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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不穩定因素

過年前,丁騁臨去法國又來省城找了裴櫻一趟,約在了他下榻的五星級大酒店。酒店一樓大堂的玻璃幕牆後鋪著個小地臺,上頭設了兩個卡座,兩人坐在角落裡。

丁家當年丟下裴櫻各走各路,現在知她牢獄之災真相,都甚為愧疚。只是丁騁獨來獨往慣了,一時不知如何與她親近起來。丁家滿門知識分子,一直芥蒂她高中肄業,丁騁打定主意要勸她去法國完成學業從頭開始,又為她帶了一些資料過來。

這些日子以來,裴櫻沒去上班也沒找過工作,在丁騁的督促下,一直在學法語。可惜過了這麼多年,已經很難再有高中時沉靜的心境,再加上蘇正則時不時來分她的心,學習成效不大。丁騁主張乾脆自費先到法國念一念語言,扔到那個環境裡去自然能學得起來。丁騁託學生替裴櫻準備各種簽證材料,這次把法國語言學校的錄取通知都帶來了。

如此一來,赴法各方資料都已經準備齊全,裴櫻還在猶豫。玻璃幕牆外幾個外國人瞧見丁騁,打了個招呼。丁騁吩咐她等待片刻,便出去同那幾個外國人寒暄,不多時隨他們一道上了樓。

裴櫻正在整理那疊出國檔案,忽然看見酒店大堂電梯那端一男一女相攜而來。眼看他們往地臺這頭來,裴櫻立刻用那本留學資料豎起來擋住自己的臉,又覺得不保險,乾脆縮排桌底。

那女人勾著男人胳膊踏上地臺,見附近無人,走到玻璃前卡座拉開椅子坐下。

裴櫻這才小心鑽出來,不敢此時溜走,又擔心蘇正則一直忌諱她出國的事,若待著不走,一會丁騁來找自己恐怕要露陷。

圓形卡座面朝幕牆外,冬天的太陽照下來,帶著融融暖意。服務員上前為二人點單又奉上咖啡茶水。

那女人捏著小勺子輕輕舀動咖啡,不一會兒撩一把頰邊碎髮,朝對面那人抿嘴一笑:“人上任前公示了三次,被人舉報了三次,卻還是上任了。溫家的人,沒辦法。”

蘇正則慢條斯理抽出一根煙點燃,遙遙將打火機扔桌上,仰靠沙發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你開個條件。”

“要是為了佔你那點便宜,我今天見都懶得見你。”

“那你想怎麼樣?”

那女人嗔怪:“我想怎麼樣,見見初戀,敘敘舊情,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現在有名有利,啥也不缺,只缺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你說我想怎麼樣?”

蘇正則斜睨她,吐出一個菸圈:“找我沒用,我公司那幾個,你看不上。”

那女人瞪她一眼,美目流轉:“聽說你最近為了一顆小白菜,連公司都被人搶去了?”

“公司的事,跟別人無關。”

“問問怎麼了,我還能吃了她?你這樣一點餘地都不留,還怎麼談下去?”

蘇正則瞅著她:“你要什麼餘地?”

那女人不理他,端起咖啡抿一口,漫不經心道:“坐過牢,高中沒畢業,長得也一般,好歹找個旗鼓相當的才能讓我甘心吧?其實我挺佩服王潔瑜的,小小年紀,天天跟你屁股後頭給你寫作文,恨我恨得牙癢癢也一聲不吭,跟王家撕破臉也要護著你。婚訂了又退,退了又訂,護在手心長大的,由著你作踐。依我看,你們王蘇兩家糾纏這麼多年,現在誰欠誰都說不清了,只有結婚一了百了。”

“扯這個幹什麼?”

