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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斬首

天寶十四年註定是大唐歷史上不平凡的一年。

這一年八月,范陽節度使安祿山以“憂國之危”、奉旨討伐的名義於範陽起兵, 短短一個月, 先控制了整個河北,然後分頭出兵重鎮洛陽和潼關。

自大唐立國以來,天下承平已久, 百姓久不聞兵戈之聲, 聽說安祿山打來人人都嚇破了膽子。長安城內瀰漫著恐懼的氣氛中, 這種恐懼在聽說洛陽失陷後達到了頂峰!

洛陽是東都, 連它都落入了叛軍手中, 下一個便是長安了!

與恐懼伴隨而生的通常是憤怒,所以當聽說這一天有重刑犯要處決時,幾乎整個長安城的人都湧出來了。

天蒼蒼,野茫茫, 倒黴的人兒她要上刑場。

時年坐在囚車裡,看著道路兩旁熙熙攘攘的人群, 以及群眾灼灼的目光,一個哆嗦,“我……我又沒得罪他們, 怎麼人人都好像要吃了我一樣……”

楊廣坐在另一輛囚車裡,同樣穿著囚服, 他看起來就要從容多了, “安祿山就要打進來了,長安城的百姓都朝不保夕,你在這個時候被砍頭, 說明罪大惡極。他們不遷怒你遷怒誰?”

“說得好像只有我被砍頭一樣,你也一樣上斷頭臺好嗎?”

這是個晦暗的陰天,愁雲滿天,往日繁華的長安城也透出股蕭索。街上刮著陣陣陰風,吹得時年頭髮亂飛。即使已經做了七天的心理準備,說出這句話她還是心頭一顫。

砍頭啊!

這還是她第一次要被砍頭!

時年覺得自己這趟來大唐可能真的沒看黃曆,任務做得一路驚險不說,現在都被搞到刑場上去了。

之前雖然也多次面臨生命危險,但當眾行刑實在太有儀式感了,每天數著日子感覺跟在數自己的死亡倒計時一樣。更可氣的是她緊張得覺都睡不著了,楊廣還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她以為他早就安排好了救兵,誰知他卻說:“安祿山是什麼人你也知道,我對他的利用價值已經差不多了,他不一定會派來救我。倒是你的救兵,才是我們真正的指望……你有救兵的吧?”

她的救兵……時年努力在人群裡尋找,可看來看去,都沒有熟悉的身影。她終於忍不住爆炸,聶城和布里斯這兩個王八蛋是死了嗎!再不來救人,她就要玩兒完了!

她要是死在大唐,他們也別想好過,她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崇仁坊內一處酒肆裡,聶城站在二樓,看著坊外大街上緩緩駛過的囚車,問:“訊息確定嗎?”

“確定。”布里斯說,“是從那位日本遣唐使那裡得來的訊息,他認識大唐的官員。朝廷昨天就收到戰報了,如今只是秘而不發,瞞著百姓。”

“好,那就沒問題了。剩下的按計劃行事。”

“行。”布里斯也看向囚車,忽然笑了,“哎你說,時年現在在想些什麼呢?”

“還能想什麼?”聶城輕哼,“以她的脾氣,肯定在往死裡罵我們呢。”

時年和楊廣就這樣一路遊街,足足遊了兩個時辰,終於抵達目的地。古代處決犯人講究刑人於市,在鬧市殺人,可以起到威懾百姓的作用。所以當時年看到自己被帶到一處市場的空地後並不怎麼驚訝,倒是楊廣輕輕“咦”了一聲。

她轉過頭,“怎麼了?”

楊廣頗有興味地揚眉,“這是‘獨柳樹’刑場。”

“獨柳樹……是什麼?”

“長安城內有兩個主要的刑場,東市的狗脊嶺和西市的獨柳樹,其中狗脊嶺刑場處決輕案犯,獨柳樹刑場處決重刑犯。這裡之前殺的都是謀反的宰相、駙馬之流,我們兩個平頭百姓,本該去狗脊嶺的……”楊廣笑得好像佔了什麼天大的便宜,“託您的福,在下跟著高攀了。”

時年:“……”

砍頭也要挑地方,您太有追求了!

時年知道,自己會被安排在獨柳樹,多半是因為她那個罪名:妖邪之物,有礙國運!

