒壺緩緩給他斟上，幽幽說道：“自古以來，生逢亂世者均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無論英雄梟雄，均存於一念之間，成王敗寇無限輪師每個朝代都是這個道理，綜觀我華夏上下五千年，有幾人能感而流芳千古的？
你也不要太過自責太過苛求，短短兩年你能做到今天這步，已經令人歎為觀止了！別著急，只要看看追隨在你左右誓死報效的弟兄們，你就會好受很多，來日方長嘛。”
“我沒氣餒。”張本初打起精神咧嘴一笑。
王強大哥點點頭：“器重你的蔣校長失勢下野，你也跟著遭受打壓，從近來各大報紙上刊登的各種評論來看，外界似乎總是有意無意把你和你那位校長緊緊聯絡在一起，讓人隱隱覺得你們師生倆同命運共患難，有時候我甚至覺得這背後有只大手在翻雲覆雨。
各大報紙上對的評價很高，對你的蔣校長則是譭譽參半能一枝獨秀獨領風騷獲得一致的讚譽，有點兒出乎我的預料，幾個所謂的觀察家甚至把你看成將來革命軍中最有影響力的人物，認為總有一天你必將成為領軍人物。
幾天來我不斷思考這問：，覺得你擁有了別人用錢都買不到的本錢，只是我不清楚你對今後是怎麼想的，憑藉我的分析，你那校長值此非常時期選擇急流勇退，很有可能是一種策略，既擺脫了眾矢之的的困境能藉此靜觀各路諸侯爭權奪利相互傾軋，要是我估計不錯的話，他終將會捲土重來，東山再起，而且這個時間不會太久……
你驚訝什別以為我又弄些什麼玄虛，僅從目前越來越混亂的時局上面分析，就能看到除了你的蔣校長，沒有人能收拾這個爛攤子，而且各界請他復職的呼聲似乎慢慢響起連西北軍魁首馮玉祥都公開通電全國，呼喚蔣總司令以黨國事業為重了，耐人尋味啊！”
張本初歷史再差，更何況張本初的歷史並不差，完全可以說是精通了。自然也知道一些歷史大勢，只不過其間的細節不熟悉而已，因此對王強大哥的水平欽佩不已。這時，他突然想到在這亂世之中，究竟有多少仁人志士蓋世豪傑像王強大哥這樣隱沒於荒野之中？要是整個民族都能猛醒過來，萬眾一心投身於驅除外辱統一全國的偉業上來，哪裡還會有那麼多的艱辛曲折和慘痛內耗？
“你愣著幹什麼？”王強大哥提高聲音張本初的走神令他很是不爽。
張本初歉意地笑了笑：“強哥，你讓我佩服啊！想到傳說中的神棍和先知了。”
王強大哥白了張本初一眼次話題兜了回來：“這次你回來，我發現你變化很大，眼界寬了，智力高了，特別是你的用兵智謀人刮目相看，自愧不如啊！不過不知道你對將來有何打算？將來你仍然像以往那樣幫你的校長打天下呢，還是重建一支軍隊此守著你的產業舒舒服服過完這輩子？”
張本初放下筷子沉思好久，抬起頭低聲說道：“強哥你放心我一定要重新站起來，不會守著這些產業小富即安，我仍然會全力以赴建立起一支強大的軍隊，以趕走列強，建立一個統一的國家為最高理想。
說真的，蔣校長確實對我很好，器重、關懷、愛護，有這樣的老師我很幸運，很多時候我都被他感動得難以自制，可是，我絕對不是為了他個人去打仗去拼搏，我為的是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利益，而不是為了某一個人！
哥，冥冥中很多事情似乎是註定的，很多事情我也說不清楚，但是請你放心，小侄所作所為，會對得起國家民族，對得起祖宗，對得起你，對得起追隨我的弟兄們，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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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國家民族，為了我心中這份夢想，哪怕再讓我鑽進敵人的包圍圈，我也會義無反顧地一頭扎進去！”
王強大哥默默注視著張本初的眼睛，重重點點頭，好一會兒才說出句話：“想幹什麼就去幹吧，我會幫你看好這個家的……”
哥兒倆沒有再說什麼，而是慢慢地喝酒，慢慢地吃菜。