“辦法不是沒有,念在你當年為我燒溫世安車的舊情,我也不應該袖手旁觀。不過,想要得自己來拿,我還有事,先走了。”

那女人說著抓起包往外走,蘇正則巋然不動。那女人越走越慢,下地臺時回望一眼,不小心,一個趔趄“哎呀”一聲,坐地臺上,回頭用手包撐著地,愁眉苦臉回望他:“我腳崴了。”

蘇正則起身過去扶著她,招來大堂服務員。

那女人抓住蘇正則領帶不放:“我都這樣了,你不準走。”

蘇正則只得攙著她往電梯去。

等電梯時,那女人勾著蘇正則的脖子,半副身子都掛在了他身上。

電梯開啟,丁騁從裡頭出來,兩撥人馬擦肩而過時丁騁忍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

裴櫻一直坐在卡座裡沒動,丁騁回來也沒再多說,道別而去。裴櫻又點了杯咖啡,足足過了一個多小時,那兩人才從電梯裡出來,她的咖啡一口沒喝,已涼透。

等二人離開酒店,旋轉門前兩個服務員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裴櫻從酒店出來時,旋轉門玻璃對面一個抱孩子的女人急切敲隔斷玻璃朝她打招呼,她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歐陽菲。那人已隨門又轉了出來,走到裴櫻面前,驚喜道:“好久不見!”

裴櫻打量她手裡孩子,歐陽菲不好意思地介紹說:“我女兒。”

裴櫻微笑朝小女孩打個招呼,小朋友一歲多,怔怔地瞧著她。

兩年多前,歐陽菲嫁給了何文軒,他們去村裡找過她,她後來也輾轉得知一二,只是這些年沒什麼聯絡,兩人互相打量,精神狀態都還不錯。

歐陽菲道:“你現在怎麼樣?”

“還好,你呢?”

歐陽菲苦笑:“你看見了,生了個孩子。”可惜是個女兒。

“挺可愛的。”裴櫻已大概瞭然,何家重男輕女思想甚為嚴重,當年急著娶親也是為了開枝散葉,卻沒想到還是生了個女兒。

逗弄幾下小朋友,那孩子認生,仍舊懵懵懂懂。話題不好展開,尷尬接踵而來,歐陽菲這兩年一直沒打聽裴櫻的下落,蘇正則的事蹟卻是無法忽略的。前些日子也瞧見網上鋪天蓋地的擁吻照片,沒想到這兩人最終還是攪在了一起,怎奈裴櫻神色淡然,她沒臉多問,寒暄完畢,分道揚鑣。

裴櫻是晚上才知道白天酒店那女人的身份。候丹,本省財經新聞頻道主持人,名牌大學播音主持畢業,脫穎於大學生辯論賽,進了電視臺沒多久就紅了。網上關於此女八卦多數圍繞她的婚事,有人說她結過婚,又有人說她是二奶,最終結果撲朔迷離;有說她是利用財經頻道主持人的身份,遊走在有錢人中間的女掮客;馬上有人駁她只是有錢人的公共汽車;又有人敬服,財經頻道一姐,是個狠角色。

裴櫻關了新聞網頁,出了書房,陽臺落地門前窗簾被風吹得撲撲響,她去關門,卻鬼使神差走了出去。天冷了,樓下湖畔散步鍛鍊的人都少了,路邊鋪滿了落葉。這麼冷的天,眼看又要過年了,也不知道張玉珊在哪。

她出獄以來,在上牛村待了兩個月,在裴美心家裡待了幾個月,又做了一段時間的清潔工,後來跟過張玉珊蘇正則。此時算來,反而只有在張玉珊身邊獲得的安全感多一些。她一直以為自己會跟隨她一起去新加坡,替她帶大家樂,天長地久相依為命下去。現在跟蘇正則住在一起,房子都買了,卻總害怕哪一天他不回來。

兩年前山上大和尚說過,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愛恨故,無憂亦無怖。不知是不是命運過於顛沛,感情缺失,她是個悲觀的人,和蘇正則在一起,越幸福越害怕。

這天蘇正則照例回得很晚,裴櫻破例沒等他回家就睡了。

蘇正則燈也不開,躡手躡腳洗漱完畢上床,習慣性地摟過她來睡。裴櫻等那人呼吸均勻之後悄悄睜開眼睛抬起頭來,目光貪婪地掃過他堅毅的眉骨,高挺的鼻樑,緊抿的唇,俊朗的下巴,忽然衍生出一股莫名的悲傷。

年後她就三十一了,卻一事無成。那個女人說她坐過牢,高中都沒畢業;丁騁說他們兩個不合適,建議她去法國上學。蘇正則不支援她去法國,而且若真去了,一去三年前途未卜;如果不去法國,難道永遠像現在一樣,在漆黑的夜裡等他回家?萬一他哪天不回來了呢?