在這樣一個特殊時期,可比造反還罪大惡極……

不止她這麼想,許多一路跟隨過來的百姓發現他們居然在獨柳樹刑場行刑後,先是一驚,緊跟著就得知了這兩人的罪名。

眾人又驚又疑,忽然有人指著已經被押到石臺上的兩人說:“我認識他們!那個女的是平康坊的花娘,那個男的是王都知的相好獨孤玉郎!”

“對!而且……而且這個女人真的會妖法!我親眼看到過!她只是眨了眨眼,就把一位郎君弄得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就像中邪了一樣……她是妖孽!她就是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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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因為是他們,范陽節度使才會造反!我們才會變成這樣!都是他們害了我們!”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臺下忽然就群情激憤,嚇得時年後退半步。

什麼情況,宰相這樣,普通百姓也這樣,你們唐朝對穿越人士真的很不友好!我在漢朝還被當成仙女呢!

劊子手在她腿彎一踢,時年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砸在石磚上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氣。楊廣見狀立刻識時務地也跪下了,然後轉頭對人高馬大的劊子手說:“大哥你聽到了吧?她是妖孽。我是被她連累的,你先殺她吧。”

時年:“……”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楊廣,對方回以一個無奈的聳肩,彷彿在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臺下喊聲越發激烈,時年看看楊廣,再看看看他們。身前就是斷頭臺,方形的石頭上有一道圓弧,那是她一會兒要放頭顱的地方。其餘地方都是白的,唯有那裡是深褐色,那是血跡幹掉後的痕跡,一層又一層,那樣濃重,不知曾有多少頭顱是在這裡被砍掉……

她表情一點點變得嚴肅,就在大家喊得最厲害時,忽然大喝一聲,如石破天驚:“安——靜——”

喊聲頓時消失,像是有一雙手直接把它們掐斷。刑場下一片安靜,大家驚愕地望著時年,不明白她要做什麼。

迎著眾人的目光,時年神情嚴肅、無比鄭重道:“你們猜的沒錯,我確實會妖法。不僅如此,我的法力還相當高深,殺得不對很容易傷及無辜,所以為了保險起見……”

她忽然轉身,朝劊子手深深一鞠躬,“大哥你還是先殺他吧!”

楊廣:“……”

時年抬起頭,兩人對視,眼中是如出一轍、絕不相讓的光芒。

楊廣:“我是主人,她不過是我的婢女,從重要性來看,也該先殺她,留我壓軸。”

時年:“不不不,你重要才該先殺你。男士優先,gentleman first,先殺你先殺你!”

“禍是你闖的,不是因為你我會坐牢?會砍頭?當然要你先死。”

“不是因為你我會進宮?會來這裡?罪魁禍首明明是你!”

“你先你先!”

“你先你先!”

兩人就這麼當著上千號人在刑場上互相推辭,看得臺下百姓都傻了。要說長安城百姓也算見多識廣了,見過被殺頭時痛哭流涕的,也見過慷慨陳詞、凜然赴死的,卻從未見過這種陣仗,怕死都怕出風格了!

就在時年和楊廣推辭得如火如荼、欲罷不能時,終於聽到一聲大喝:“統統給我住嘴!”

兩人這才停下,回頭一看,監斬官已經氣得臉都紅了,“妖邪之物,這種時候還不忘霍亂人心!不要再聽他們胡說,午時已到,一起行刑!”

時年一驚,劊子手已經把她按到了斷頭臺上,她的脖子擱在石臺上,鼻尖聞到血腥味,雞皮疙瘩瞬間起了一身。

楊廣也趴到了另一個斷頭臺上,他不知在想些什麼,抬眸望天,唇畔是嘲諷的笑意。他身後也站著一名劊子手,五大三粗的漢子喝了口酒,對著手中長刀用力一噴,刀刃雪白,晃花時年的眼睛。

要砍了!真的要砍了!

她的救兵呢?聶城!布里斯!你們在哪裡!

再不出來,真的來不及了!

劊子手高高舉起長刀,朝著她的脖子狠狠砍下——

時年閉上眼睛——

“錚。”一顆石子半空飛出,正中刀身!

劊子手承受不住,手腕後翻、差點摔倒,好不容易站穩了才發現長刀居然被石子砸出一個缺口!