強嫂聽不到陽臺上說話的動靜，想了想叫來二毛和柱子把一小碟醋醃籮卜端上去。張本初與兩個小家夥說完幾句話便站起來，告訴王強大哥自己得回去洗個澡等會兒要開會。
王強大哥點點頭也不挽留，張本初走後他自顧自地自斟自飲起來，再次恢復原有的灑脫從容的淡然摸樣，整個人顯得輕鬆多了。
“爹，柱子今天辦好註冊登記了，和我一個班，就坐我後面。”二毛懂事地給王強大哥斟酒，柱子站在一旁臉上掩不住的喜悅。
王強大哥放下筷子吩咐道：“柱子坐下，想吃什麼儘管吃吧。”
柱子搖搖頭：“在下面吃過了……大伯，張將軍怎麼不吃了？”
“他吃飽了。”王強大哥隨口問道：“柱子，新家還好吧？”
柱子興奮地回答：“好大好漂亮，我小旺叔拿到鑰匙進房子偷偷流眼淚了，他說要把鄉下的爹孃都接過來享福，可是……可是我姐不願住進去，還住在醫院裡，我姐說沒過門不能住進去。”
王強大哥哈哈一笑，一把抱過柱子，夾起顆花生放進他嘴裡。
去軍牌的黑色小轎車打著抖，歪歪扭扭行進在南昌縣的寬闊馬路上，兩邊的行人和車輛看到這麼高階的車子走得這麼辛苦，非常好奇，可車裡的四個剪小平頭的漢子根本沒半點兒不好意思，仍然我行我素自顧自的過著癮。
“離合踩到底再掛檔，否則聲音很難聽……對，別把油門踩得太緊，慢慢走，慢慢體會……對，就這樣，別忘了方向盤啊！”
副駕駛座上的張本初口都幹了，警衛隊長陳真從南昌出城開始便坐上駕駛臺，開了二十分鍾了，十五公裡還沒走完一半。
後座上的張大彪對陳勉的開車技術實在沒信心，罵了幾回乾脆閉上嘴，省得費精神，柳保國一直保持淡然的神色，愜意地看著車外景物，毫不在意。
三人一早跟隨張本初進城覲見朱培德將軍，陳真說想學開車，張本初看時間足夠便答應下來，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不過陳真腦子活，手腳也麻利，慢慢地便熟悉起來，車子也走得順暢多了。
柳保國看看自己身上一灰色的文人長衫，再看看張本初身上的銀灰色立領學生裝，覺得非常有趣，便與身邊的張大彪開起了玩笑：“大彪哥，你穿上這身衣服還挺精神的，像個聽話的好學生。”
“別說了，全身不自在。”張大彪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黑色學生裝：“穿慣軍裝再穿這身衣服，感覺很難受，虧你還穿長袍，也不嫌熱。”
柳保國毫不在意：“別小我這身衣服，這可是強哥專門送給我的，用精細苧麻一針一線做成，連佈扣都非常講究，貴著呢！你不知道吧？一件能換你身上的三套。這衣服穿起來那叫一個紳士！紳士你懂嗎？”
“行！等會兒進城我再買頂皮帽送給你。正好配成一套。”張大彪也不是省油地燈句話把前面地張本初逗樂了。
到南昌城南門口。陳勉很自覺地停車下來。換給技術好地柳保國駕駛。
守門地第三軍憲兵隊弟兄都認識這輛擋風玻璃後面掛著一面巴掌大八卦圖地車。看到車子開來。全都肅立敬禮。
車子順利鑽進城門洞駛入城中一會兒就來到原江西省督軍府地三層高樓門前停下。
柳保國下車整理了一下身上地飄逸長袍。從車裡提出個精緻地長形扁木箱。跟隨在張本初身後登上大門臺階。
大門口的少校早已知道張本初今早要來，看到轎車停下，大步迎了上去完禮周到地領著張本初兩人來到二樓朱培德的辦公室。
柳保國把木箱交給張本初，留在前面的客廳看報紙，張本初與少校一起進入裡間寬大的辦公室培德迎上張本初也不客套，接過張本初的保安團編制報告示意張本初坐下，飛快看完就提毛筆在一式兩份的報告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把其中一份交給張本初之後這才指指木地板上的木箱問道：“什麼東西？給我送禮？”
“是的。”張本初提起木箱放到寬大的辦公桌上緩緩開啟：“這是小侄手下弟兄自己做的，不知德叔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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