她甚至希望他只是何文軒,如果是這樣她可以像歐陽菲一樣生個孩子,安分守己守著這個家,她有信心他不會走。可他卻偏偏是蘇正則,她不知自己應該怎樣才能抓得緊,沒有頭緒,沒有方向,看不到未來,竟然有了末路的絕望。這個男人,她真的很想守住,可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她突然有些恨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蘇正則醒過來,見懷裡小人渾身顫慄,抬手開了檯燈,握住她的肩膀,柔聲道:“怎麼了?”

裴櫻不願讓他看見眼淚,背過身子,壓抑著聲音:“做了個噩夢。”

蘇正則起身扯了幾張紙巾給她擦臉,裴櫻不讓他動手,他不肯,扶正替她擦了滿臉淚珠。那人淚水卻似開了閘的堤壩,擦也擦不幹,昏黃燈光下,滿眼晶瑩,小臉通紅。蘇正則心一軟,親著她:“好了,乖啦,別哭了。”

裴櫻背過他,眼淚止也止不住。

蘇正則從身後抱著她:“是不是最近回家太晚,冷落你了?”

裴櫻後背貼著他的溫度,感受他起伏的胸膛,她越發委屈道:“我夢見你走了。”

蘇正則將她摟得更緊:“除非你不要我了,不然這輩子我都不會走的。”

她怎麼會不要他,她簡直恨不得一夜之間白頭,這樣他就不會走,不會跟任何人走。

過年前蘇正則出差去了一趟歐洲,隨後孫妍給他打電話問他要不要去加拿大過年。孫成憲出事後一直在溫哥華休養,這兩年每年春節蘇正則都飛去陪著孫家人一起過。最近實在太忙,孫妍隻身在國內見面機會屈指可數,他有些內疚,接完電話便打算由歐洲直飛溫哥華,爭取過年前探一探孫成憲。

孫成憲恢復良好,屋子開著暖爐,屋外是大雪紛飛,屋內暖融融。

晚飯時,孫夫人批判孫妍不著家,為了那個所謂的男朋友滯留國內,眼看要過年了才肯與父母團聚,又嫌她回國機票訂得太早。

蘇正則一直心不在焉,望著玻璃外的大雪,想著家裡那個女人那天晚上躺在自己懷裡哭著說夢見他走了,心裡不好受。算下來出來也十來天了,他打電話給楊*,通知她幫自己改簽明天的航班。

孫夫人挽留他:“不如過了年和小妍一起回去吧,她訂了年初二的票。”

孫成憲道:“現在國內業務也沒那麼忙吧?”

天明的事,蘇正則一直瞞著孫成憲,也不準孫妍透露,回去的理由語焉不詳。

孫妍總算等到父母轉移視線,神秘一笑:“正則哥趕著回去陪女朋友呢。”

這幾天來,蘇正則的確總是魂不守舍,孫氏夫婦都瞧著他:“真的?”蘇正則竟然還有點臉紅,橫了孫妍一眼。

孫妍吃吃笑:“當然是真的,他們公司的。”

孫夫人八卦之心大起:“是什麼樣的人,有沒有照片?”

“沒有。”

“我有,你等我一會兒啊。唉,我怎麼給刪了。”孫妍調出照片來才發現上頭水印不好讓父親瞧見,便道,“內什麼,你給人打個電話,拍一張發過來。”

蘇正則禁不住孫妍軟磨硬泡,居然還真有些心動,正想給她打電話。

孫成憲望著漆黑的天幕道:“現在國內天還沒亮吧。”

蘇正則這才沒好氣瞪了孫妍一眼,孫妍嘻嘻笑。

孫夫人擺好碗筷,招呼大家開飯。一家子其樂融融,蘇正則忽然有些眷戀這樣的氛圍,後悔沒帶她一起過來,又含糊地高興著,明年一定帶她一起過來。

一夜安眠。

第二天,溫哥華暴雪,飛機停飛,航班恢復時間待定。這麼一來也不知還趕不趕得上除夕回去,掐著時間給國內打了個電話,通報了情況,只能耐心等待。

所幸只隔了一天,航班恢復,可惜上午十一點的航班一直延誤到下午五點才開始登機。為了給裴櫻驚喜,蘇正則特意瞞著她說暫時回不來,飛機起飛前,空姐提示乘客關閉通訊設備,裴櫻卻打了個電話來。她一向甚少主動打來,蘇正則立刻接了,正準備長話短說,裴櫻比他還著急,說自己要去新疆找張玉珊,什麼克拉克地名一長竄還沒記住。空姐已是第三次過來做手勢提醒他關機。周圍乘客頻頻側目,蘇正則只好草草掛了電話,心情鬱悶瞅了一眼舷窗,再回想起來又不記得她剛才說的什麼縣什麼鄉。