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黑影已隨後而至,一腳踹中他胸口。他慘叫一聲,往後飛出幾米遠,重重摔到石臺下,而那人衝到時年旁邊,問:“沒事吧?”

來人身著褐衣、黑巾覆面,但仍能看出有一頭耀目的金髮,時年嚥下口唾沫,“我沒事,布里斯……楊廣……對了楊廣!”

她連忙回頭,才發現楊廣身後的劊子手也被踢翻了,站在他旁邊的人赫然是蒙面的聶城!

救兵來了!

時年激動得差點跳起來,也不想跟他們計較來得遲不遲的問題了!經過這麼多次,她現在彷彿一個被渣男調|教過的卑微少女,不管你什麼時候來,只要你來,我就心滿意足!

監斬官見居然有人劫法場,大驚失色,“抓住他們!來人,給我抓住他們!”

刑場周圍本就有兵駐守,立刻圍了上來。時年嚇了一跳,偏偏她的手還被綁著,只好一邊費勁巴拉解繩子,一邊問:“快快,你的人呢!”

聶城一招打暈一個士兵,隨口說:“什麼人?我的人都在這兒了啊。”

時年:“……???”

她看看已經和兵卒纏鬥在一起的聶城和布里斯,崩潰道:“不是,你們倆這麼長時間幹嘛去了?劫法場還不多帶點人?就你們兩個來送人頭嗎!”

她聲音太大,一個兵卒剛被布里斯踢翻,立刻發現這裡有可趁之機,爬起來就朝時年撲過來。然而還沒靠近,就被側面伸出來的一隻手一把抓住脖子,然後用力一扔,摔到了臺下。

楊廣走過來,用剛從兵卒身上抽下的佩刀替時年割斷繩子,“看來你這兩個跟班跟你一樣,藝高人膽大啊。”

“跟班?”聶城百忙之中還注意到這個。

時年驚魂未定,沒好氣吼回去,“對,你是我跟班,有意見嗎!”

“沒意見,不敢有意見。”聶城道,“放心,雖然我這個跟班的人頭不值錢,但您的人頭可值錢著呢。不會斷送在這裡的。”

恰在此時,又一個兵卒撲過來,時年本能抓住他胳膊,往他右腿一掃。誰知對方站得穩如泰山,她掃了兩下愣是沒掃動,時年一愣,下個動作就是一腳踩上他腳背!士兵一聲慘叫,時年還覺得不夠,就著這動作又碾了一下,然後趁機搶過他的佩刀,像拿棍子似的照著他一通狂揍!

士兵嗷嗷逃竄,楊廣愕然,“原來你還會打架?”他以為她只會妖法!

聶城瞥了一眼,“mike教得不錯,回去得給他發獎金。”

時年輕哼一聲,她魔鬼訓練那麼久也不是白練的,之前只是沒機會發揮。啊,這還是她第一次不藉助電擊棒,全靠實力擺平對手,對方還是個唐朝軍人。

怎麼辦,有點膨脹了……

於是乎,三男一女就這麼在臺上打得風生水起。聶城、布里斯和楊廣都身手不凡,時年雖然半吊子,但東竄西竄也搞定了幾個,一時間,明明佔據人數優勢的守兵竟拿他們毫無辦法。

這樣明目張膽的違法行為終於激怒了臺下的良好市民,有人大喊:“不能讓他們跑了!大家一起上!”

百姓們朝石臺湧來,前方是一層又一層的兵卒,時年看著潮水般的人群,頭皮終於開始發麻。

聶城話說的好聽,可現在這個樣子,他們怎麼逃啊!

他們真的能逃掉嗎……

就在時年幾乎絕望時,人群裡忽然又傳來一聲吶喊,“潼關破了!”

這喊聲彷彿魔咒,驚得眾人都停了手。冷風卷著黃土刮過刑場,嗚嗚呼嘯,讓大家都疑心自己聽錯了。

他在說什麼?什麼破了?

然而那聲音沒給他們幻想的機會,下一瞬,再次響起。凜冽冷風撕扯著它,讓喊聲顯得那樣尖銳、蒼涼。

“潼關破了!長安也守不住了!高仙芝將軍死了!皇帝已經帶著貴妃出逃,你們再不逃,很快也要死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