趕著除夕前一日抵達廣州,那女人既不在家,也不忙連夜轉機,在廣州住了一晚倒時差,翌日上午轉回省城,曾興亮去機場接的人,回到家抬手想按門鈴,才想起家中無人。他從行李裡四處搜尋,找出鑰匙,打開門,一室清冷。

行李擱門口就開始給她打電話,這人電話從昨天下飛機就打不通,不知是沒電還是沒訊號。又想起,她平時出門少,可聯絡的朋友也不多,手機一向懶得充電,耗光了才知道沒電了。他在屋子裡踱步,回想她說的是去哪裡,新疆啥縣來著?隱約記得那村名古怪,一看就是少數民族聚居區,現在新疆亂,真不知道張玉珊跑那個旮旯裡去幹嘛。

想來想去,來了氣,自己在溫哥華好端端待著,緊趕慢趕回來陪她過除夕,這人自己卻跑了。這個女人,這個女人,蘇正則恨得磨牙,想起出門前行李箱還是她收拾的,越發看那只行李箱不順眼。

電話打不通,又發了幾條恐嚇簡訊過去,沒見效果,蘇正則也就漸漸磨得沒了脾氣。

他這次出國時間久,已好些日子沒見過她,平時在家也回得晚,不由想找點她的痕跡。廚房她收拾得井井有條,住進來這麼些日子竟都沒陪她在家吃過一頓飯,有些內疚。轉頭瞧見牆上掛的圍裙,抬手摸了摸,遐想那人穿身上是什麼模樣,又覺得最好裡面什麼都不穿。忽而想起那時候她從山上砍柴回家洗澡,隔著一堵土磚牆與自己理論,真不知那時如果自己衝進去她會怎樣,想著想著不由莞爾。轉來轉去,進了堆滿張玉珊物品的那間房,她平時總喜歡坐那堆書前。

忍不住抽出幾本書翻了翻,不一會兒面色凝重起來。他一本一本翻,竟找出許多,忽然一張簽證回執單從書本裡掉出來,蘇正則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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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除夕,晚飯時分,整個小區燈籠高掛,佈置得喜氣洋洋,外頭都在放煙花,電視機裡一片歡騰。開啟電視機嫌吵,關上電視機又嫌太靜。蘇正則走到陽臺前憑欄站了,湖畔圍著許多人,小朋友們嬉笑穿梭其間,各家各戶煙花爭奇鬥豔。

唯有他,一室寥落,連晚飯都沒吃,裴櫻電話還是打不通。

這段日子他陷在瑞通集團的官司裡,在家時間不多,相處時間也少,平時不覺得,她不在的時候才覺得空。想著平日將她一人丟家裡,本還有點內疚,可看一眼茶几上那高高壘砌的法語書,又很不爽。

他回身關掉電視機,拿起鑰匙出門。

陳巍是老早就陪老婆去了老丈人家過年,只有他的“自由空間”每年都是通宵營業。蘇正則一人坐在酒吧的角落裡,值班小弟幫他點了個披薩,他陷在沙發裡,一邊抽菸,一邊想著茶几上那堆法語書。

不一會兒門口進來一堆人,王潔瑜被一個清秀的短髮女人半摟半抱搡進來,蘇正則低頭繼續撥打裴櫻手機號碼。

作者有話要說:下次更新一週後,年底特別不想把自己關家裡。

而且也不想寫抑鬱戲碼(上次寫了一萬字的抑鬱番外,沉浸在裡面,天天哭,出不來,很麻煩)。

要結局,懇請大家耐心給點時間。

昨天想了一個聾啞人女主,矇頭想到五點,把自己虐得心肝顫。

此女主大概會在本文接下來一萬字後出現。

姓張,幫忙取個名字唄。